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幕已经演了一半,在台上,波斯军队在渡过赫勒斯庞海峡时,他们架设的浮桥被风暴所摧毁。暴怒的薛西斯王下令用皮鞭抽打海水三百下,又将一副镣铐丢入海中以示惩戒,这样不知天高地厚的行为自然引起了现场观众的一阵嘲笑。
    “不知道菲利普现在正在干什么。”国王对罗伯特说道,“恐怕是在祈祷上帝将雷霆投掷到我们的舰队之上。”
    “谁知道呢?但肯定不会在看戏。”罗伯特在国王的耳边说道。
    国王轻笑了一声,在光线黯淡的剧院当中,那笑声像是一片羽毛一样,轻轻撩拨着罗伯特的心脏。
    就在此时,剧院里的人们纷纷注意到,从剧院的墙壁外面传来如雷般的叫喊声和欢呼声,这声音越来越大,接连不断,从剧院外面来到了一墙之隔的走廊里。
    台上的演员敬业地增大了自己的嗓门,他们的脸都涨的通红,甚至已经开始向外吼着自己的台词了,可这依旧不足以将观众们的一丁点注意力重新吸引到自己身上。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王室包厢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了,一个浑身是汗的信使闯进了包厢,他的身上还在冒着带有汗酸味的热气。
    加德纳主教不动声色地将一块喷了香水的手帕盖在自己的鼻尖上,“您是谁,您有什么事?”
    那位信使没有理会主教的问话,他径直走到国王面前,一躬到底,从怀里拿出那个被他像宝贝一样一路送来的信封。
    “朴茨茅斯港送来的急递,陛下。”信使的声音都在发抖,“我们赢了!”
    国王打开信封,一目十行地看完了信上的内容。
    “我们胜利了,雅典得救了!”他轻声重复着那位宣告马拉松战役胜利的信使在倒地而亡前留下的最后信息。
    信使骄傲地挺起胸膛,为自己有幸见证这个历史性的时刻而感到与有荣焉。
    “谢谢您,先生。”国王摆了摆手,示意信使退下。
    当信使推开门正要出去的时候,陛下又说道:“您和一路上送这封信的信使,你们都是爵士了。”
    信使浑身激动地发抖,他语无伦次地咕哝了几句感谢的话,僵硬地关上了房门。
    “作为陛下的首相,请允许我第一个向陛下表示祝贺。”加德纳主教一脸谄媚地凑了上来。
    “谢谢您。”国王朝主教点了点头,“请您去后台告诉演员们,我赏给他们每人五十英镑的金币。”
    主教知道这是要将他打发出去的意思了,早已经事实上被排除在权力中心之外,他对此也不以为意,潇洒地站起身来,向国王鞠躬之后就离开了房间。
    “怎么样?”等到主教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里时,罗伯特终于问道,“你看上去并没有应当的那样高兴。”
    “我们打赢了,但没有完全打赢。”国王将那封信递给罗伯特,“霍金斯本来想要歼灭西班牙舰队,可他的目标只完成了一半。大约一百五十艘西班牙战舰沉没或投降,还有一百艘左右的敌舰从他的包围网里逃了出来。我们损失大约五十艘战舰,还有二十艘受到重创,必须返回港口维修,霍金斯正在率领我们的舰队追击敌人。”
    罗伯特看完了信纸上的内容,“一比二到一比三的交换率,这已经足够令人满意了。”
    “但是别忘了他们还剩下一百多艘战舰,如果装满士兵,也可以把一万五千到两万西班牙人送上我们的海岸。”
    “然后禁卫军就会吃掉他们。”罗伯特说道,“他们没有能力占领英格兰了。”
    “除非菲利普的祈祷真的应验。”国王笑道。
    “如果他的祈祷真的能应验的话,那么西班牙也不至于落到如今这个局面。”
    当国王和罗伯特谈话的时候,海战胜利的消息也在剧院里传开了。人们纷纷向王室包厢欢呼起来,绅士们取下手里的帽子掷向空中,女士们也将手里的鲜花和手帕从自己的包厢里扔下来。
    “这简直像狂欢节一样了。”刚才的那位贵妇人把自己随身带着的手帕扔了下去,随即被黑暗中的某个绅士捡走了,“我们是来看戏的,可谁能料到,最后竟然成了演戏的人呢!”
    正如夫人所说的那样,已经没有人还在关注台上演员们的表演了,但出于自己的职业道德,他们依旧在专心致志地进行着自己的表演,虽说他们的台词都已经被欢呼声所掩盖了。
    “我们希腊人彼此之间的积恨,已经到了剑拔弩张的境地;可我心里还总怀着希望,那同仇敌忾的心理终究将把我们团结在一起。一切依照神明的意志吧!我们的成败存亡,全看我们能不能运用坚强的手腕。”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好了!”那位夫人再次用扇子遮住自己的嘴巴,咯咯地笑了起来。
    第226章 避风港
    第二天的清晨,在康沃尔郡和法国的布列塔尼半岛之间的海面上,漂满了碎裂的木板,撕碎的船帆和旗帜,还有无数死状凄惨,甚至被烧的焦黑的尸体。在这之后的一个月里,时不时地都会有几具腐烂的尸体被潮水送到海峡两岸的海滩上,而更多的尸体则成为了长眠于海峡底下的白骨。
    残存的西班牙舰队在科唐坦半岛西侧的海面上再次集结,此时余下的战舰总数已经下降到一百二十六艘,且大多数都是遍体鳞伤,洁白的船帆沾染上了炮灰,上面满是弹孔,船板上也布满了炮弹留下的裂孔和凹痕。有的战舰的底仓里已经积了几英尺深的水,像是一只笨拙的鲸鱼一般瘫痪在海面上,只能够依靠其他舰艇的拖带才能够在海上以极低的速度移动。
    对于圣克鲁斯侯爵而言,唯一的好消息是余下的战舰基本上都是适合在大西洋上活动的大帆船,那些被菲利普国王硬塞进舰队充数的来自地中海的桨帆船,即便桨手们绽裂了虎口,也难以在波涛汹涌的大西洋上操控这些战船,因此在昨天的海战当中,没有几艘桨帆船成功地逃离了不列颠人的包围圈。那些投降的战舰还算幸运,至于那些不愿意投降的战舰,不列颠人不费什么工夫就将他们全部击沉。这些船上的桨手大多是被西班牙法庭因为轻罪就送到海上服苦役的可怜虫,他们被锁链绑在自己的座椅上,当战舰沉没时,又被那些锁链无情地一起拖进冰冷的大海。
    面对无敌舰队的惨状,圣克鲁斯侯爵自然感到灰心丧气,可如今的局势已经没有足够的时间让他舔舐伤口了,庞大的不列颠舰队正从西边以更快的航速掩杀而来。西班牙舰队本身就不具有质量优势,如今连数量优势也消失了,那么唯一的选择就只有避其锋芒。
    圣克鲁斯侯爵将那些受伤严重的,航速较慢的战舰留在原处,希望用这些战舰拖慢不列颠人的追击节奏,而他本人则率领余下的九十八艘战舰全速向东方行驶。这一策略的确起到了效果,为西班牙人赢来了四个小时的时间,利用这个时间差,他们将不列颠舰队甩开了大约二十五英里。
    不列颠舰队在解决了圣克鲁斯侯爵抛弃的断尾之后,重新开始追击无敌舰队,到了当天的晚上,双方的舰队都已经可以在远处的地平线上看到对方的帆影了。
    六月六日的夜晚对于双方的高级军官而言都是一个不眠之夜,当太阳重新升起之时,双方之间的距离已经缩小到不足五英里了。
    无可奈何的西班牙舰队向右转舵,朝法国海岸的方向驶去。
    “他们要去法国人的港口寻求庇护。”在‘不列颠尼亚“号的舰桥上,霍金斯爵士将望远镜收了起来,嘴角像秋日里枝头的枯叶一般上下抖动着。
    果然如他所预料的那样,西班牙舰队几乎是贴着法国海岸行驶,两个小时之后,他们进入了距离加莱不远的滨海布洛涅港。
    滨海布洛涅市是一座小小的渔港,她的海滨浴场在法国颇具盛名,算得上是一个度假胜地,如今正是游客们纷纷前来的季节。海滩上的游客们好奇而又惊讶地看着大量的西班牙战舰涌入平静的海湾,城里的防波堤,教堂的钟楼和临海餐厅的露台上,都挤满了好奇的观众。他们饶有兴致地观看着疲惫不堪的西班牙人在港口当中抛锚,而当他们的目光移向远方时,就会看到堵住了港口出路的那支虎视眈眈的不列颠舰队。
    港务总监德·昂纳克先生的马车抵达了码头,一艘划艇在那里等待他,他刚刚登上小艇,桨手们就用力划动船桨,小艇像海湾上空盘旋的海鸥一样,轻盈地掠过海面,朝着打头的那艘西班牙战舰疾驰而去。
    小艇靠上了西班牙旗舰,甲板上放下绳梯,德·昂纳克先生像是年轻了二十岁一样,手抓着绳梯,不要别人帮助就登上了甲板。
    刚一登上甲板,那股子挥之不去的臭味就让德·昂纳克先生几乎要把自己刚刚吃完的早午餐吐出来。夏日的天气让伤员的伤口极易腐烂,混杂着战舰上常有的粪便的恶臭味,招来了无数的苍蝇在甲板上盘旋着。脚下的木头浸透了血渍,让木板变成了乌木似的暗黑颜色,虽说被简单的打扫过,踩上去依旧有些黏腻。
    那些衣不蔽体的水手们,呆滞地站在甲板上,两眼无神地看着上船的港务总监,看起来比起活人更像是一群僵尸。
    头上包着纱布的船长接待了港务总监,带领着紧张的总监走下通往船舱的楼梯。楼梯上依旧黏黏糊糊的,显然某些液体曾经顺着楼梯一路向下流去,总监竭力让自己不去想这液体到底是何种东西。
    两个人进入了船尾处的一间昏暗的舱房,几缕微弱的阳光从靠近天花板处的小小舷窗射进来,房间中央的桌子上摆着一盏小小的油灯,灯芯上黄豆大小的火苗似乎随时都要熄灭。
    一个年纪不算大的军官坐在油灯后面的一张扶手椅上,他看上去颇为憔悴,下半张脸上布满了新长出来的胡茬的青色须根。他用右手握成拳头,支撑着自己的下巴,而左手则无意识地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看到有人进来,那军官抬起头,把目光投向进来的港务总监。借着屋子里那昏暗的光线,总监注意到了他眼底的青黑和眼睛里蛛网一般的血丝——完全符合未经历过战场的人对于败军之将的想象。
    “您是法国政府的官员吗?”那军官的法语带着一丝口音,听上去就像是法国南部加斯科尼人的语调。
    “我是敝港的港务总监,罗贝尔·德·昂纳克,为您效劳。”港务总监行了个礼。
    “而我呢,我是西班牙海军中将,这只舰队的指挥官,圣克鲁斯侯爵阿尔瓦罗·德·巴赞。”
    港务总监再次鞠躬,“我很荣幸见到侯爵先生。”
    他停顿了片刻,“但我必须要问先生一个问题,您的舰队未经过通报,就进入敝国的港口,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我希望在贵港口里躲避风浪。”圣克鲁斯侯爵站起身来,“希望我的舰队能够在您的港口当中得到友善的对待。”
    “风浪,阁下?”港务总监干巴巴地笑了一声,“可是我不知道有什么风浪……只要您去甲板上看看,就会发现,今天的天气极好。”
    “后面会有的。”圣克鲁斯侯爵冷淡地回答。
    港务总监颇为为难地弯了弯腰,“我必须要提醒侯爵先生,在贵国与不列颠之间的纷争当中,我国一直以来是保持严格的中立的。”
    ”对于我们这样的水手而言,拯救海上的遇难者是一种义不容辞的责任。我的舰队里的很多战舰已经无法航行了,您将她们赶出港口,就无异于对风暴中见到的遇难者的木筏置之不理。”
    “可是我必须说,”港务总监十分为难,“我国的中立地位……”
    “那么我也要提醒您,”圣克鲁斯侯爵向前跨了一步,他身高有六英尺多,此刻正居高临下地俯视着矮胖的港务总监先生,“贵国的伊丽莎白公主已经和我国的国王签订了婚约,明年的这个时候,她就要成为西班牙的王后,未来还会诞生流着哈布斯堡和瓦卢瓦这两个高贵家族血液的王子和公主,我们两国之间是血浓于水的姻亲。”
    “而对面的那个岛屿,是贵国不共戴天的死仇,数百年间,这些英格兰强盗,在法兰西的土地上横行霸道。他们抢劫财物,烧毁村庄,屠杀法兰西的男人,凌辱法兰西的女人。直到今天,他们的国王依旧觊觎法兰西的王位,想要将他的暴政也推行到法兰西的土地上。”
    “一边是姻亲,一边是血仇,难道对于法兰西而言,这二者可以划上等号吗?”
    “这些问题不是我应当评论的。”港务总监尴尬地笑着,“我只是一个卑微的政府官员而已……”
    “那么就请您去请示您的上司,如果需要的话,去请示巴黎的大人们和贵国的国王。”圣克鲁斯侯爵摆出了大贵族的架子,像是上司命令下属一般,“您告诉他们,我所要的只是在贵国的港口里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并且修补我的战舰,一切的人工和材料花费我们都按照公正的价格付款,等到我的战舰都能够重新在海上航行的时候,我们就马上离开,去外海面对我们的命运,再也不来为难您了,您看这样如何?”
    “我想贵国的国王也愿意看到我们给不列颠人多造成一些损失。”他低声补充道。
    “恐怕我必须要请示巴黎的意见。”港务总监用手指头夹着那沾满了汗水的手套,“请恕我暂时失陪。”
    “请自便吧,先生,我等您的消息。”圣克鲁斯侯爵点点头,“在此期间,如果我的士兵们从贵港口的商人这里合法购买一些食物和修船用的材料,您想必也不会反对的吧?”
    港务总监打了个哈哈,勉强地笑了一笑,那样子似乎是同意了,却也不说出“同意”二字,鞠了个躬,就掉头出了房间。
    总监下了西班牙大船,重新登上自己来时乘坐的小艇,从西班牙舰队当中划了出来,他看到舰队的周围聚集了一大群好奇的小艇,那些码头上等生意的船夫们载着好奇的游客来看热闹。其中还混杂着不少的小商贩,向西班牙战舰上筋疲力尽的水手兜售鲜鱼,面包,水果和便宜的葡萄酒。
    “每天晚上封闭港口,不许这些人和西班牙人接触。”总监脸色铁青地向身边的秘书命令道。
    秘书连忙打开胳膊下夹着的文件夹,拿出一根碳笔,记下了总监的命令,“那么白天呢?”
    总监冷哼了一声,从紧咬着的牙关里吐出一句话:“随他们的便!”
    小船很快地来到码头旁边,一个瘦高个子的人在码头上看到了小船的影子,滑稽地挥着手,像是一只大螳螂在挥舞着自己的钳子。
    港务总监认出来,那是一个他手下的文书。
    船靠岸边,那位文书连忙小跑上来,殷勤地扶着总监大人的胳膊,而那位船上的秘书也不甘示弱,托着总监的屁股,两个人一起用力,总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上了码头。
    “有什么事吗?”一回到陆地上,港务总监的派头就立即回来了,就像巨人安泰俄斯的力量来自大地,赫拉克勒斯将他从地面上举起就能够轻易扼死,而他一回到地面上,就再次变得力大无穷。
    “有位客人来府上拜访。”那文书看上去有些紧张,脸上的笑也僵硬的像狂欢节时候戴的小丑面具。
    “是什么要紧的客人?”总监不满地挺起肚子,走向等待着他的马车,“我要忙着给巴黎写报告,您告诉他让他改日再来吧。”
    “可这位客人……”那文书接着陪笑道,“是个英国人。”
    总监停下了脚步,他的脸一下子涨的通红。
    “英国人?”
    “他自称是英国舰队的代表。”
    总监像是被人当胸打了一拳,气急败坏地跺了跺脚,“嗨!真是……难道就没个完吗?为什么这种倒霉事情都落到我的头上啦?”
    他快步登上马车,用手杖敲击着马车的壁板,催促马车夫快走。
    港务总监的别墅位于城外四分之一法里的地方,宅子前面有草坪,宅子后面有花园。草坪中央的喷泉向外流着清凉的泉水,草地上刚被园丁浇过水,在炎热的夏季更显的清凉。
    总监无暇观赏整齐的草坪和花园里开得正好的英国玫瑰,他大步走上台阶,穿过橡木制成的大门。
    一个神色冷淡的英国官员早已经在会客室里等候,看到总监进门,他站起身来,脱下帽子,冷淡地行了礼。这人比起圣克鲁斯侯爵来说算是中等身材,可他给港务总监先生带来的压迫感却丝毫不逊于前者。
    “请允许我介绍我自己。”英国人的法语带有北方民族说拉丁语言时候那种挥之不去的生硬语调,“我是亨利·安特拉塞爵士,奉爱德华国王的海军中将约翰·霍金斯爵士的命令来拜访您。”
    他掏出自己的护照和身份证明,递给总监。
    总监接过文件,上面的信息和陌生人所说的完全吻合,最后面还盖着不列颠海军部的大印。
    “我不知道我为何有幸能够迎来您的拜访呢?”总监将文件递还给英国人,示意他在房间中央的沙发上就坐。
    “我来拜访的缘由就在您的港口正中央,任何人都能看得见。”英国人的灰色眼睛冷漠地盯着港务总监,“今天上午,一只西班牙舰队未经批准就进入了滨海布洛涅港,我国政府认为这侵犯了贵国作为中立国的地位,因此我们要求贵国立即驱逐西班牙舰队,尽贵国作为中立国的义务。”
    “这恐怕有些难办。”港务总监感到自己似乎要中风了,“西班牙方面说他们的战舰破损严重,目前已经不适宜航行……这样的状态怎么好赶他们走呢?”
    “如果您让他们在港口内维修,那么就是在帮助他们。”那英国人不依不饶,“如果他们不愿意出海,那么至少应该让他们的战舰失去作战的能力,钉死他们的火炮,将他们的武器收缴起来,那样我们才可能考虑让他们在贵国的港口里修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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