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她第一次在深夜公交中见到如此多人。
    车门缓缓打开,司机冷冷地注视着他们。
    中年男人也知道人多不好实施抢劫,他谄媚着对司机说:没事,没事,我们夫妻闹别扭呢。
    程雪挣扎着,不过这次她没喊救命,她喊:我要上车。
    这话是对的,一般人很可能不去管夫妻之间的私事,但一个司机是会理会乘客上不上车的问题。
    他们两个僵持几秒钟,中年男人恶狠狠瞪了她两眼,公交车依旧开着车门,上面没有人催促,但是却有无形的压力。
    男人看了看司机,低头凑近她耳边狞笑:你以为这样就能跑掉了,等下一站老子就把你拖下去。
    他想的没错,一般人不会去管夫妻之间的私事,自然也不会管他们吵架下车的事,反正只要他一口咬定是闹脾气,等下一站直接把人拖下去,也不会有人多管闲事。
    男人扯着她上车,他刚上去,程雪低着头突然把握刀的手伸出来一把捅进对方的腰间!
    小刀完全捅进肉里,男人痛得撒开手,身体不稳,歪倒进车里,程雪见机跳下车撒腿就跑。
    车子去的方向是槐园路,而她则往相反的方向拼命跑去,此时此刻她也不管庆江市里有没有黄泉路。
    反正只要远离那个危险的男人,哪怕再遇上鬼打墙也无所谓。
    公交车里。
    中年男人疼得咧嘴,他很生气,扶着腰起身打算下去杀了那个臭女人,但他还没下去,车门忽然关了,车子开始启动。
    喂,停车!老子要下车!男人转头怒骂。
    车里没人搭理他,他对着司机又叫:快把车给我停了,你听到没有!说着一巴掌扇向司机,令他没想到的是,司机的头居然掉了
    你回不去了。
    *
    程雪在黄泉路上大口喘气,她的高跟鞋其实跟很低,但这么跑依然累得慌,不知道过了有多久,当她心情平复后,她发现自己来到了一条陌生的街道,不,是一条陌生的路。
    道路两旁什么都没有,空洞洞的黑。
    她往后看去,是昏暗的路,再往前看去,还是昏暗的路。
    这里究竟是哪里?
    程雪现在什么都没有了,挎包在刚刚搏斗的时候被撇在了地上,身上只剩下这身衣服。
    她揉了揉胳膊,打算等会去路口打个车。
    程雪沉默地走着,过了几分钟,突然听到一声古怪的哭声。
    声音很细,很尖,好像猫叫?
    程雪老家那边基本家家户户都养猫,小时候总能听见猫叫,有发春的,有打斗的,还有无聊干嚎的,她从小就比较怕猫叫,因为那种声音太像人了,准确来说,猫叫太像小孩子哭了。
    人发出动物的叫声,好像没什么特别感觉,只当是口技,但动物发出了人的叫声,那就比较惊悚了。
    就像此时的猫叫。
    她抖了抖身子,拿不准是继续往前走还是怎么样。
    荒凉的道路,凄凄惨惨的猫叫,程雪僵在路上,她聆听着突然感觉不对,这个声音,不是猫叫,好像是像猫叫的小孩哭声,而且愈来愈近。
    这个认知,令她一下子泄了气,程雪直接瘫坐在了地上,昏暗的夜空,很凉的晚风,耳边的哭声,她捂着脸似乎想哭但是又哭不出来,过了会儿她想起还在家里的儿子,程雪又站了起来,她不能在这里逗留,她得回家。
    过了很久很久,她走着走着,看见前面有个人!
    那人也走着,背影看着很消瘦,短发,应该是个男的。
    程雪的心又提了起来,她站住,那人也站住。
    程雪不敢说话,她看见那人转身,有那么一瞬间她害怕自己会看见一张没有脸的脸,或者是一个前面、后面一样的人。
    但是什么恐怖的场景都没有发生。
    前面那个人是个很年轻的男人,以她的年纪来看几乎可以称他为男生,大概十八/九或者二十出头的年纪,一张寡淡的脸和淡漠的眼睛。
    你好?
    那人轻轻点下头:你好。
    声音很轻也很清冷,没有起伏,听不出来什么情绪,程雪冷静了下来,她能确定对方是个没有危险的人,她快步走到他跟前。
    那人静静看着她,眼眸里既没有好奇,也没有防备,只是淡淡看着她。
    程雪问:这是什么地方?
    那人回:一条小路。
    程雪说:我从来没有在庆江市听说过这么一条路。
    那人说:我经常走这条路。
    程雪看着他:我想回槐园路。
    那人指了指前面:前面就是槐园路。
    不可能,她指着后面,槐园路在那里,我从那边过来的。
    那人摇摇头没说话,也没理她,继续往前走。
    程雪望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忽然间好像又听见哭声了。
    等等,你等我一下。她慌忙喊道。
    而那人果然停了下来,没有生气,也没有烦躁,还是那样静静看着她。
    后面的事程雪怎么想也想不明白,跟着他走了不到五分钟,在一个拐角处,她的鼓膜仿佛炸了一下,周围突然尽是喧闹声。
    槐园路的夜市?
    她扭头看过去,刚刚走的路变成了一个狭小的胡同,胡同非常黑,看不清里面是什么。
    我们刚刚从这里出来的?
    一条小路而已。
    那人继续往前走,穿行在夜市里,但这里的热闹好像根本沾不了他的身,走过了夜市,他往槐园西路去。
    程雪跟在他身边:你要去哪?
    他说:天蓝小区。
    程雪问:你也是天蓝小区的?
    他说:嗯。
    程雪问:我从来没有在小区里见过你。
    他说:我刚搬来,三号楼401。
    话音刚落,他们已经到了小区门口。
    程雪望着他还想说什么,那人伸手指了指门口:那里有个包。
    她看过去发现是自己丢在岔路口的挎包。
    门卫小哥正好出来:诶?程姐,回来这么晚?
    程雪拿起挎包,那个人已经进了小区。
    她问门卫小哥:小杨,你看得见那个人吗?
    小杨转头:噢,你说江先生,才搬来的,怎么了?
    程雪摇摇头没说话,小杨看她脸色不太好也没再问什么,嘱咐了两句早点休息,就进了值班室。
    小区里这个时间已经没有其他人了,她走进三号楼,看着那个年轻男人走进电梯,她顿了顿转身进了楼梯间。
    回到家时,儿子已经睡了,高中的学业压力很大。
    今晚老公出差没在家,她轻手轻脚洗漱了下,躺在床上,想了想又起身把手机从挎包里拿出来,但奇怪的是手机居然亮了,电量也是满的。
    程雪坐起来仔细找了找,钱什么都没丢,只有那把小刀不见了。
    她躺回床上望着天花板,现在是凌晨一点,从律师所出来的时候是九点半。
    百思不得其解,难道自己真的遇见了鬼打墙?
    想也想不明白,过会睡意渐渐侵蚀她的意识。
    梦里还是那个空无一人的槐园路,她在那里跑着,中年男人在后面捂着腰追着,她跑啊跑啊往旁边一拐进了黄泉路,荒凉的小路、猫叫般的哭声,然后又是一拐,她看到那个年轻人对着什么说着话,嘴巴一张一合,但是听不真切。
    迷迷糊糊间,程雪觉得,他的脸是不是过于苍白了些。
    第33章
    江木回到家里时,于黎还没睡下,他站在厨房门口问:工作那么忙吗?
    江木看了眼墙上挂着的钟表:还好,去处理了点私事。
    既然是私事,于黎也不再过问,指了指厨房,示意那里还给他温着菜,江木微微点下头,目送他回房间。
    等那边的房门被合上,客厅里的灯闪了闪,很快就陷入漆黑一片,仿佛刚才的光亮从来不复存在。
    安静在黑暗中蔓延。
    房屋里悄无声息,江木从口袋里拿出半截蜡烛和一盒火柴。
    蜡烛是白色的,点亮后亮着幽幽的光。
    他看了眼于黎紧闭的房门,手举蜡烛转身进了厨房。
    厨房里很黑,烛火的映衬下更是冷清。
    里面灶台上放着一口烧黑了的锅,周围的墙壁黑糊糊的,泛着一股子奇怪的味道。
    江木走进灶台,往里面望了一眼,黑洞洞的锅里什么都没有。
    他退出厨房,又站在客厅里。
    这里也变得黑糊糊的。
    墙壁、地板、吊灯、天花板泛着怪味。
    江木举着灯偏头看向于黎进去的房间。
    房门关着,无声无息。
    他缓缓走过去,手附在门上。
    那门同样是黑糊糊的,尽是焦黑的痕迹。
    推开门,屋里有一张被烧坏的床。
    他打量了下周围,除了床,这里什么也没有。
    大火烧过的房屋,大概就是这样。
    他在房间里伫立着。
    良久,待蜡烛烧完后,江木走到床边,躺下。
    迷雾中他持伞走着,这里雨哗啦啦下,大且密集,他走了很远很远终于来到一栋楼房跟前。
    *
    于黎认识萧胜杰是在一个大雨天。
    那天他上完课送一个没人来接的孩子回家,对门敞开着,里面夹杂着女人歇斯底里的叫喊,他站在门外望了一眼,正好看见被哭嚎包围但无动于衷的男人。
    对方手脚麻利地收拾东西,语气很薄凉地说:当初说好了不对彼此动心的,你得遵循游戏规则。
    话音落下,很快就传来了女人更惨烈的哭泣。
    本着闲事不要多管的原则,他选择漠视,刚转身打算下楼,那个男人就拉着行李箱出来,于黎往旁边侧一下身子让他先下去了,男人走得风风火火,毫不犹豫。
    于黎扭头,看到坐在门口倚着房门哭泣的女人。
    一个极其漂亮的小姑娘,脸上的妆都哭花了。
    这种场景令他有些进退两难,但总归是与自己没关系,他微微低下头,拿着伞匆匆下楼,看着有些落荒而逃的感觉。
    等他出来的时候,外面的雨下得更大了。
    于黎左右张望了下没有发现那个无情的男人,正准备去公交站牌的时候,伞刚刚撑开,突然有个人猫着腰钻进他的伞下。
    手推着行李箱,满身水汽,是那个男人没错。
    对方同他差不多高,一双眼眸特别明亮。
    兄弟,借个方便啊。他笑着。
    于黎微微扭过头,两个大男人在一把伞下,很是拥挤地跑向那边停靠着的公交车。
    江木撑着伞在雨幕中,望着那辆公交车远处,身后是女人追出来的疯狂,他淡淡看了一眼,转身也跟着车消失在了大雨中。
    *
    于黎上了车后挑了一个很远的位置,他想离那个不厚道的男人远点,但在公交开动的时候,那个人还是挨着坐在了他旁边。
    行李箱放在了座位旁,于黎不自然地看他一眼。
    对方扭过头笑容灿烂地打招呼:你好啊。
    嗯。于黎微微点下头。
    他视线朝下瞥了眼那个行李箱,非常普通的黑色款式,边角都有磨损,看来是用了很久,脑海中想着刚才那个被丢下的哭泣女人的脸,他扭过头表情淡漠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
    坏了,新买的棒球帽忘在她那了,啧,这该死的记性。那个男人十分懊恼地说。
    连一个深爱你的女人都能随意抛弃,棒球帽比人还能更重要吗?
    那个男人耸了耸肩:要走就要走得干净点,留个东西搞得跟藕断丝连一样,我讨厌这样。
    于黎觉得他们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就比如现在,他无法去赞同那种歪理。
    但他不想搭理,对方却并不愿意放过他。
    我叫萧胜杰,兄弟你叫什么名字啊?一双明亮的眼睛笑嘻嘻地望着他。
    于黎沉默了会儿,在那双并不愿意离开的眼睛的注视下缓缓道:于黎。
    萧胜杰凑近:好听诶。
    于黎略带敷衍地点点头,好在对方也点到为止,两人没再说话,公交车行驶着,于黎头靠椅背闭目养神,等到了站台下车时,原以为会就此分道扬镳,没想到萧胜杰也跟着他下了车。
    有这么巧吗?于黎打量了他一眼:我要走了。
    好的,再见。萧胜杰冲他摆摆手,不过身子依然跟着他走。
    于黎撑着伞走了一条街的距离,发现对方还是不紧不慢跟着,行李箱轮子在地上摩擦的声音令人难以忽视,他觉得再这么走下去搞不好对方会跟到他家去。
    可不能让这么个没道德的家伙跟着他。
    但转过头看到萧胜杰在雨中垂头丧气地走着,犹如一只丧家犬一样,他斥责的话又说不出来。
    你到底要去哪里?
    萧胜杰抬头很无辜地看着他:哎呀,没地方去呢。
    大雨并不是呆板地下着,天空中闪电在乌云中间闪烁,一阵接着一阵的怒吼,街上都是抱头逃窜的人们。
    于黎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么邪,也许是萧胜杰被淋成落汤鸡的模样太可怜,也许是天上的雷声过于震撼,他居然默许了对方跟他回家。
    哇哦,不错嘛,非常整洁,你一个人住?
    于黎并不想回答这个问题,眼神看着沙发上大大咧咧,浑身淌水的男人。
    外面雨越下越大,天空阴沉的让人害怕。
    你不说些什么吗?沉沉默默的,是不是想把我扫地出门?
    于黎老实回答:想。
    萧胜杰笑眯眯道:不会的,你是好人,好人不会在下雨天赶人出门。
    于黎就不说话了,他向来不会能说会道。
    这样吧,我给你做顿饭,就当报答避雨之恩。
    萧胜杰会做饭,而且味道确实不错。
    于黎看着仍在沙发上看电视,犹如在自己家一样自在的萧胜杰,大概知道这人以往是怎么赖在女生家里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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