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玉眸色深重,蓦然沉声道:“去请孙太医。”
    素湘和明姑同时一怔,明姑道:“孙太医如今主治兰嫔,是我们留在宫中的关键之人。这时候让他来红楼,万一出了纰漏,公子部署的一切可就前功尽弃了。”
    闻玉抬眸,不容置疑道:“去请,丛云亲自带人过去。”
    “可……”明姑还想再劝,被一旁的素湘拉住。
    素湘望了眼帘帐后的朦胧身影,低声道:“她若死了,公子日后怕是再也不会快活了。”
    明姑一滞,忽而想起年节那日,公子在雪地里同丽歌打着雪仗,那般明朗开怀的公子,她已是多年未见。若是日后,公子当真成了只知复仇的行尸走肉,待大仇得报,她又有何颜面去见故人,有何颜面同那位主子交代!
    明姑闭了闭眼,不再开口。
    半个时辰后,孙太医匆匆赶到红楼,同素湘配合要将箭矢拔出。
    “姑娘忍着些,倒钩箭难拔,伤处的皮肉必须先切开,这样一来麻沸散的作用怕不会太大,姑娘若是觉得疼,尽管叫出声来。”
    商丽歌轻轻点头,长痛不如短痛,箭自然是越早拔越好。她挨这一箭时,便已然有了心理准备。
    然看着孙太医伸手剪断箭矢,商丽歌还是忍不住眼睫微颤,下意识抓住了身下的衾被。
    蓦然有一道温凉的触感将之紧紧包裹,公子握住了她的手,眸色深浓如同化不开的墨。
    他道:“别怕,我在这里。”
    商丽歌一怔,望着那双眼,一时忘了移开目光。
    肩上骤然传来一阵剧痛,她下意识紧紧攥住了公子的手,孙太医动作利落,割开伤口的同时迅速将箭头取出,素湘跟着上药止血,还好不曾碰到大血管,总算是有惊无险。
    商丽歌忍着疼,陷入了沉沉黑暗。
    ***
    大理寺一早便接到了都令尹递上来的卷宗。
    大理寺少卿忍不住同同僚抱怨,这都令尹的胆子比黄豆粒还小,在这遍地矜贵的澧都谁都不敢得罪,一有棘手的案子不是丢给刑部便是扔给大理寺,新接的这桩□□案查不到指使者,就又移交了过来。
    偏生他们那位大理寺卿季大人来者不拒,尤其是这些疑难杂案,更是恨不得连夜审理,只怕朝廷各部中,就数他们最是勤快了。
    另一位少卿却是对同僚口中的案子起了些兴致,多问了句:“哪桩子□□案,怎也没听到风声?”
    “怕影响楼里的生意吧,喏,自己看。”
    卷宗上写的报案人,正是红楼的那位第一公子,少卿顿时大惊:“这要是传扬出去,那群文人学子怕是要将都令尹的府衙都掀了吧?”
    “所以啊,这烫手山芋就又丢给大理寺喽。”
    少卿摇头,冷不丁面前站了一人,定睛一看,二人忙起身行礼。
    季洲径直拿过案上的卷宗,只看了一眼便眉间紧蹙,目光忍不住停留在中间几字:
    商氏女重伤。
    午后,季洲去了红楼,以大理寺卿的身份,是为查案。
    闻玉在厢房见了他,季洲开门见山道:“还请公子道一遍当日情状。”
    早在闻玉报案之前,就已命人将田螺巷清理过,除了刀痕血迹这些闻玉希望季洲看到的,其余有关红楼人马的线索不曾留下半分。
    除此之外,他就只给都令尹送去了两具杀手的尸体。
    有关当日情形,闻玉也只说了季洲应该知道的,从说辞上看,没有半点破绽。
    “那两具尸首,想必大人已然验了。”
    季洲深看他一眼:“那两人均是死在刀下,且皆是一击毙命。他们手上都有厚茧,一看便是刀口舔血惯了的人,公子的护卫好俊的身手,竟能将他们一刀击杀。”
    “我是个商人,坐拥家财万贯,自然要小心着些。”闻玉勾了勾唇,“倒是大人,传闻中断案如神的大理寺卿,就只验出这些么?”
    季洲沉声道:“那两人齿中都藏了岭南毒草。”
    梁贵一案的凶手护琴师,当日便是在假牙中藏了这种毒,暴露之后用以自尽。
    如今这批凶手用了同样的手段,又分明是训练有素的死士,很难不叫人联想,梁贵案的背后主使人同□□的这位,是同一人,或者说,同一族。
    再联想近日宫中大事,暗杀公子的缘由便也没那么难猜。
    “公子想让我知道的,便是这个吧。”
    闻玉没有否认。
    季洲不由再次审视眼前之人,不过二十几的年岁,便已有常人难以企及的气度风华。明明面上一派云淡风轻,季洲却下意识觉得,那云淡风轻下隐藏的暗涌,有泼天之势。
    “她伤势如何?”
    闻玉微微扬眉,她?
    月白袖袍一拢,闻玉执壶续了盏茶,茶汽氤氲模糊了他的眉眼,叫人看不清他此时神色。
    “这也与案情有关吗?”
    季洲道:“这句话我不是以大理寺卿的身份问的,而是以商姑娘友人的身份问的,她是否伤得很重?”
    闻玉指尖一顿,缓缓搁了茶盏。
    热气消散了些,空气中只余淡淡茶香,然二人之间却又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暗流在无声涌动,谁都不曾避开目光。
    闻玉笑了笑,眸中却清冷如斯:“歌儿已然脱离了危险,日后只需好好调养。季大人的关心我替她心领了,这便以茶代酒,谢过季大人。”
    话里话外皆是亲昵自然,季洲听在耳中,忽而觉得胸口有些郁堵。
    ***
    商丽歌是被疼醒的。
    中箭时疼得冷汗涔涔,拔箭后依旧叫人疼痛难忍,偏生还不能挪动,商丽歌只觉浑身不适,忍不住轻哼出声。
    垂帘的一侧被人挑起,公子在床沿边坐下,替她拨开被汗水濡湿的额发:“醒了?”
    商丽歌偏过头,闭上了眼。
    身边一声轻笑,闻玉勾唇道:“到喝药的时辰了,没醒可怎么好?”
    闻玉垂了目光,掠过她微颤的眼睫,停在那失了血色的双唇上。
    “大夫说了,这药有止疼消炎的作用,必须得喝。若是没醒,我也只好委屈一下,以口渡之。”
    商丽歌浑身一僵,周遭似是突然静了下来,她熬了片刻,终是忍不住猝然睁眼,却见闻玉当真俯身过来,与她的脸已不足三寸之距。
    那深色的瞳仁中映出她不可置信的脸,薄唇之间勾出一点弧度,本就俊美无俦的一张脸更显出几分妖异艳色,叫人心惊。
    “公子这是要趁人之危?”
    商丽歌急急喘气,呛咳之间扯到了伤口,痛得眉间一蹙。
    闻玉跟着皱眉,将她小心扶起,亲自喂她喝药。
    商丽歌扭头,依旧不肯。
    “商丽歌!”闻玉沉声,喊了她的全名。
    商丽歌垂眸不肯看他,闻玉抬起她的脸,见到她通红的眼尾却是一怔。
    “拔箭时都没见你哭,如今是哭什么?”
    商丽歌哼声道:“公子同我一道出门,我还以为公子是真心想给我好好过个生辰,是我生了妄念,以为公子待我不同,谁成想,公子也不过是将我当作可随手利用的棋子罢了!”
    潋滟黑眸中水光闪烁,商丽歌咬牙:“既如此,公子如今又何必作出这般模样,是想着下次利用的时候,我能更听话些,公子也能用得更顺手些么?”
    闻玉静静瞧着她,眸色深浓:“你是这么想的?”
    “难道不是吗?”商丽歌捂着伤口,抽噎道,“公子敢说,从未起过要利用我的心思,那场暗杀也不过是一场巧合么?”
    闻玉沉默。
    商丽歌扯了扯嘴角:“瞧,这番说辞,公子自己都不信吧?”
    “既如此,公子便不必对我关心太多,左右我都是红楼的人,自然该为公子鞠躬尽瘁,死而后——”
    话未说完,商丽歌便骤然被拥入一个温凉怀抱。
    熟悉的清冽松香轻而易举将她包裹其中,公子小心地避开了她的伤处,伸手抚过她耳后的长发,轻声道:“对不起。”
    商丽歌倏然一怔。
    “歌儿,没有下次了。”
    “我保证。”
    那话语中的坚定灼热让商丽歌一时之间有些心乱,也不知是否因受伤的缘故,自己的心跳在扑腾跃动间,似带出些许刺疼。
    商丽歌缓了半晌,方道:“我替公子挨了一箭,公子便只有这一句道歉么?”
    闻玉松开她,闻言扬眉:“那你想我如何报恩?”
    不等商丽歌开口,闻玉又道:“唔,以身相许如何?”
    商丽歌眼睫微颤,忙道:“那倒不必……”
    避开公子的眸光,商丽歌方觉能重新找回自己的思路,此时只垂眸道:“公子曾答应考虑将我举荐给礼乐司,如今我只想知道,公子考虑得如何?”
    “能不能……给我这个机会?”
    “好。”
    出乎意料,这一次公子应得毫无犹豫,商丽歌几乎要以为是自己幻听,忍不住抬眸。
    这一抬眸,便被公子的眸光紧紧攥住。
    “你想要什么,我都答应。”
    第四十六章 晋江独发
    圣上又到了惠芳殿。
    这一月以来几乎日日不落,且皆是踩着服药的时辰过来,虽说待的时间不长,但定是要盯着兰嫔吃些东西,再将药服下,才会安心离开。
    “原本以为这些年圣上对贵妃的宠爱已是顶了天,可即便是那位盛宠之时,也未得圣上这般悉心体贴地照料,看来这位兰嫔娘娘当真成了圣上心尖子上的人。”
    说话的是庄妃身边的老嬷嬷,从庄妃还在闺中时便跟着了。这宫里的新人旧人看得多,早已练就一双精目,看人甚是独到。
    那位兰嫔若是诞下个皇子,升到妃位也并非不可能。就是出身低了些,否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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