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澄连忙站起,走到风舒身后。
    风舒又拍了拍花繁的肩,轻声道:走吧,等你想通了什么,再去找月喑好好聊一聊。
    花繁看了他一眼,微微颔首,然后一语不发地越过他们,自行离去了。
    花繁走了以后,宁澄才跟在风舒身后,慢悠悠地走出洞去。他一路想着花繁和月喑的事,不知不觉就走到了出口。
    出了洞以后,宁澄看着漫天的星光,深吸了一口气。
    刚才他在洞中总感觉闷闷的,还隐约嗅到几丝血腥气。如今出来以后,被夜晚的风一吹,人也精神些了。
    他回头望了那些积满灰的木制家具一眼,道:这洞窟原来似乎有人住过,也不知后来那人去了哪里。
    风舒淡淡地道:许是生活条件好了,不需要躲在这深山洞穴了吧。
    他撑开丝帘伞,道:宁兄是要去用晚膳,还是直接回风月殿?
    宁澄道:已经很晚了,还是直接回去,随便吃点东西就好。
    风舒点点头,将宁澄拉过,再乘伞腾飞。二人回到风月殿后,草草地吃了点面饼,然后便歇下了。
    奔波一整天后,宁澄觉得头有些疼。他翻来覆去,好不容易睡着了,可脑袋却不放过自己,硬是将他带入梦境中。
    梦里的他待在有些熟悉的山穴内,身边放了一盏小灯,微微的光线映出了脚下的甬道。
    他在万仞山洞窟内走着,须臾,在一面洞壁前停下,将食指咬破,流出了金红色的血。
    他将手放在洞壁上,慢慢地移动手指,以血液画出一个法阵。
    画完以后,他有些心满意足地笑了起来。
    他走到洞口,看了看洞外摆着的一摞柴枝,然后捡起脚下的小刀和绳子,往那些柴枝走去
    喀。
    四周环境忽然变了个样。
    他在一所简陋的木房内,眼睛因哭过而有些肿痛。他迈着步子想往外走去,却猛地被人用什么绕住了脖子,将他往后方拉去
    他拼命拉扯缠着自己脖颈的东西,可是勒住他的人下定决心要让他死,所以不管他怎么用力抓挠,也只能慢慢地感受着肺部传来的剧痛,看着眼前的景物逐渐模糊
    槐哥哥啊,你就那么不想与我成亲吗?
    她耳边嗡嗡作响,看着自己染满鲜血的指尖无力垂落。
    别怨我,要怪就怪你自己太执着。
    失去意识以前,她听到的,是心爱之人无情的话语。那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似乎有些不忍,但勒住她脖子的气力却又加重了几分。
    她眼前一黑,恍惚间看见一个小小的男孩笑着跑来,拉起自己的手:我们来玩成亲游戏吧,最近流行玩这个。你当新娘,我来当新郎。
    她害羞地低下头,不安地扭着双手:新娘子都会穿红衣服,可是,三三没有红裙子
    男孩伸出肉呼呼的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不怕,将来三三嫁给我,我一定会准备最漂亮的裙子给你穿。对了,我看戏曲里成亲都会拜堂,好像要拜天地、拜高堂,最后来个夫妻对拜什么的。那些礼官怎么喊来着?我记不清了
    她看着男孩认真思索的脸,笑了。
    槐哥哥记不清也没关系,让三三来想好了。
    她绞尽脑汁,回忆着中元节时,自己看过的戏班演出。她望着垂下的柳树枝,轻轻启唇,唱道:
    新娘子啊穿喜裙,新郎官啊着吉服。一拜啊拜天地!
    新娘子啊盖头披,新郎官啊秤杆挑。二拜啊拜高堂!
    新娘子啊羞红脸,新郎官啊眼迷离。三拜啊夫妻对拜
    男孩听完,笑着执起她的手,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愿我俩永生相爱,一生一世一双人。
    她看着男孩故作大人的样子,也笑了。
    那年夏天,阳光温暖,头顶的柳枝随微风轻轻摇曳,一切都是那么地美好。
    可后来,这份纯粹的感情,怎么就突然变质了呢?
    她阖上眼,眼角有一滴泪滑落。
    再度睁眼时,她已经
    宁澄醒来的时候,只觉得头疼得快裂开了。他坐起身,忍不住呻吟了声,靠着床头坐好。
    搞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梦到三三的事啊不会是沾染了什么怨气,被鬼缠身了吧?
    宁澄晃了晃脑袋,有些昏昏沉沉。他又坐了一会儿,才起身下榻,绕过床边的屏风,往檀木茶几走去。
    风舒和往常一样穿戴整齐,在摆满早点的茶几前等着他。见宁澄醒转,风舒微笑着道:宁兄,你今儿迟了些,得赶紧吃早饭
    他话还没说完,笑容却忽然一僵,起身站起,问:宁兄,你怎么了?
    宁澄按着额侧,道:没事,做了点噩梦而已。
    风舒关切地道:宁兄是头疼吗?风舒可为你施术止痛。
    宁澄点点头,道:麻烦你了。
    风舒绕到他身后,伸出细白的手指,按在宁澄眉梢后的凹陷处。
    他缓缓地转动着手指,指尖冒出一点白光,慢慢地融进了宁澄额侧。
    风舒道:宁兄,可好些了?
    宁澄眨了眨眼,感觉头确实没那么疼了。他侧过头,笑道:好多了,多谢风舒。
    风舒笑了笑,起身坐回宁澄对面,道:宁兄快用早膳吧,不然就该迟到了。
    宁澄赶紧坐下,捧起微温的芝麻糊喝了几口,又囫囵吃了两只煎包。
    他绕到屏风后方换好差役服饰,在腰间别上紫穗银铃,然后道:我好了,快出发吧。
    风舒笑着摇摇头,走到宁澄身边,伸手抚上他的额发:宁兄,你头发都睡得翘起来了。
    宁澄一摸,果真如此。他有些不好意思,喃喃道:还好有你在,不然我可要丢人了。
    他说完,便看见风舒面色一凝,似乎怔住了,但很快就恢复笑容:以后,还是我叫宁兄起床吧,否则宁兄天天赖床,早点都冷掉了。
    宁澄摸了摸后颈,道:也行,这样至少作噩梦到半途,就能醒来了。
    由于时辰不早了,他俩也没继续交谈,匆匆往忤纪殿腾飞而去。
    到了忤纪殿后,风舒又端正了文判的姿态,将前天夜里的事告知了众差役。
    他刻意省略了有关花繁的部分,应是不想引发什么事端
    反正花繁在与不在,也不会影响后事发展,只不过王槐不至于死在洞窟内就是了。
    那女鬼既已宾天,就无法从她口中得知秦姑娘下落了。秦鹤若是怪罪下来,该怎么办?
    一名差役苦恼地说着,然后被另一名差役冷笑打断。
    管他呢。姓秦的又不是什么当权之人,难不成我们忤纪殿,还要看他一个织女屋当家的脸色?
    是啊是啊,他自己行事乖张,秦姑娘离开他,也会过得更好吧?
    一旁有人跟着附和。
    风舒微微皱眉,喝道:你们都乱了法纪了吗?是不是都想将差役守则抄上一遍?
    差役们面面相觑,作揖道:属下知罪。
    风舒叹了口气,道:事已至此,若不将秦菱、容桑找出,恐怕难给秦家、王家一个交代。你们从今日起,全力在城中搜寻那二人吧,若三日后还是杳无音讯,再决定是否发通缉令进行追捕。
    差役们答道:是!
    他们朝风舒一揖,而后便退下,执行任务去了。
    宁澄刚随着大伙儿走出忤纪殿,便收到风舒的传音:宁兄,若你找到秦菱、容桑,会怎么做?
    宁澄一愣,回想起秦鹤对秦菱的态度,咬牙道:不知道,但我也认为秦菱离开秦府,对她来说会更好。
    风舒沉默了一会,回答:我明白了。你去忙吧。
    宁澄挠了挠头,跟着同僚们一起走出望云宫。
    作者有话要说:
    到了这章,织女屋案差不多落幕了。
    这是个有点沉重的案子,虽然我的文笔还不够成熟,没能很好地将悲伤的氛围烘托出来
    这里推荐看官们几首bgm,可以搭配文一起食用(渲染一下悲伤的气氛啦,不能只有作者自己难过是不是):
    一)《一拜天地》by慕寒黄师傅hby二)《小小》by 杨一歌(原唱容祖儿,个人偏爱杨一歌翻唱版);
    三)《囍》by葛东琪
    33、第三十三章:那之后
    在那之后,又过了好几个月。
    起初,秦鹤听风舒报告完万仞山洞窟一事,便勃然大怒,当场痛骂风舒失职、忤纪殿差役无能云云,又在风舒冷下脸欲拂袖而去时,苦苦哀求对方务必找回秦菱。
    我们秦家就等着她开枝散叶了,绝对要把她给我找回来。
    风舒不置可否,只在三日后于城内张贴了秦菱、容桑通缉令,可终究一无所获。
    过了好几天,宁澄再陪风舒前往织女屋时,看见的,是驼着背、双眼无神地呆坐在店内的秦鹤。
    他看上去状态很不好,眼角又多了几道皱纹,见二人到来,眼睛里生出点光,却在看到风舒对自己摇头后,整个人又萎了下去。
    只要能找回小女,她要嫁给容家小子,便嫁吧总好过秦家绝后啊。
    他瞧起来一点也不像昔日张扬跋扈的织女屋当家,而像个普通的老人。
    风舒颔首,道:若找到秦姑娘,风某会转告她的。说罢,他让宁澄放下带来的一包糕点水果,便转身离开了。
    又过了几个月,宁澄听说织女屋暂时歇业了,理由是当家的想休息几天,好好沉淀沉淀。
    这一次,秦鹤亲自来到望云宫,跪在忤纪殿门口: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菱儿好好活着回来
    他跪在石阶上,老泪纵横。这回,他看上去像个痛失爱女的老父亲。
    忤纪殿静悄悄的,无人应声。秦鹤跪了仿佛有好几载,心里也凉了。
    他无力地软倒在地,好不容易听见忤纪殿门传来一阵脚步声,慢慢地向自己靠近。
    风判大人
    他哑着嗓喊了声,却又顿住了。
    他盯着来人脚下的绣花鞋,缓缓地抬头往上望去
    一双手轻轻地将他扶起,耳畔传来令人怀念的声音:父亲。
    秦鹤睁着盈满泪水的眼,模模糊糊地看见自家女儿的面容。
    他有些不敢置信,颤抖着双手,像是捧着名贵的蜀锦一样,捧起眼前之人的脸。
    菱儿啊
    他忽然发现,自己从来没好好看过自己女儿,更没好好地摸过她的脸。
    好像自从夫人死后,他就一心扑在家业上,再也没关心过秦菱。
    菱儿啊!
    他哽咽着,猛地抱住了秦菱,生怕自己只是作了个梦。秦菱拍了拍他的后背,似乎也在极力忍耐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秦老板。
    秦鹤猛地抬头,看见低垂着头,站在秦菱身后的容桑。
    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停止了。秦菱松开了环着秦鹤的手,惴惴不安地道:父亲
    秦鹤抹了抹脸,然后板起面孔,瞬间恢复到以前神采奕奕的样子。
    他怒目圆睁,花白的胡子在风中乱抖。他张开皲裂的嘴唇,喝道:小子,叫岳父!
    秦菱紧绷的脸松了下来,眼里噙着泪花,笑了。容桑也在呆了一会儿后,欣喜地走到秦鹤下方的阶梯,恭恭敬敬喊了声岳父。
    两人对视了一阵,秦鹤忽然扬手,「啪」的一声打了容桑一巴掌,凶巴巴地道:好好对菱儿,不然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
    容桑摸了摸脸,笑道:一定,一定。
    秦鹤又转身,咚咚咚地朝着忤纪殿磕了三个响头,然后在秦菱的搀扶下站起,往宫外走去。
    宁澄看着三人远去的身影,道:风判大人,您现在能告诉我,自己是在什么时候、又是在哪里找到他们了吧?
    今早他看见风舒将人带回忤纪殿时,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然而,风舒只将差役们打发走,让宁澄招待秦菱、容桑,自己则揣着神秘的笑容,愣是不回答对方一连串的疑问。
    风舒笑了笑,道:一开始便找到了。宁兄你可还记得,那洞窟内的分岔道?
    见宁澄点头,他又笑着继续说:宁兄也知道,左边那条走道,是通往三三姑娘所在的石室,右边则通往另一个甬道,他二人就藏在甬道间。我想,三三姑娘本意是让他们躲一阵,再搬到左侧石室住下的。
    宁澄一愣,道:所以那日,你让我们往左边去的时候,就已经探查到他二人的气息?
    风舒笑道:不是二人,是三人,秦姑娘已经怀有好几个月的身孕了。
    宁澄想起适才见到秦菱,她腹部确实有些隆起。他道:秦家婚宴被毁后,你对秦鹤说,万仞山洞窟除了王槐,没有活人的气息,也是假话了?
    风舒道:不错,但当时是为不打草惊蛇才那么说的。否则,秦鹤带人浩浩荡荡地闯入洞穴,激怒怨鬼就糟了。
    当时他们不知道三三破坏秦府婚宴目的何在,若是针对秦府,不知秦鹤这一去,还有没有命回来。
    宁澄恍然大悟,朝风舒一揖,道:风判大人深谋远虑,小的甘拜下风。
    风舒笑骂:风舒已将众差役遣走。你若再打这官腔,就莫怪我在餐点内加芫荽了。
    宁澄「噫」了声,苦着脸道:大人不要,小的知错了。
    两人对视一眼,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几个月内,他们一起共事、生活,感情也越来越深厚了。
    宁澄发现风舒清雅的表面下,其实还挺有烟火气的。在外人面前,他是思虑恂达、威凛沉稳的风判大人;
    而在宁澄跟前,他又变成那个温和微笑,偶尔使坏逗弄自己的风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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