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崇拜,他敬仰,可当对方说出可要做她弟子的时候,他震惊又欢喜。
    她教的并非是剑,而是楚家枪。
    一杆枪横扫四方。
    裴绥苦笑,指尖抚摸着面前的舆图,洛阳已然算安定的,他若出征,洛阳内没有师尊,他必然是高枕无忧的。
    师尊在洛阳,他担心自己有去无回。
    师尊不再会帮助他,只会一心捧着女子为帝,与他作对了。
    他不会出征的,也不会给楚兮机会,他要的是天下太平。
    下一刻,裴绥振作起来,看着舆图,心里有了新的计划,一切都要慢慢来。
    他阖眸长叹,不能为旁人做嫁衣!
    ****
    李乐兮算了算,将近百年没有做过面条了,揉出来的面团总是不合意,反反复复几次后,她选择做了饺子。
    鸡肉馅的饺子,她捏得小,一口一个,做了五十个。
    裴瑶喜欢吃面食,面条确实更方便些。
    见到饺子,她也不会挑剔,看了一眼李姑娘,闷着脑袋去吃。
    静安悄悄退出去,将屋门关上,自己找师姐妹去凑活一个晚上。
    李乐兮托腮,静静看着裴瑶吃饺子,本就不是端庄的小姑娘,现在吃饺子却是一副温温雅雅的姿态。
    裴瑶吃一口,抬头看她一眼,吃到一半的时候,从碗里挖了一个饺子递给她。
    不想吃,你自己吃。李乐兮摇首,她刚刚吃了太多,都是包得难看的饺子。
    端来肯定会被笑话,又不能丢了,只好自己吃了。
    你不饿吗?裴瑶觉得奇怪,又看了李姑娘一眼,小声问她:你不喜欢吃饺子?
    不喜欢吃吗?李乐兮否认,吃过了,这是给你留的。
    裴瑶没再说话,自己一人将饺子都吃了,吃完后,又看了李姑娘一眼,自己默默坐着。
    已近子时了,回后院的路不好走,李乐兮是自己摸黑走来的,裴瑶做不到在黑夜下平常走路。
    她选择下师父的屋里躺下,她找到了被子,铺在地砖上,你睡床,我睡地上。
    吃了饺子就翻脸不认人?李乐兮浅笑,目光冰冷,让人不寒而栗。
    裴瑶缩了缩脑袋,那我睡床,你睡地上。
    言罢,自己快速脱了衣裳钻进被子内,不管李乐兮。
    李乐兮盯着裴瑶的背影,又看了一眼地上的被子,嗤笑一声,走到榻旁,掀开裴瑶的被子,我想打人呢。
    裴瑶睨着她:我不是人。
    李乐兮笑了,抬起手腕,莹白的指尖抬起裴瑶的下颚,她盯着那双看来看去的眼睛,委屈道:你变了。
    裴瑶不解:你委屈什么?
    你为了孟筠不要我!李乐兮说得理直气壮。
    裴瑶更是觉得不可思议,你先对不起我的。
    是你先不要我的。李乐兮语气颓靡。
    裴瑶感受到了恶人先告状的无奈,咬牙切齿道:你无耻。
    谁先勾。引谁的?李乐兮问道。
    裴瑶哑口无言了,是自己先勾。引的。她理亏,便沉默下来,放弃反抗。
    放弃了?李乐兮俯身,用自己的额头抵着裴瑶的额头,探出舌头,轻轻刮过裴瑶的鼻尖,道歉吗?
    我没错。裴瑶又觉得自己被她牵引着情绪,烦躁不安,她推开李乐兮,重复道:我没有错。
    李乐兮颔首,认真道:我错了。
    你错了?裴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不可一世的女人会道歉?
    李乐兮又主动靠了过去,将自己的脸颊送了过去。
    裴瑶瞪了一眼,半跪在床上,上半身直起,唇角贴着她的脸颊,亲了亲。
    李乐兮觉得少了些什么,侧过身子,正面对着裴瑶:有些冷。
    裴瑶不知所措:哪里冷?
    李乐兮很严肃地告诉她:嘴巴冷。
    裴瑶眼眸弯弯,傲气地侧过脑袋,不给亲。
    脸都亲了,你还在乎这点距离?李乐兮不准她逃跑,掰正她的身子,两人四目相对。
    裴瑶眼中掬着凉星,而李乐兮眼中只映着裴瑶一个人,再无其他。
    裴瑶撇撇嘴,那你要不要还我?
    嗯李乐兮迟疑,斟酌良久后,才道:我努力。
    裴瑶得到她模棱两可的答案依旧不满意,也跟着回一句:等你还我了,我再亲你。
    不成。李乐兮不满意,也不再哄着,伸手圈着她,将人按住入怀里,不打招呼就亲吻她倔强的唇角。
    并非是浅淡的吻,也不是简单的碰贴,而是漫长而又缠绵的吻。
    直到裴瑶软下了身子,伏在李姑娘的身上喘息,她大口大口呼吸,你骗人。
    李乐兮会亲吻,且是很擅长。
    睡觉。李乐兮不想同她讨论无趣的问题,将被子掀开,把人塞进去,自己合衣躺回地上的被子里。
    半晌后,裴瑶从被子里探出脑袋,趴在床沿上,李姑娘,你不上来吗?
    一人睡,自在。李乐兮合上眼睛。
    裴瑶悄悄地开口:可是我冷呢。
    李乐兮不理会她。
    她又悄悄说道:我浑身都冷。
    你自己要一人睡的,自己说的话就该履行,切莫言而无信。
    可是我不要脸啊。裴瑶嘀咕一句。
    李乐兮坐起身子,转身看着她:我要脸呢。
    裴瑶瞪了一眼,恶狠狠地回望李姑娘:以后别碰我。
    ****
    若云清晨来接两位主子,在外间带待了许久,听到了诵读经书的声音。
    清晨起来天气就不大好,乌云密布,今日似要落雨,二月里的天还是很冷,若云手中拿了两把伞,期盼两位主子在落雨前醒过来。
    屋外时不时会有小师太们结伴路过,她们看着若云身上的锦缎,又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粗布,叹息道:做奴婢都有这么好看的衣裳穿。
    她们都是从山下捡来的,并不能做主选择自己的人生。
    看见若云,也只有羡慕的份。
    若云听着羡慕的声音,转身回看,说话的是个十五六岁的小师太,她笑了,道:师太。
    小师太腼腆笑了,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你真好看。
    若云脸一红,你说的是衣裳好看。
    你人也好看。小师太憨态可掬。
    若云问她:你父母呢?
    不晓得,我和无望小师叔是一般无二,被父母丢了不要。小师太语气轻快,并无不高兴。
    若云颔首,从发髻上拔下一根普通的银簪子给她:你喜欢,就给你。
    不能要,我要去上早课了,姐姐,再见。
    言罢,小步子踩得飞快,身影很小快就消失,若云只好将簪子出插。入自己的发髻上,不由一笑,原来她也会有人羡慕。
    做奴婢的人,有什么可羡慕的。
    屋里的裴瑶醒了,推了推身侧的人,娇憨道:不是说一人睡的吗?
    聒噪。李乐兮皱眉,下一刻,翻身,长腿压着裴瑶的两条腿,上半身伏在裴瑶身上,堵住了聒噪的小嘴巴。
    半个时辰后,门打开了,斜风细雨,刮入门里。
    若云朝着主子行礼:下雨了。
    李乐兮瞧着密布的阴云,心口莫名被压抑,道:你先回去。
    奴婢就拿了两把伞。若云为难道。
    你拿一把回去,我二人一道回去,一把伞足以。李乐兮凝望天际。
    山雨欲来风满楼,要变天了。
    若云走后,裴瑶也起来,浑浑噩噩,李乐兮关门给她穿衣裳,抬手、抬腿。
    穿好后,裴瑶就这么靠在她的身上,背我回去。
    我亲的是你的嘴,又不是你的腿,你的腿没劲?李乐兮掐了掐裴瑶的大腿,后者抱着被子往床上躲,你、刚刚亲了我很久,浑身都没劲了。
    李乐兮嗤笑:这么没出息?
    裴瑶脸红耳朵红,嗔怪道:说好别碰我的。
    现在不碰了,回去念经。李乐兮抬脚先走,又叮嘱一句:给师父铺好床。
    裴瑶不满:那是我师父。
    也是我师父!
    雨水大了,噼里啪啦,厚重的乌云就在头顶上,李乐兮抬起眼睛,瞥一眼乌云中的雨势,催促身后的人,快些。
    话音刚落地,屋里传来哒哒哒的声音,裴瑶从身后双手抱住她的脖子:李姑娘,背我。
    李乐兮的身影晃了晃,将雨伞递给她,自己抬脚走下台阶。
    伞面被雨打得噼啪作响,春雨并非润物无声。
    你听,它在响。
    李乐兮的双脚踩在泥水里,干净的鞋面被泥巴弄脏了,她就这么静静看着脚下。
    脏了。
    泥水聚集,溅在了裙摆上,又脏了一处,她问裴瑶:你心中的菩萨能洗净你的心,那能洗净我身上的脏吗?
    这句话问住裴瑶了,她看着肮脏的鞋面,能、能一样吗?
    为何不一样,衣裳可脏了。李乐兮嗤笑,她背着裴瑶往后山走去。
    裴瑶没有注意到她偏离了原来的方向,满脑子都在想着菩萨与脏衣裳的事情。
    山间雨景很美,美若无暇,空灵、清新,被雨水清洗过的树叶不染纤尘。。
    李乐兮一步步走,并没有避开泥坑,像踩着平地一般踏进去,她再问裴瑶:不能洗,对不对?你的菩萨只能洗你的心,你的心脏吗?
    人人都求菩萨悲悯,它们忙得过来吗?
    裴瑶,我就是一个很脏的人。
    裴瑶下意识抱紧她的脖子,嘴巴几乎黏在了一起,别,别说了。
    为何不说呢?我杀了自己的父亲,杀了兄弟姐妹,扶着自己的侄儿的手坐上皇位,看着他杀光了他的兄弟,最后,只留他一人。你说,我脏不脏?李乐兮唇角勾着似讽非讽的笑,就像是远处盛开的月季,带着刺,让人不敢去摘,我手上染着许多人的血,多是姓李的。如今,我手上还染着裴氏一族的人血,将来,也是。
    裴瑶,喜欢上一个疯子,你后悔吗?
    不后悔,菩萨普度众生,偏偏不渡你。他不渡,我渡你。
    李乐兮停下脚步,风雨扑面,刮得树枝摇摇欲坠。
    裴瑶从她身上下来,绕到她的身前,凝着她的眼睛:有前因,才有后果。
    这里是热的。裴瑶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上,这里可以渡你,你的脏,我来洗。
    你拿什么洗呢?李乐兮抽回自己的手,嘲讽道。
    她挣脱裴瑶的手,裴瑶急忙去抓住,手中的伞脱落,任由山雨淋湿自己。
    她握着李乐兮的双手,拿天下来洗。
    如何洗?李乐兮毫不掩饰地自己的嘲讽。
    裴瑶说:海晏河清,苍生平乐。
    就你?李乐兮拂落她的手,摸摸自己的耳朵,感觉自己的耳朵坏了,她望着面前的人,低低笑了起来。
    笑了几声后,她觉得眼睛疼,以手擦过,今日的雨水是热的。
    她笑道:裴瑶,你对朝政而言,什么都不懂。你连奏疏是什么样子都没有见过,你和李璞瑜一样幼稚。
    裴瑶被她眼中的泪刺得心口疼,她转身去找伞,可伞早就被刮走,她提起裙摆去追。
    山风肆虐,刮起轻薄的雨伞,裴瑶追不上,眼睁睁地看着它飞上空中,自己眼睛被雨水刺激得睁不开眼。
    她生气地回头看向李乐兮:你又发什么疯,我的头发、衣裳、鞋子都湿了,你赔我。
    说完,猛地打了喷嚏。
    李乐兮终于将目光落在她的面容上,看着她在暴雨中瑟瑟发抖,雨水浇在身上,让自己前所未有的清醒。
    裴瑶走近她,抬手想打人,手抬到半空中,又无力地缩了下来,你不信就不信,发什么疯,我帮你念就是了。我给你洗,我一辈子陪着你。这辈子洗不完,下辈子再洗,生生世世,你等我,我就给你洗。
    迂腐、顽固的女人。
    她的手复又抬起来,轻轻滑过李乐兮的脸颊,道歉。
    隔着雨势,李乐兮的唇角发白,她怔怔看着对面的人儿:你喜欢的是一个疯子。
    那又如何?裴瑶抖得厉害,牙齿打颤,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你不是寻常人,你是大齐末帝的皇后,也将是大魏的皇后。
    阿瑶,我很脏。李乐兮忽然轻轻说了一句,声音很轻很轻,几乎听不见。
    裴瑶目视她,唇线抿着,听到这句话,她有些心疼,谁无过往呢?
    过往是回忆,是身体里的一部分,是无法割舍的,就像她的那段记忆,不见了,她很想找回来。
    李乐兮的过往是血腥、是痛苦,一直伴随着她,折磨着她。
    她低声说了一句:脏了就洗。
    心若脏了呢?李乐兮问她。
    我怎么知道?我又不是好人,没法回答你的问题。裴瑶语气凶悍,每一个字都咬得很重。
    她走近李乐兮,唇角轻轻勾着一点笑:你若觉得脏,可以挖了,我将我的给你。
    这次换李乐兮露出惊恐的神色,人无心,会死。
    她有些震惊,紧紧地看着裴瑶,眼内是显而易见的惶恐。裴瑶却笑了,双手揽住她的腰,扬首,轻轻咬住她的唇角。
    是咬,不是亲。
    血腥味让李乐兮皱眉,她推开裴瑶,扶着树干,脸色苍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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