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我们两个能住在那里,如果我们想的话,可以招待一些朋友,但只有我们能在那里过夜。”国王接着说道,“在汉普顿宫,在宴会上与什么人坐在一起,该说什么话,舞会上先和哪位小姐跳舞,一切都有礼仪;可在我们的宫殿里,我们愿意招待谁,全凭我们自己做主,那些无聊的家伙可别想着靠自己的头衔就能够挤进来!”
    “有人会不高兴的。”罗伯特说道。
    “那就请他们把自己变得有趣一点。”国王又喝了一口杯子里的波尔多酒,“赶紧用餐吧,我已经让马车半个小时以后在楼下等候了。”
    半个小时后,两个人登上了在楼下等候的敞篷马车,前一天晚上刚下过雨,如今空气吸进肺里都显得润丝丝的,一点夏日的暑气也没有,正适合出来兜风。
    马蹄在石子路上哒哒作响,枝头的鸟儿时不时地发出一声清脆的啼鸣。两个人互相依偎着,任由凉爽的林间微风轻轻拂过他们的身体。
    “直到现在,我才真正体会到做国王的好处。”当马车沿着一英里长的大理石水池的边缘行驶时,国王看着一对在水池里交颈共游的天鹅,轻声说道。
    “因为您的意志就是法律吗?”罗伯特问道。
    “是因为你。”国王的脸有些红,“如果我不是这国家的国王,我就无法将你留在我身边了。”
    罗伯特笑了起来,他将国王搂在自己的怀里,呼出的热气再次染红了国王的耳垂。
    马车在大理石水池的尽头向右拐了个弯,行驶了半英里的距离。
    在茂密的森林中间的一片小山丘上,工人们开辟出了一片空地,如今是午休时间,因此工地上并没有人影。一些大理石静静地躺在空地中央,那是用来建造新宫殿的基座用的。
    “他们用石灰标出了池塘的边缘。”当马车停下时,国王指了指山丘下方地面上用石灰画出的白线,“水池不是规则的形状,这里的一切都是曲线,花坛,树篱和水池,一切都没有规则,就像是大自然当中一样。”
    “我计划让他们在水池当中种上睡莲,再养一些各种颜色的鲤鱼。水池前面会建造一个半开放式的三榻餐厅,夏天我们坐在水边吃晚餐,看着落日缓缓下沉,再让他们在餐厅里放满冰块来驱散酷暑……一定会很有趣的。”
    “山丘上面是卧室和会客厅,会客厅在一层,我们的房间在二层,但这一次,我们的房间之间可没有一堵分隔的墙。”国王拉着罗伯特的胳膊下了车,朝着山丘上走去,“一楼还设计了娱乐室,书房,还有一间武器室,你以后要做塞巴斯蒂安的老师,你可以在那里带着他练剑。”
    “我想他不需要在这里过夜吧?”罗伯特警惕地问道,“如果他练完剑,晚上不愿意离开舅舅,非要留在这里呢?”
    “那我们就把他丢出去。”国王轻轻捶了一拳罗伯特的腰,“你是狮子吗?这么在乎其他动物入侵你的领地?”
    “我在乎的可不是房子,而是房子的主人。”两个人走到山顶上,那个马车夫此时正在自己的座位上睡觉,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山上的动静。
    罗伯特的嘴唇轻轻贴上国王的后脑,爱德华感到对方的嘴唇热的像烧红的火炭一般。
    国王感到自己的心跳有些加快,他转过身来,看到阳光正好从罗伯特的身后射来,将他周身包裹在一团金色的光晕当中,国王唯一能看清的就是他脸上那比起阳光更加耀眼的微笑。
    “这些工人什么时候回来?”他听到罗伯特问道。
    国王冷笑了一声,“大概半个小时吧……但无论你在打什么鬼主意,我的回答都是不。”
    “为什么不呢?”罗伯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危险的气息,“这些大理石日后要建成我们的宫殿,你不想留下一些痕迹,封装在地基和墙壁当中吗?”
    国王面红耳赤,“这太疯狂了。“他抗议道。
    “但是会很有趣。”罗伯特朝着爱德华轻轻挤了挤眼睛。
    “大理石太硬了。”国王徒劳地抗议道。
    “陛下放心,我绝不会让您被硌到的。”
    “你不会才怪。”国王冷哼一声,脑子里已经可以想象出自己腰部将要留下的淤青的形状。
    罗伯特张开双臂,将国王搂进怀里,伸手去解开陛下的腰带。
    “我现在可以确定,我们在这里的时光会很有趣的。”当腰带落在地上时,他一边亲吻着爱德华的耳朵,一边轻声说道。
    第230章 “陛下”
    七月五日的深夜,马德里阿尔瓦公爵府邸的门房被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惊醒了。他哼唧了两声,在床上打了个滚,就要接着睡过去,却听见门房外锻铁的大门传来了响亮的敲门声。
    门房睡眼惺忪地从床上爬起来,点亮一盏马灯,披上睡袍走了出去。他看到一辆马车和几匹马正在大门外等着。
    “是大人回来了。”领头的那个骑在马上的高大护卫放下自己的斗篷,给门房看了看自己的脸,“快把门打开。”
    门房连忙拉开大门的插销,打开了大门。拉车的两匹马迈着小碎步,沿着环绕喷水池的石子路走了半圈,稳稳当当地停在了宅邸的门前。
    阿尔瓦公爵自己推开车门下了车,走进了宅邸,过了约五分钟的时间,二楼的一间房子的窗户里亮起了淡黄色的烛光,又过了大约一刻钟的时间,那烛光熄灭了,整座宅邸再次陷入黑暗当中。
    第二天的午饭之后,昨天的那辆马车再次从公爵的大门前驶出。整座城市静悄悄的,此时正是西班牙人神圣不可侵犯的siesta(午睡)时光,街道上一个人都看不到。毒辣的太阳照着满是尘土的道路,除了马车经过时引起的一阵气流之外,空气当中连一丝风也没有。道路两旁的树都垂着脑袋,它们的叶子在热气当中有气无力地轻轻抖动着。
    阿尔瓦公爵的宅邸距离皇家城堡算不上太远,宫殿的门口一队站岗的卫兵正稀稀拉拉地穿过宫殿前面的广场。汗水从他们沾满了尘土的额头上一路流下去,在它们身后留下一道道黄褐色的沟壑。几只苍蝇在空中盘旋着,马车一在宫殿的门前停下,这些害虫就迫不及待地落在车顶上,虎视眈眈地盯着从马车上下来的乘客,就仿佛阿尔瓦公爵是一块巨大的散发着臭味的腐肉一般。
    满面愁色的宫廷总管在门厅里迎接阿尔瓦公爵,与公爵记忆中的样子相比,总管大人头顶上的头发更加稀少了。
    “您总算是来了!”总管向前跨一步,拉住了公爵的手,“陛下每次醒来时都要问您的情况。”
    “我不想让太多人看见。”阿尔瓦公爵隐晦地说道。
    “那我们走小楼梯。”总管心领神会地点点头。
    当两个人登上楼梯时,阿尔瓦公爵将自己的脑袋轻轻朝着总管的方向偏了一偏,“陛下的情况如何了?”
    总管小心翼翼地环视一圈,“算不上太好……陛下的身体早已经被掏空了,无敌舰队的事情又给了他巨大的打击,医生们看上去也束手无策。”
    公爵的脸色变得有些难看,但看上去并没有多么吃惊,显然对如今的局面已经有了些心理准备。
    菲利普二世的房间门口平日里总是挤满了来碰运气试图让国王看到他们的贵族和官员,此时这些讨厌的飞虫已经被宫廷总管以打扰国王养病的理由赶走了,因此亲眼见到阿尔瓦公爵走进房间的,只有一直在门口站岗的两个侍卫。
    西班牙国王仰面躺在床上,听到阿尔瓦公爵进来的脚步声,他缓缓睁开眼睛。公爵注意到了国王那青灰色的脸庞和变得有些蓬乱的胡子,平日里国王看上去就像是个苦行僧,而现在几乎已经变成在十字架上挂了三天的耶稣基督了。
    “您好吗……阁下?”菲利普二世用胳膊撑住床,试图坐起身来,阿尔瓦公爵连忙快跑几步,扶住国王的后背。
    “感谢陛下,我一切都好。”公爵往国王的后背放了个枕头,让菲利普二世靠在上面,而后朝国王行了个礼。
    “可我不太好。”国王喉咙里发出的声音像是两片砂纸在相互摩擦,“所以才要劳烦您大老远从尼德兰跑来这里。”
    “为陛下服务是我的天职,我相信上帝保佑陛下,陛下一定能够逢凶化吉。”阿尔瓦公爵宽慰道。
    国王再次做了他的标志性动作,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
    “如果不是我对自己的情况有十足的把握,我是不会在这时候将您从尼德兰叫回来的。”菲利普二世咬了咬嘴唇上干枯的死皮,“如果我没搞错的话,那里的局势已经完蛋了。”
    “尚可支持。”阿尔瓦公爵沉吟片刻,最后还是决定不对国王说出残忍的真相,可尼德兰的局势怎是“尚可支持”这四个轻描淡写的字所能概括的呢!
    自从无敌舰队覆灭以来,西班牙军队已经进行了数次大踏步的撤退,一直围困着的北尼德兰的布雷达要塞撤围了,原本用来作为入侵不列颠基地的安特卫普港被放弃,现在不列颠的旗帜已经在之前毁于大火的市政厅那残余的骨架上方飘扬。十五万大军在布鲁塞尔和列日之间的狭小区域当中猬集一团,试图自保,虽说尼德兰人还没有能力和佛兰德斯军团正面相抗,可不列颠人的远征军已经登陆,如果爱德华国王真的决定帮助尼德兰人收复剩下的一半国土,那么佛兰德斯军团的赢面恐怕也不是太大。
    “我现在考虑的并不是尼德兰,而是西班牙。”菲利普二世出神地看向天花板,仿佛是在那里看到了前来接引他上天堂的天使长圣米迦勒。
    “您之前曾经对我说过,您不认为我的儿子唐·卡洛斯是继承西班牙王位的合适人选。”突然,菲利普国王毫无征兆地看向阿尔瓦公爵,用平静的语调问出了一个令公爵浑身一颤的问题。
    “我的确说过这句话。”公爵看上去有些紧张,但还是坦荡地承认了。
    “您现在依旧这么想吗?”国王又问道。
    这次阿尔瓦公爵犹豫的时间就变得更长了些,“唐·卡洛斯亲王是您唯一的继承人。”
    国王摆了摆手,“我问的不是这个问题。”
    “我只有一个儿子,可是王位总是不缺乏继承人的。如果让您选择的话,您会支持我的儿子成为西班牙国王吗?还是您会选择一位在您看来更有能力在如今波谲云诡的局势当中掌舵的人——例如我的私生子弟弟唐·胡安?”
    “这样的事情我无权置喙。”阿尔瓦公爵咬了咬头,一对嘴唇紧紧地抿着,就像是害怕自己的嘴巴会不受控制地说出什么将要令他后悔的话似的。
    “可您肯定想过这个问题。”菲利普二世丝毫不打算结束谈话,“从尼德兰来这里的半个月路程里,在某个时刻,您一定曾经想到过这个问题……我想知道您是这么想的,这将是一次私人谈话,不会对您和您的家族产生任何的影响。”
    “我的确做过一些假设性的思考……”阿尔瓦公爵思索了一会,终于再次开了口,“我从来都不是您儿子的崇拜者,但这世间自有些不可侵犯的原则,其中之一就是神圣的继承顺序。”
    “您什么时候开始在乎这个了?”菲利普二世干笑了两声。
    “如果我们今天把继承顺序弃若敝履,那么到了明天,谁知道有多少位王子和公主就要自称为王呢?您可以剥夺您儿子的继承权,可许多人还会视他为正统君主,那就会导致一场内战。”阿尔瓦公爵直勾勾地看着国王,“西班牙如今担不起任何的风险。”
    “您知道唐·卡洛斯不喜欢您吧。”国王的眼睛里燃起了兴致的火苗。
    “如果殿下希望的话,我会向他递上我的辞职书。”
    “可我不希望那样。”菲利普二世说道,“船长的精神不健全,那么就要给他配上一个经验丰富的大副。”
    国王咳嗽了几声,阿尔瓦公爵试图去搀扶,却被国王摆手拒绝了。
    “我要让您成为西班牙王国的摄政。”菲利普二世深呼吸了几下,让自己的肺安静下来,“直到唐·卡洛斯有足够能力治国的那一天……如果那一天永远没有希望到来,那就给他找个合适的妻子,生下未来的继承人,由您来教导我未来的孙子,让他成为合格的西班牙国王。”
    阿尔瓦公爵吓了一跳,“陛下,这恐怕有些……”
    “不合适?”国王冷笑一声,“没什么不合适的,我现在还是国王呢……”
    “如果我要接受这个任命的话,那有些东西我必须要提前和陛下说明。”阿尔瓦公爵用一种钢铁般的严肃语气说道,“如果上帝真的降下灾祸,而我不得不担起您留给我的重担的话,那么我将会在第一时间内改变您的许多政策……包括不惜一切代价和国内外的敌人取得和平。”
    “我知道您会这么做的。”菲利普咕哝道,“那么……您打算给这群包围我们的狼多少东西呢?”
    “不列颠人可以得到西印度群岛和佛罗里达,如果他们愿意的话,墨西哥和中美洲也可以给他们,我们只保留南美洲,葡萄牙获得独立,布拉干萨公爵成为国王,受到西班牙的保护,葡萄牙的所有海外殖民地转交给不列颠人。”
    “我们承认北尼德兰的独立,南尼德兰新教徒占优势的省份可以加入新成立的尼德兰国家,尼德兰国内的天主教徒的权益需要得到充分的保护。”
    “天主教部分的尼德兰移交给法国,作为回报,法国要承认我国在意大利的权益。”
    “所以您是要抛弃尼德兰来保住意大利?”菲利普二世喃喃地说道,“似乎也没有什么别的好办法了……那么奥地利人呢,我们怎么帮助我们的堂兄弟们?还有土耳其苏丹,他会不会趁火打劫?”
    “奥地利人无药可救了。”阿尔瓦公爵冷淡地说道,“我们放弃奥地利,以此换取土耳其人在地中海的中立,这是奥地利人唯一剩下的价值。土耳其人自可以在德意志邦国长驱直入,只要他们不进入意大利就行。”
    “教皇不会高兴的。”
    “那就请他亲自去对付土耳其人吧。”阿尔瓦公爵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或许上帝会因为他的这位好仆人的勇敢而降下奇迹呢。”
    “事已至此,我也没什么可说的了,这国家交给您,试着去拯救她吧。”菲利普二世长叹一声,“现在,我们来聊聊具体的事情……”
    ……
    当阿尔瓦公爵走出房间时,太阳已经快要落山了。血红色的阳光从窗户射进房间,在大理石的地面上拉出长长的一道影子。
    公爵沿着来时的楼梯下了楼,他的步伐很快,并没有回头去看,自然也就看不到那个躲在楼上回廊的柱子当中的身影。
    公爵刚刚从楼下的出口出去,那影子立即移动起来,穿过整个皇家城堡,进入了城堡另一头的套间,这间套房属于唐·卡洛斯亲王。
    与菲利普国王的房间恰恰相反,唐·卡洛斯亲王的房间里挤满了人。在客厅里围坐着一群年轻的贵族,穿着外省特征明显的旧衣服,身上最值钱的就是腰间的一把佩剑。
    唐·卡洛斯亲王大肆招揽随从并不是什么秘密。菲利普二世国王对于这孩子所做的一切都报以公然的轻蔑态度,而这种轻蔑恰恰成为了亲王的保护伞。他的这些随从和卫士们大多出身于贫穷省份的贵族家庭,且都不是家中长子,这也就意味着他们除了一匹马,一把剑和一个体面的姓氏以外再无他物。为了出人头地,他们愿意将自己的血和剑卖给一切愿意给他们财富和权力的人,既然总要找个买家,那么还有比王储更完美的买主吗?
    那黑影正是这些王子的私人武力当中的一员,他朝着房间里的同伴们点了点头,未经通报就进入了王储所在的内室。
    唐·卡洛斯亲王靠在一张沙发椅上,用手里的马鞭轻轻扫着桌上的一盆绣球花,鞭梢抽打着花尖,在花瓶下留下一大堆白色的碎花瓣。
    看到来人,亲王抬起头,挑了挑眉毛,示意对方禀告。
    “阿尔瓦公爵刚刚离开,殿下。”年轻贵族恭敬地说道。
    “总共呆了快四个小时。”亲王算了算时间,冷笑一声,“我父亲还真是信任他,信任到要把一个国家拱手相让!”
    “看来陛下已经打算让阿尔瓦公爵摄政了。”那年轻贵族用余光窥视着王储的表情,“只是不知道摄政诏书的具体内容。”
    “摄政?”唐·卡洛斯亲王因为气恼而脸色发白,“我已经受够了这个趾高气扬的家伙骑在我的头上了,你记得他看着我的眼神吗?你觉得那眼神里有丝毫恭敬的成分吗?”
    “阿尔瓦公爵是军队的统帅。”虽说立场不同,年轻贵族对于阿尔瓦公爵还是颇怀着几分敬意的,“这样的人很难对别人毕恭毕敬,他们见惯了死亡,而在死亡面前,一切人终归就是凡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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