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花无尽不烧花家,花家不报官,便不会有孟老爷子出来仗义执言,那花无尽就不会带着孟老爷子上路。
    而孟老爷子说他略通岐黄,并非谦虚,他没有专门学过医技,只是闲暇时看过两本医书;他对石榴红有所了解是因为做官时查过这样一桩案子。
    几件事缺一不可,正是这一连串的巧合,才救下了洛小鱼。
    花无尽小心地控制着火候,心道,不知道此番下手的是谁,一边抗金,一边还要小心背后的黑手,洛小鱼能活到这么大真是不容易!
    她感叹着将熬成一碗的汤药倒进碗里,松江赶忙用扇子给汤药降温,待温热可以下嘴的时候,洛小鱼的肤色已经跟开水烫了一遭的大虾没什么区别了。
    “主子,得罪了。”松江念叨着去捏他嘴巴,却怎么捏也捏不开,急得他泪流满面,求救的看着花无尽。
    男儿有泪不轻弹!
    花无尽微微动容,洛小鱼的几个手下都不错,想来他这当主子的人品也不会太差。他这样这人前人后的表演,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如此,草包不是草包,而且还是大才呢。
    花无尽甚为欣慰,不管怎么说,儿子有个好爹总是件好事。
    她不慌不忙地找来一把汤勺,使了些力气,将那排整齐洁白的牙齿翘开,让松江倒了一点药汤进去……
    能咽下去才是关键!
    孟老爷子、花无尽、松江三双瞪大了的眼睛一起盯着洛小鱼的喉结。
    “主子,咽下去,咽下去……”松江紧张得不行,陪着洛小鱼一起用力,咕咚一声吞掉一大口口水,然而洛小鱼毫无反应。
    ……
    ……
    “咽了,咽了……”松江又是满眼的泪,笑着指向洛小鱼的喉结,那里正在缓缓移动。
    花无尽与孟老爷子相视一笑,齐齐松了口气。
    药一点点灌进去了,松江微微弓着身,一动不动地盯着洛小鱼的脸,焦急地等待那一层红色褪下。
    他面色憔悴,通身血污,眼底乌青,没有清理过的小胡子上满是尘土……
    孟老爷子看得揪心,拍拍他的肩膀,“小伙子放心吧,虽说药不齐全,可解毒没什么问题。”他拉着松江往铁锅处走,“别看了,石榴红可不是那么好解的,怎么也得两天,看你脸色不好,不如休息休息吃点东西,接下来若还有变故,你主子还指着你应对呢。”
    花无尽心中暗自点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人家不但见多识广,而且心思细腻。她赶紧起了火,烤了三个馒头,刷上肉酱让给松江吃。
    松江垂头丧气地坐了好一会儿,当馒头飘出烤焦的味道,花无尽把馒头递到他眼前时,他才觉得精神一震,伸手去接馒头。
    那是一双满是黑血的手,看起来恶心至极!花无尽赶紧把馒头收了回来。
    松江也被自己吓了一跳,他这才注意到自己浑身上下全是黑红的血迹,手心手背几乎看不到肤色。
    于是净手,洗脸,吃饭。
    他大口大口地吃着,泪水大滴大滴地落下……
    桦江、榕江、桐江、栢江……总共十一人,全都死了!就那么曝尸荒野,连个坟茔都没有,而他还有烤得喷香的馒头吃!
    孟老爷子眼睛花了,看不清松江的表情,然而那一声声压抑的哽咽是为的什么,他心里清楚得很,心头一阵剧痛,他的儿女们啊……他再也坐不住,安慰地拍拍松江,蹒跚着慢慢往远处去了。
    花无尽垂着头,想起那个冷酷帅气的栢江,想起他挥向肖强的潇洒一剑,又想起早上的匆匆一别,她心里一疼。
    洛小鱼真的有那么好吗?
    在前哨镇时便死了好几个,这会儿又是十几个,如果他的护卫都以这种速度死亡的话,他不知道自己与他有过一腿似乎并不意外——护卫死之前,没来得及说清详细情况也不是不可能。
    她没有安慰松江,适时的沉默是对伤心人的最大尊重。
    花无尽躺到小溪身边,闭上眼睛,舒展开腰身,忙了一大天,再不歇着第二天会更加艰难。
    不大会儿功夫,孟老爷子转回来了,松江的情绪也平稳下来。
    三人重新安排了值夜和歇息的地方,一夜轮换着睡了。
    早上,松江找来一直在附近徘徊三匹马。
    花无尽熬了一大锅野菜肉松粥,拿了孟老爷子三块饼子,掰了泡在粥里面,大家伙儿分着吃了。
    饭后,她给松江的几道伤口缝了几针,收拾好东西,太阳就有一竿子高了,后面陆续有人过来了。
    花无尽打听了一下,这些人有些是附近山里的村民,也有些是落雁山下林子里的人,他们对山外的金兵一无所知,她没有得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槐江和桃江都没回来,这让松江的脸色越发难看。
    洛小鱼身上的红色褪去很多,但没有醒,用孟老爷子的话说,毒侵肺腑,总需要时间修复的。
    松江给他喂了些淡盐水,便张罗着着重新启程。
    花无尽挑了匹黑马骑,松江骑自己的马,牵着的两匹马托了米面袋子,孟老爷子驾车,这样一来,车上就不挤了,洛小鱼可以躺得更舒服些。
    山里的这段古官道不好走,极其颠簸,洛小鱼胸部的伤口害怕撕扯震动,走不快。
    一行人老的老,小的小,伤的伤,昏的昏。
    马背上的粮食引起了好几拨人的注意,但他们一看到腰挎宝剑、血迹斑斑的松江便全都怂了,无一人敢上前叫板。
    路旁的荒草堆里,偶尔会有新堆的坟茔,坟包都是小小的,用一根木头戳起简陋的墓碑,每一根墓碑都拖着长长的影子,在白花花的日光中形只影单。
    寥寥的蝉鸣,在耷拉着脑袋的树叶子中苟延残喘,正在失去水分的野草,一片片地倒伏在山地上。
    到傍晚时分,他们终于穿过山区,到了淇县地界,和许多赶到这儿的难民一起,隐在城外的一座矮山下。
    花无尽把采摘野菜的任务交给小溪和莫白,她上山去找柴禾,顺便到山顶观察观察淇县县城的情况。
    山不高,路很好走,一炷香的功夫花无尽便到了山顶。
    城外的村镇一片死寂,了无人烟。
    县城城北外围,军帐密集,炊烟袅袅。城内一片青灰色的瓦片,有几处房屋在冒着黑烟……
    花无尽暗道,看情形,北金不进城,定是因为要继续南下,所以,如果不趁早过河,只怕日后就难了。从秦城到汤河,走官路,马车需要三四天,不知自家亲爹到哪了,有没有被花家老太太暗算。
    想起花寻之,花无尽心有些乱,然而,担心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她把这种无用的情绪勉强压下去,捡了足够多的枯枝,拖下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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