冉姣则是一副胸有成竹地说道:“不必担心,我的‘风语咒’已经是以加密抑制的方式念诵,除非有林校尉那样对灵力波动感应有特殊天赋的人才能感知到,但那终究是极少数。”
    王弃只觉得这世界对自己抱有深深的恶意,为什么这么稀有的人会被他碰到?
    算了,不去想那个,想了就难受。
    他也算是知道徐平将他和冉姣分配在一组的另一重用意了……想必这门‘风语咒’也是很重要的一点吧。
    于是他们安心地等待了起来,同时也开始想办法能否搞清楚里面的状况……
    “有那名强大的武者在,我们恐怕没办法去探知他们交谈的具体内容。”冉姣有些惋惜地说道。
    也不是不能去探知,而是那样一来总会增加打草惊蛇的风险。
    王弃有些蠢蠢欲动,他想要尝试用出窍来侦查,他可不信那所谓高手也能够看穿他的意识体存在。
    但是很快他就将这股冲动给压服了下来……他看了看身边的冉姣,决定暂时还是稳一稳吧。
    他与冉姣才搭档没多久,还远远不到可以展示这种秘密的时候……况且这次任务他也算是已经完成得很好了,更多的事情还是让徐平这个羽林暗卫的别部司马来处理吧。
    他只是对这户人家为何能够裹挟民众随他做下如此大不韪之事感到好奇,也对这泰山郡守的刻意隐瞒而感到惊讶。
    泰山郡守根植地方,没有理由不知道这种大户人家以及他们做的事……可是为何他们却只提匪徒而不提这户人家?
    以至于他们前来探查,结果都不知道具体的信息不知道这户人家究竟是谁。
    忽然,在里面的人商议了半个时辰左右的时候,王弃能够听到一个中气十足而内气绵长的声音一路从住院出来开始大呼小叫,将整个坞堡内睡着的人都叫醒了。
    冉姣脸色一正,看了看坞堡内快速点燃的一柄柄火把,然后立刻拉着王弃在内院的某处角落里躲好。
    王弃借着那墙外照过来的火光,看到了阴影里冉姣那一双竖瞳似有反光一般,亮晶晶的。
    但是双眼里面透着的却是慎重的色彩,同时侧耳倾听一直在关注着外面的动静。
    王弃见状心中就猜测,那个说话中气特别足的家伙或许就是冉姣忌惮的高手了。
    外面纷纷扰扰,显然是坞堡中的私兵被聚集起来准备连夜往外面去……这是在那村野老头前来送信半个时辰后发生的事情,那么几乎可以肯定他们这次出动就是为了寻找他们两人。
    但外面纷扰,院内却反而消停了许多。
    尤其是等外面坞堡内私兵聚集然后远去之后,这院内更是显得静悄悄的。
    王弃和冉姣忽然对视一眼,却是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他们一同猫着腰小心翼翼地往内院潜入……
    虽然已经通知了同僚,可如果有更好的机会直击敌酋,那可就是天授良机了。
    这一次冉姣的潜入就大胆了许多,完全没有先前的谨慎……看起来那个离去的武者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压力。
    但她是怎么提前知道那里有个难以应付的武者的?
    王弃想起了自己那似乎能被感应到的出窍意识……难道这冉姣也是个有着特殊感应天赋的人?
    不是说这种人很稀少的吗?
    王弃再一次感受到了这世界浓浓的恶意,为什么这么稀有的人老在他身边出现呢?
    不过他很快就没心情理会这些了,因为随着他进入内院,那敏锐的耳朵已经听到了来自内院的一阵低声‘啜泣’。
    冉姣应该也听到了。
    他们小心地爬上了那片房屋的屋脊,然后踩在屋脊上尽量不发出声音地前进。
    来到差不多的地方后,冉姣才熟门熟路地掀开了一片屋顶上的瓦片,然后里面的声音就无比清晰地传了出来……
    “这可怎么是好呀,我们不会被当成叛贼了吧?天儿他带人出去,不会有什么问题吧?”这是一个老妇人的声音,那啜泣声也就是她发出的。
    王弃从那瓦片空缺处往下看去,就发现里面就是一个看起来比较有气势的老头和一个不停擦眼泪的老妇。
    都是四五十岁上下吧,看起来应该是这个坞堡的主人家了。
    王弃有些手痒,是不是一箭下去这事情就完结了?
    但是他终究没有射出这一箭,而是耐心地偷听了起来……
    “还不是你那儿子做的好事?!那费县令要收地租就让他收去,我们已经交了我们自己的份,何必去替那些黔首小民出头?”
    “结果杀了收税的官差,非但不就此罢手,还胆大包天地直接呼啸聚众把事情闹成了这样……我陈家家传十三代,怕是终究要断在这里喽!”
    里面那老者又怒又叹地说道。
    原来这里是陈家堡啊。
    “泰山陈家,在在泰山郡内……乃至在整个兖州都是博有名望的家族,没想到竟然会出了这种事情。”冉姣小声说着。
    下面两个都是普通人,她也不怕在头顶说话被听见。
    而那陈夫人则是又不满地埋怨了起来:“都怪你,我早就说别让他去学什么武艺了……结果现在可好,武艺是练成了,但这个家也眼看就要没了!”
    “妇道人家着急什么,你以为现在只是来两个探子而不是郡守平叛的郡兵是什么原因?当然是因为这事还有转圜余地!”
    陈家主无奈地说道:
    “只要那混小子能够解散那些被他鼓动的乱民,到时我们再推个家生子去顶罪就行。”
    “但是我们的时间也不多了,我虽与郡守有旧,但这事始终无法一直压制下去……那两个探子一来,就意味着给天儿继续任性下去的时间不多了。”
    王弃在屋顶上听得真是目瞪口呆,随后也意识到这次行动恐怕结果会变得很复杂……涉及到地方豪强,那是当今天子也要好好考虑后果的事情。
    第四十六章 以小见大
    今上三次大征北胡。
    第一次是在二十年前,天下百姓无不翘首以盼,并且沿途自备资粮投军者众。
    十年前第二次大征,依然有天下富户自筹钱粮供奉军资,但这天下却已经少有自愿投军之人。
    然这第三次大征时……
    却听说连军粮都一时间难以齐备,不只是农税从原本的十税一提升到了十税四,更是需要将额外的粮食配比摊派到各个地方乡绅头上强征。
    也就是当今天子陆徹武勋卓著能够以强大的个人威望压制全国,要是换个皇帝下这样的命令试试,地方各处立马就会烽烟四起。
    王弃和冉姣呆在这屋顶听了一段时间,就光听那陈夫人与陈家主对时局的抱怨了。
    这信息量有些大,王弃转头问冉姣:“现在田税都已经十税四了?那百姓岂不是几乎很难存下余粮?”
    冉姣点点头说道:“从长安出发之前是听说今年会临时提高田税,但那也是为了北伐做准备的无奈之举,等今年过了应该就会恢复旧观。而且家有服兵役者可免税,你也不用担心家里。”
    王弃听了只能无奈叹息,这个时代的人心中果然还是将北伐胡族放在第一位……其实他心里也是这样想的。
    百年之前胡族差点席卷天下,大彭一度只能以岁贡、和亲之法苟延残喘。
    可就算如此,年年冬天那胡族狼骑也依然会如约而至,打入关内一番劫掠再带着收获满载而归。
    天下,尤其是北方彭人苦胡族久矣。
    所以经历了前两次大征,北胡已经处于前所未有的衰弱时期,从战略上来说再来第三次甚至第四次北伐都是十分正确的。
    但这又是纯粹的以本伤人,北胡被生生地从强盛打到了衰弱,而大彭帝国也因此民生凋敝……就看谁先坚持不住了!
    王弃发现当他将目光放到国家与民族的层面看天下时,当今天子的决策一点也没错。
    但如果将这宏观的‘正确’微观到地方一家一户每一个老百姓身上,那就可能是压垮那些黔首草根脊梁的最后一根稻草。
    起初王弃对引起了这一场动乱的陈家公子陈敬天很不爽,心中给他唯一的结局也就只是‘一箭射死’。
    可是当他通过这对父母的交谈开始了解这个人之后,却是对他的行为产生了一些敬佩与惋惜。
    这是个心中还怀着浪漫的年轻人,二十岁出头学艺归来,还有着游侠儿叱咤风云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意气。
    所以他在看到家乡的百姓都在税吏的盘剥下无以为继时,忍不住就是做了那个揭竿而起的带头人。
    原本是一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却是直接自斩前程落草为寇了。
    此后哪怕他依靠家里的关系将这事平了,他这一辈子恐怕也是不可能再进入体制内做些什么了。
    毕竟他这样一言不合就掀桌子的做法,必然会遭到所有他同阶层人的警惕与敌视。
    不过从这陈家主与陈夫人之间的交谈来看,这次的事情倒还真算不上是造反。
    毕竟他们连行动纲领都没有,看起来好像就是单纯地带着不堪重负的老百姓躲入山里躲避苛捐杂税而已。
    这事放大了说可就是一场丑闻了,不只是陈家的丑闻,也是地方官员的丑闻,乃至是整个兖州的丑闻……甚至,若是宣扬出去也会成为当今天子的丑闻。
    当今天子英明神武常以三皇五帝自比,又如何能够受得了被人比作暴君?
    所以这件事情的处理就显得很复杂了……
    王弃终究是出生不同,并不会单纯地站在底层去看待问题。
    他在这一刻想到了许多……
    从底层的角度来说,那陈敬天的所作所为当然是正确的,是需要拥护的。
    而从中层的世家乡绅角度来说,他的作为虽然愚蠢但却也值得同情,情有可原。
    但作为顶层的天子来说,陈敬天就是个大逆不道将矛盾给点燃的人……但是这件事情又不能完全以雷霆之势镇压,否则天子可就要真的失去‘民心’了。
    可就算清晰地知道这其中三种角度对这件事的看法,但王弃却没有任何立场来做宣判……
    他甚至都不知道该同情还是该厌恶陈敬天的行为,只能以旁观者的心情看着事态的衍变。
    就在这个时候,他身旁已经没兴趣多听那陈夫人絮絮叨叨的冉姣忽然做出了侧耳倾听状,然后对王弃说道:“徐司马已经带其他人来了,他询问我们现在的情况。”
    王弃这才惊觉冉姣已经是和徐平他们联系上了?
    不过冉姣此时询问他意见的做法倒是令他很有些暖心……他本以为自己这样的新人根本不配参与发表意见。
    所以他对冉姣说道:“这里的情况如实告诉徐司马他们就行了,我们只是执行者,没有必要也不能自己拿主意。”
    冉姣听了微微颔首,却是对王弃的印象更好……她询问王弃也只是例行过问,但他的回答则堪称满分。
    这里面,其实也还包含了徐平交给她的任务:对这个新人的考校……目前来说,抛开那些让她不知该如何评价的矫情,王弃表现得都很好。
    所以她当即便点点头,又张嘴开始‘嘶嘶嘶’地发出一些声音以‘风语咒’传讯。
    王弃感受着那隐晦的灵力波动立刻凝神,他先前没有发现冉姣是怎么接收信息的,这次却是不想错过。
    他凝神等了一会儿,果然等到了一些端倪……在他聚精会神之中,仿佛也听到了一些声音。
    这些声音就好像是风中夹带着的杂乱无章的音节,好像是被加了密,需要特殊的‘解码器’才能够解开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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