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玉一顿,终是忍不住笑出声来。
    一旁的罗明月这次未中,胜负已分。商丽歌摘了眼前的黑布,适应了会儿后便上前取了那只红玛瑙金镯,朝着罗明月晃了晃:“罗姑娘,承让了。”
    罗明月的鼻子都险些气歪了,咬牙道:“你们根本就是认识的,你们作弊!这次不算,镯子还我!”
    商丽歌摊手:“我们本来也未曾说过,我们不认识呀。”
    “你——”
    “罗姑娘莫不是输不起?”
    骤然而来的女声打断了罗明月,众人转头,见不知何时南宁王已领着众人走过了廊桥,站在南宁王身侧的赵婉言冷道:“是你提的要同商大家比试,又是你主动拿了镯子出来,如今输了却想赖账,罗家姑娘可真是好风度。”
    这话听得罗飞延老脸臊红,忙斥了罗明月,要她向郡主和商姑娘赔罪。
    罗明月咬了唇,这般在众人面前遭父亲斥责,面上如何还挂得住,愈发恼羞成怒道:“明明是他们狼狈为奸——”
    “住口!”
    罗飞延猛地喝住她,看了跟前的那个年轻人一眼。
    他自然认得,此人就是那日带他到悦客酒楼的那个年轻人,只是方才听南宁王提起才回忆起来,闻玉是澧都那位公子之名,他虽身无一官半职,却能撼动学子致仕的半壁江山,就连南宁王也对他礼遇有加,而自己也是因他提点才得来这次立功的机会,得罪了他绝对划不来。
    明月口无遮拦,他如何能叫她一错再错?
    看着父亲陡然凌厉的目光,罗明月气白了脸,却也不敢再多说一字。
    商丽歌上前一步,拉过她的手将那镯子重新套回她腕间:“这物件既是罗姑娘的心爱之物,我自没有强占的道理,这便还给姑娘。”
    商丽歌又用只有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道:“左右,丢脸的也不是我。”
    罗明月两眼一翻,险些气晕过去。
    “商姑娘和公子配合默契,叫人艳羡。”赵数骤然开口,“还未谢过商姑娘这些时日对言娘的照拂。”
    赵数上前,从袖中掏出一块玉牌来:“姑娘的彩头由我来补,这方玉牌赠与姑娘,日后这南宁王府的大门,随时都朝姑娘敞开。”
    玉牌上用金漆写了“南宁”二字,相当于是王府中人,除了赵婉言和詹慕台,还没有哪个小辈能获如此殊荣。
    众人齐齐一惊,南宁王这意思,相当于是收了商丽歌为义女,这样的身份,已是压过了闵州城中一干贵女!
    各式各样的目光落在商丽歌身上,艳羡惊疑探究,众人心头想的,无非是此人究竟有怎样的本事,竟能得南宁王如此另眼相待。
    商丽歌亦是一怔,忙道:“此礼贵重,民女愧不敢当。”
    赵婉言闻言,几步上前,拿过玉牌就塞到商丽歌手中:“父王说你能当,本郡主也说你能当,那你便是能当,不必推辞。”
    商丽歌握了握玉牌,只得行礼谢恩。
    这一场筵席吃得众人晕晕乎乎,登上回府的马车时,还有好些人没缓过神来。
    詹慕台送着闻玉和商丽歌出去,一边道:“我在这里等你的消息,回去了记得捎信给我。”
    两人又交谈了几句,方才别过。
    商丽歌的目光来回一转,扬眉道:“公子同詹慕台的关系可真是不一般。”
    闻玉道:“詹慕台的母家同南宁王妃均是出自渭河良氏,与……与我母亲亦曾是闺中密友。”
    商丽歌顿了顿,原来如此。
    那詹慕台定也是知晓公子的身份,要带他见南宁王也不难了。
    两人并排往马车行去,商丽歌忽而脚下一顿,难怪她脚伤之时詹慕台会那般放心地将她交给公子,原是这两人是老相识了。
    商丽歌轻哼一声,翻着手中的玉牌。巴掌大小的牌子,却很有些分量,没想到来了王府一趟,竟还有这样的收获。
    明明她也没做什么。
    “有了这样东西,莫说是在闵州城中,便是在权贵遍地的澧都,也多有裨益。”
    商丽歌应了一声,闻玉却忽而顿步,一手握住了她的臂弯。
    商丽歌回眸,撞进那双深眸之间。
    “这里的事情我已然处理得差不多了。”
    商丽歌低头,又应了一声。
    闻玉伸手,将她的下颌抬起,不容她目光躲闪:“所以歌儿,可愿与我一同回去?”
    第八十八章 晋江独发
    公子的声音散在初夏的暖风之中,好似带了醺然醉意,又如修剪枝叶的裁刀,轻易就将商丽歌糊起的窗户纸裁得粉碎。
    闻玉贴着她的耳侧俯下身来,下颌靠在她肩头,低声道:“我听到歌儿的心跳了。”
    “它跳得好急。”
    商丽歌呼吸一滞,闻玉却仿若不觉,只漫不经心把玩着她的发梢,然未叫她瞧见的下颌却莫名紧绷。
    “歌儿到现在还不肯承认,你已对我动心了么?”
    商丽歌闭了闭眼,此时的她就好似撞入蛛网的飞蛾,公子寸寸逼近,已然叫她无路可逃。
    公子有千百种手段,却也真真切切将他的一颗真心捧出,不眠不休追她至此,护着她照顾她,事事亲力亲为,润物无声。
    她无法做到视而不见,亦不知何时已然动情。
    可是……
    商丽歌呼出一口浊气,正要开口,却觉腰间倏尔一紧。
    闻玉轻轻摩挲指尖:“你离开得那般仓促决绝,可知红楼中人在得知你的‘死讯’时是何等心情?”
    商丽歌一怔。
    “飞霜日日都在收拾你的屋子,每打扫一次都要偷偷哭上一回。”
    “你生死不明的那几夜,殷千千要去山上寻你,被我的人拦下后拒不见客,关着房门喝了整整十壶的雪寂。”
    “素湘不信你死了,赶着配了各式各样的伤药,治跌打的,骨裂的,还有内伤的,就想着把你救回来后能用得上。”
    “还有欣荣。”闻玉音色沉沉,“若她能全身而退,你是当真忍心让她看到一座冰冷的墓碑么?”
    商丽歌听得浑身战栗,咬在唇上的齿痕一点点深陷。
    她一心想挣脱桎梏,从此天高海阔,决绝地将亲情友情一并斩断,却忘了人非草木,孰能无情。
    那公子呢?
    商丽歌从卫临澈和丛云口中得知的,是否还只是冰山一角?
    那些时日,公子又是怎么熬过来的?
    “对不起……”商丽歌闷在公子怀中,这般低低一声,霎时就叫闻玉心口酸软,险些就要溃不成军。
    他顿了片刻,指尖自她发尾轻穿而过:“歌儿就这般狠心,能舍得所有关心你的人?”
    “你舍得她们,也舍得我吗?”
    怀中人半晌不答,闻玉眸中的神色愈发深浓,指尖都掐出一点青痕来,蓦而道:
    “三个月。”
    商丽歌一愣:“什么?”
    “跟我回去,三个月后,若你依旧想要离开……”
    “我会亲自送你。”
    闻玉垂着眸,无人能瞧见他眼底神色:“你无需再假死远遁,无需隐姓埋名,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我绝不阻拦。”
    夏风徐徐而过,却不闻树叶飒响,好似天地之间都只剩他们二人。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到她似乎低笑了一声。
    闻玉心头一紧,听她一字一句道:“好,我跟你回去。”
    胸间的跃动因着这一句都凝滞了一瞬,然转瞬之后,便是跳得狂热而剧烈。
    闻玉眸中一颤,绷紧的下颌这才缓缓放松下来,语气中却听不出半点痕迹:“既答应了,歌儿可不许反悔。”
    商丽歌弯了弯唇:“公子亦是,若三个月后我再想离开,公子可不许拦。”
    闻玉抚着她发尾的指尖一顿,神色如常道:“好。”
    ***
    既然决定了要回,许多事情便要一一安排好。
    商丽歌去曲园同罗四娘道明原委,随后去上了最后一堂课,说了准备离开之事。
    下课后,荆北急急上前道:“师父还会回来吗?”
    商丽歌一顿,抬手拍了拍他的额头:“你若愿意,可以同我一道。”
    荆北愣了愣,随即喜不自胜。
    他长这么大,还从未去澧都瞧过,且他无父无母孤身一人,本就没什么牵挂,师父肯带上他,那自是千好万好。
    荆北兴奋得一夜没睡着觉,一大早又起来收拾东西。商丽歌倒是没有太多需要收拾的,只是先去了赵婉言处辞行。
    得知她要走,小郡主沉了脸,却是难得没发脾气。
    “郡主果然是个小大人了。”商丽歌笑道,“郡主既喜欢舞乐,那就请继续学下去,闵洲城中还有许多很好的乐师,郡主定然能够学有所成。”
    商丽歌抱了抱她:“我会回来看郡主的,到时郡主将那首《桃夭》跳给我看,可好?”
    赵婉言答应下来,动作生疏地回抱了她。
    “我、我会想你的。”
    匆匆扔下一句,小郡主便红着脸仓皇而走,几个丫鬟忍俊不禁,朝商丽歌行礼之后便追了过去。
    镜湖上清波微漾,夹岸桃叶青翠如油,晴空万里,天光正好。
    从王府回来,商丽歌又同公子一道去了卫府。
    卫忱虽多有不舍,但面上不曾表露出半分,又见二人同进同出,面上笑得愈发和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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