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雪虐风饕的夜晚,整个雪原都陷入了死寂。零下二十几度的空气以及六级北风,让这个本就白雪皑皑的地方变得更加寒冷。
    这种雪夜是不会有任何动物在外面傻站着的,如果植物们长了脚,它们恨不得一溜烟躲到石头缝里去。但就是这样的天气下,一处灯火通明的营地内,却有一匹狼在奋力冲撞,因为她被一口笼子牢牢地禁锢住了。
    风越来越大,雪也越来越密,刀子一般的雪花成片地扑在狼的身上。她脚下的雪已经没过了爪子,身上厚实的狼毛被吹向一侧,露出毛孔,刺骨的冰冷顺着毛孔钻了进去。狼蜷缩成一团,在笼子的各个角落挪动,可无论挪到哪里,也躲不开四面袭来的风雪。笼子这个鬼东西很奇怪,说它有形,却遮不住风雪,说它无形,却怎样也出不去。
    狼哆嗦着,用尾巴盖住耳朵,很不想听到这鬼哭神嚎的风声。忽然,她竖起了耳朵,向两侧转着。她猛地抬起头,看到从远处一个熟悉的黑影,穿过黑暗,踏着冰雪,逆着寒风,一步一步向她走来。
    是她的伴侣。此刻,狼群正在背风的狼窝里躲过这一夜,而公狼却独自偷偷地跑了出来。他心心念念的伴侣已经被两腿动物抓走,这么冷的天气里,是否也处于温暖之中?他不放心,他必须亲自前来看一看。
    寂静的夜里,唯有风在怒号。两腿动物的领地在寒风之下没有了任何气味儿,公狼向着点点灯光一路奔来,在微光之中找到了他的妻子。
    母狼在笼子中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看到了那个曾经要保护她一辈子的伟岸身姿。现在,他来履行承诺了,他怎舍得她受尽寒冷。
    母狼站了起来,与公狼碰了碰鼻子。公狼怜爱地舔了舔她的脸颊,但是很快毛发上冻成了一缕一缕的冰晶。母狼责备公狼的一意孤行,公狼却只责备两腿动物的罪行。
    两匹狼亲热了一会儿,公狼方才反应过来面前的这座铁笼。他绕着笼子转圈,没有看到任何出口,然后想将头伸进笼子内,却被紧紧卡住。他用鼻子从上嗅到下,贴着地面寻找出路,地面的雪都被融化了。
    他开始刨土,在笼子外刨了一个洞,但是母狼告诉他不要费力了,因为笼子六面皆为封闭,两腿动物早已料到了狼会挖洞。
    费尽心机仍然未果的狼放弃了挣扎,它们眼里充满了绝望。眼看着天气越来越冷,体温正隔着毛发被无情地剥夺,公狼毅然决然地站直了身,横在了上风向处。风雪拍在侧身,他连抖都不抖,像是一面墙,坚实地挡在笼外。
    母狼急切地叫他走开,但他岿然不动。她想陪他一起沐雪,但又怕辜负了他的好意。浓重的气氛下,母狼不情愿地趴了下来,趴在了以伴侣为墙所遮挡的避风港中。
    公狼极力俯下身子,但是寒风还是会从腹下穿过,袭在母狼的身上。但这已经让母狼非常感动了,她蜷在地上,肚子贴在土地上,只有背部被冷风吹着,比初始要温暖太多了。在两腿动物的挑逗下挣扎了太久,她精疲力竭,尽管风声如雷,寒冷刺骨,她依然逐渐合上了眼。
    渐渐的,她已感受不到寒冷,仿佛真的有一面墙挡在了自己身上,将风雪拒之笼外。她猛地睁开眼,扭过头,看到身后的伴侣伫立着,冰雪在他身体的遮挡下一层一层地铺盖,形成了一面雪墙,而他庞大的身躯骇然镶在了冰雪之中。
    公狼的毛发在风的作用下向四周顺去,又在冰冷的雪中冻得坚硬,宛若一根根钢针。他微微张开的嘴里也灌满了雪,好像想要呼吸。
    母狼颤抖着伸出脖子,用喷出哈气的鼻子顶了顶公狼的脸,后者纹丝不动,甚至连神情都没有改变。他的严肃、深情、不舍、自豪,此刻全然跃于眼中,只不过,他已无生命体征。
    狼的瞳孔紧缩着,继而瞪大了眼。
    呜欧欧欧欧——
    那一夜,狼嗥悲鸣忽远忽近。
    直到,人们从生着火的暖和帐篷里出来,才看到了这悲情的一幕。而那个叫郎桐的人,也姗姗来迟。
    我见到这番场景,一瞬间瞠目结舌,不知说什么才好。我愣愣地站着,望着死去的狼,他白色的毛发与雪浑然一体,仿佛这是腾格里被他感动,协助他筑起的一面挡风墙。
    人们也都被震撼了。他们将铁笼围成半圈,没有人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这两匹狼。母狼在笼中紧紧贴着公狼,目光中再也没了凶狠,满是酸楚。
    “确定过了,这是一匹公狼一匹母狼。”这时,笼子后面走来的人方才把这一事实告诉人们。在此之前,人们并不知道另一匹狼为什么要舍命保护笼中的狼,这样一来,真相大白了。
    百十来人,比肩接踵,却寂静得很。
    “这就是爱情吗。”忽然有人说。
    这句话点到了部分内心的柔软,有些人长叹,有些人惋惜。但也有一些人不以为然。
    “低等动物之间有什么爱情?”有人这样说。
    一时,人群炸开了锅,议论纷纷。余前在吵闹的人群中默不作声,他是被这一幕感染了吗。
    余前重重地吸了一口烟:“狗屁爱情,不过是送死罢了。”
    我看到郑毅眼神呆滞,他半张着嘴,眼眶里滚着泪。而此时我和他的情绪大同小异,甚至我的泪水已经悄悄爬上脸颊了。
    我早就听说,狼是这个世界上最专情的动物。不仅听说,在巨狼王与花斑、裂耳与故狼王其中,我也深深体会到了什么叫动物界的夫妻模范。但是这一次,我真的再次被狼的专情震撼了。我的内心在颤动,我哭出了声。
    有人看向我,小声说我一个大男人怎么还哭了。郑毅也望向我,不自觉地擦了擦眼睛。我抿着嘴,捂住脸,我见过太多太多的感动,我为无数人的爱情故事所哭泣,但是我也为这两匹深情的狼落泪。
    我深吸了一口气,冷空气有点辣嗓子。我看了看雪狼,看了看余前,然后脑子里涌现了一股冲动,是我双手双脚控制不住的冲动。
    我径直向余前跑去,离他还有三米远的时候一跃而起,扑向这个恶魔。余前被我的举动惊吓,连忙丢了手里的烟,下意识地要抬腿踢我。我扑过去,把他扑倒在人群中,但身后的人们站成一排,结结实实地阻止了他摔倒。我手伸向他的腰间,把一串钥匙撤了下来。我的力气太大,把他的裤子扯坏了。余前大叫一声,重重地给了我一拳,但是我感觉不到疼痛,我拿着钥匙全力冲向铁笼。我几个趔趄倒在笼子旁边,然后找到铁笼的锁,把唯一一把大钥匙插了进去,打开了笼门。
    “你个混蛋,你在干什么!”余前大吼着,想阻止我,一只手提着裤子追了上来。我头也没回,推开笼门,大喊道:“跑!快跑!!!”
    雪狼吃了一惊,看着我,又看到身后追上来的余前。我站起身,转过去和冲来的余前撞个满怀,我把他扑倒在地,紧紧地抱着他,嘴里还在大喊着逃跑。
    雪狼吓坏了,但是她知道此时不跑便再也跑不掉了。她不舍地望了一眼丈夫的尸体,又望了一眼我,拔腿就跑。
    余前一脚把我踹开,站起来迅速掏出手枪指着雪狼。我猛地爬起来,张开双臂挡在了枪口上。余前差一点就要开枪,看见我严严实实地挡在前方,瞪大了眼。
    “你他妈疯了!!!”余前大吼。
    “求你了,放她走……”我声音颤抖地说。余前咬着牙,一巴掌把我打到地上,朝着远处砰砰两枪。无奈,雪狼已经消失了。
    余前急促地喘着气,他愤怒到了极点,一脚踩在我的后背上,把枪指着我。我闭上了眼睛,如果能换一匹狼的命,我死不足惜。
    也许是余前最后一丝理智在劝阻他,他缓缓放下了枪:“要不是老子留你有用,我一枪把你的脑子打花!!”
    说罢,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转身走了。人们不知所措,有的望着我,有的跟着回去了。我趴在地上,脸冰凉,心温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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