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阿维拉伯爵刚刚度过了他的三十四岁生日,这位高级军官出身于卡斯蒂利亚的显赫家族,其家谱可以追溯到《罗兰之歌》成书的那个时代。正因为此,德·阿维斯伯爵从未因为庸俗的金钱问题而操过半点心,但这并不意味着他无法理解自己手下人如今所面临的困境。半个月以来,伯爵想尽了一切办法,试图为他的士兵们至少先发下一个月的军饷,然而无论是布鲁塞尔的女总督,还是身在皮卡第的阿尔瓦公爵,都向他表示自己爱莫能助。伯爵的眼窝深深地陷了下去,原先红润的皮肤也因为焦虑和缺乏休息而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苍白色,可这一切都是白费功夫,军饷危机不但没有任何解决的迹象,反倒是愈演愈烈了。
    门外传来的脚步声打断了伯爵的沉思,他转过头,从掀开的门帘后面露出一张同样苍白的脸。德·阿维拉伯爵认出来,进屋的是他的副手,来自德意志的奥托伯爵。
    奥托伯爵并不是一个人来的,跟在他身后的,是第一军团的另外几位高级军官,他们每个人看上去都愁眉紧锁,可眼睛里却燃烧着兴奋的火苗,这奇异的反差不由得让德·阿维拉伯爵的心里产生了一丝不祥的预感。
    “先生们。”德·阿维拉伯爵摆出一副上官的倨傲姿态,朝着自己的下属们点了点头,“你们这是什么意思?”
    那几位闯进房间的军官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过了片刻,奥托伯爵向前走了两步,显然要作为代表发言了。
    “您也看到了,大人。”奥托伯爵用他那德意志口音浓重的西班牙语说道,“如今的形势已经糟透了。”
    “这点不需要您来提醒我。”德·阿维拉伯爵冷淡地说道,“我如今指挥的已经不能称之为一支军队了,它正在自我瓦解,这一点我每时每刻都能体会到。最新的例子就摆在我面前:你们不经过我的同意,就闯进了你们司令官的房间,这正是军纪废弛的最好体现。”
    “我们冒昧来打扰大人,就是希望您能够采取某种措施。”奥托伯爵说道。
    “啊!”德·阿维拉伯爵用手猛拍了一下桌子,他的语气里带上了明显的愠怒,“您以为我之前两星期都在做什么?当您和您的朋友们在城里饮酒作乐,带着女人坐雪橇去郊外玩乐的时候,我一直坐在这间办公室里,给每一个我能想到的人写信,可他们的回答都是一样的:他们也没有钱!布鲁塞尔没有钱,列日没有钱,马德里没有钱,整个西班牙帝国都给不了我一枚金币,我真的弄不明白,那些美洲的黄金和白银都去了什么地方。”
    德·阿维拉伯爵大口喘着气,“您要我采取措施吗?这很简单,只要给每个士兵发十枚金币,那么到这周结束的时候,军队的纪律就会恢复了。遗憾的是,我可不是弥达斯国王,我并没有点石成金的本事。”
    “我们正是来就此问题给您提出一个建议的。”奥托伯爵那掩盖在浓密的红棕色胡须下面的嘴巴夸张地咧开了,他脸上的一道长长的伤疤随着这个骇人的笑容也开始摆动起来,就像是一条结束冬眠的蛇正在扭动着身躯。
    “哦?我不知道靠哪路神灵能创造出这种奇迹?”德·阿维拉伯爵的语气里充满了嘲讽的意味。
    “就靠我们自己,大人,就像那句老话说的那样,自助者天助之。”
    “靠我们?弄来六十万弗洛林?我想您一定是发了失心疯了。”德·阿维拉伯爵轻蔑地冷笑起来。
    “我们要和您谈的可不只六十万哪,大人!您就坐在一座宝库的边上,只要您一声令下,别说是六十万弗洛林,就是一百万,一千万,恐怕您也能轻易弄到。”奥托伯爵伸出一根手指,指向窗外。
    满腹狐疑的德·阿维拉伯爵顺着奥托伯爵的指向朝着窗外看去,映入他眼帘的,是灯火通明的安特卫普城。月神阿尔忒弥斯已经从她的哥哥阿波罗那里接过了天穹的主导权,可这座城市却丝毫没有休眠的意思,蜡烛和火炬燃烧的光芒汇聚在一起,又在空中散射开来。
    而这座繁华的大城,就在要塞的高墙之外,就像是一个敞开的保险柜一样,灯火的光芒看在奥托伯爵的眼里,仿若保险柜里金子闪烁的光芒。
    德·阿维拉伯爵惊恐地朝后推了一步,用手捂住了自己的额头。
    “上帝啊。”他在胸前划了个十字,“您真是疯了,这样的念头,即便是在脑子里想一想也要下地狱的!”
    “如果我们不这样做,士兵们很快就要送我们下地狱了。”
    “您考虑过后果吗?陛下会怎么说呢?”
    “这都是一群叛逆,大人。如果有人对陛下说:陛下,您明天就可以摆脱掉一座大城市里所有的敌人,当太阳再次升起之时,安特卫普就将得到彻底的净化,那么您觉得陛下会不高兴吗?”奥托伯爵说道,“那些新教徒,犹太人,他们竟敢瞧不起西班牙国王的勇士,这些贱民要付出血的代价!”
    “可城里还有不少天主教徒!”德·阿维拉伯爵有些气急败坏。
    “我们会尽量保证他们的安全。”奥托伯爵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原则上来讲,我们只杀新教徒,犹太人和外国人。”
    “原则上?”
    “是的,大人,如今是晚上了,您也知道,士兵们一旦杀红了眼,是什么也不会顾及的……您没办法要求他们在这样的时候判断面前的人是个天主教徒还是个新教徒……一些天主教徒也许会失去生命,但这是为了天主的事业,我想无论是教皇还是上帝都会理解的。从某种程度上讲,这城里的天主教徒也是自作自受,如果他们真的足够忠诚,那么他们早就该来帮助我们,而不是站在一边看热闹,如今他们引火烧身,也怨不了别人。”
    “您要杀掉多少新教徒?”德·阿维拉伯爵的声音已经开始颤抖起来。
    “全部的,大人!”奥托伯爵兴奋地大笑起来,笑声在石头墙壁之间回荡着,激起一阵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回声,“只要您的许可,我们就送成千上万的新教徒下地狱去!”
    他用力拍打着腰间挂着的那把宽剑的剑鞘,“英格兰国王抢走了我们的军饷,那么我们就自己给自己发饷!”
    德·阿维拉伯爵看向站在奥托伯爵身后的军官们,“先生们,我是否可以认为,奥托伯爵刚才所说的,也正是你们的意思?”
    屋子里静的吓人,没有人出声,然而他们脸上的表情却清晰明了地回答了德·阿维拉伯爵的问题。
    德·阿维拉伯爵神情沮丧地瘫软在扶手椅上,他的手指神经质地撕扯着嘴唇上方那保养的很好的卷曲的小胡子。
    “您是一位高尚的贵族,我明白,您的门第不容被鲜血所玷污。”奥托伯爵接着说道,“可是我不一样……我当年不过是个施瓦本的雇佣兵头子,伯爵的称号也是我自己封的,只是因为我为先皇帝陛下效力有功,这个头衔才被人承认,我不在乎给我的家徽上染上些血迹。您什么也不需要做,只需要和往常一样,叫您的仆人给您在八点钟送来夜宵,吃过之后您就上床睡觉,把窗户关的紧紧的,再把帘子拉上,这样您就什么也听不到,也看不到……明天早上您起床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结束了,至于您应得的那一份,我们会一分不少地给您送来,绝不会传出有损您本人和您的家族名声的传言……您觉得我的建议怎么样?”
    德·阿维拉伯爵像一只正在往外吐着气泡的鲤鱼一样微微张开嘴,然而那干涩的喉咙里却什么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过了许久,那张嘴里终于发出一声叹息,“您把我逼得太紧了,先生,别忘了,我才是军队的统帅。”
    “不,您不是,大人。”奥托伯爵摇了摇头,“您也说了,如今您手下的不过是一群乌合之众,而您是他们的首领,也许连首领都算不上。当明天早上我用金币塞满每个士兵的荷包时,您就是真正的统帅了。”
    德·阿维拉伯爵听天由命地望了望天花板,过了许久,他用极其轻的声音说道:“诸位都退下吧,我打算吃夜宵了。”
    奥托伯爵再次露出之前那种令人心惊胆战的狰狞微笑,“那么祝您胃口好,大人,祝您晚安。”
    “我也希望如此。”德·阿维拉伯爵重新低下头,翻阅起桌子上的那本《高卢战记》来。
    奥托伯爵大步流星地走出房间,军官们跟在他身后,如同跟在死神披风之后的群鸦。
    第174章 安特卫普之劫
    在上面这场对话发生的同一天,同一时刻,位于教堂街上的一家酒店里,一场当地人的婚宴正在举行。按照故事发生的那个时代的传统,新人们通常是在黄昏时分走进教堂,而当宗教仪式结束之后再举办婚宴,因此当这场宴会的宾客陆续到来的时候,时间已经接近晚上八点了。
    参加这场婚礼的并非什么城里的头面人物,而是普通的市民,书记员,律师,小商人和靠年金生活的老人,他们齐聚在“金星酒店”二楼宽敞的大厅里,一边绕着大厅里烧得极旺的壁炉踱着步,一边喝着杯子里的果子酒——虽然冬天行将结束,然而此时的天气却还远远称不上暖和。
    时间过了晚上八点半,婚礼的两位主人公终于从举行婚礼的教堂来到了酒店里,新郎是年轻的律师助理雷内·利奥波德,他是一个有些腼腆的高大年轻人,此刻正挽着自己的新婚妻子斯蒂芬妮·莫尼克小姐——如今该称为斯蒂芬妮·利奥波德夫人的胳膊,脸上因为兴奋和热气的共同作用而泛起晚霞似的红晕。
    跟在两位新人身后的是他们的父母,这四位满面红光的老人穿着颜色鲜亮的塔夫绸,远远一看就看得出是进口的英国货,两位得意洋洋的父亲手里都握着一根硬木的手杖,而两位正在擦着眼泪的母亲胸前也带上了一模一样的红色丝绸胸花。
    在众人的掌声中,新郎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扬臂示意大家各自就坐,而他新婚的妻子则羞涩地低着头,用手紧紧扯着丈夫的袖口。
    丰盛的宴席已经摆上了桌子,安特卫普是一座港口,因此上菜的银盘子当中最多的就是各式各样的海鲜,其中最吸引人的就是一只只漂亮的奥斯坦德牡蛎。如今虽然已经过了吃牡蛎的时节,但在骄傲的安特卫普人眼里,任何一场体面的婚宴都少不了这个国度所出产的最著名的美食。而在这些带着咸味的海洋糖果四周,摆放着闪闪发亮的龙虾和张牙舞爪的鳌虾,以及那些鲜美多汁的家禽,它们在盘子上张开翅膀,似乎就要振翅飞翔似的。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在酒精的作用下,宴席的气氛愈发高涨了。筹划婚宴的饭店老板之前还曾经担心气氛不够热烈,如今他反倒要担忧这一切是否会显得有些过头了。如今的局势动荡不安,但在天生喜欢热闹的安特卫普人眼里,无论是西班牙政府还是尼德兰同盟,冬日的寒风或是夏日的骄阳,都不能阻止一场欢乐的宴席。既然新婚夫妻的爱情受到上帝的祝福,那么他们的婚宴自然也是神圣不可侵犯的,任何人都别想把这种欢乐从宾客们这里夺走。
    在这一片欢乐当中,自然没有人注意到街上传来的嘈杂声和叫喊声,而楼梯上传来的沉闷的响声,也就如同地震前地平线上发出的雷声似的轰鸣一般,被欢乐的客人们有意无意地忽略掉了。
    大厅沉重的橡木大门被人用力地叩响了,门外传来几声西班牙语的大叫,这奇怪的声音吸引来了几个距离大门最近的宾客的注意,然而更多的人却丝毫没有注意到,他们依旧在忘我地跟身边人谈笑着,虽然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都听不清自己的谈话伙伴在说些什么,而仅仅是顺着自己的思路在往下说而已。
    过了十几秒,大门处发出一身震人心魄的巨响,随即传来铰链破碎的吱嘎声,沉重的大门倒在地上,无数的灰尘在空气中飘荡着。
    大厅里终于安静了下来,屋子里吵闹的宾客此刻终于都注意到了这令人不安的动静。
    一群穿着盔甲的西班牙士兵走进了房间,领头的那个伍长身上斜挎着看不清颜色的肩带,身后跟着十几名士兵。他们的盔甲上似乎是生了锈一般,上面满是颜色浓厚的污渍,当他们走到房间正中时,一些眼尖的宾客才注意到,这些污渍似乎正在向下流动着,如果他们的眼睛足够尖,就会发现那污渍实际上是还在冒着热气的血迹。
    惊恐的宾客们似乎终于意识到了什么,他们的目光投向西班牙士兵们手里拿着的长矛和利剑,一滴滴黑色的血正从武器的尖端落在地毯上,在士兵们身后留下一长串黑色的印迹,就像是一群从泥地里闯进来的猫刚刚在地毯上撒了欢似的。
    几位太太张开嘴,似乎要尖叫起来,可还没有来得及发出声音,就被她们的丈夫捂住了嘴巴。
    领头的那个西班牙伍长大约四十岁,留着脏兮兮的大胡子,他的褡裢和口袋里闪耀着金光,显然是塞满了金币。
    “好热诺(闹)的红(婚)宴啊。”他用蹩脚的荷兰语说道,激起他身后的下属们一阵粗野的大笑。
    在惊恐的宾客的注视下,那位伍长径直走到新娘面前,他脸上带着狰狞的微笑,看在浑身发抖的新娘面前完全是一个神话故事里描绘过的食人魔的形象。
    “真是个飘(漂)亮胡(姑)娘。”他色眯眯地打量着新娘的脸,令人恶心的目光顺着新娘的下巴,脖子一路向下看去。
    忍无可忍的新郎将椅子朝后一推,站起身来,不满地看着对面的西班牙人,用一位律师所掌握的流利的西班牙语说道:“这是我的夫人,先生,请您注意……”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伍长就照着他的鼻子来了一拳,可怜的年轻人倒在地上,鲜血从被打破的鼻子上如同喷泉一样地向外喷涌着。
    新郎的母亲尖叫一声,晕倒在了丈夫的怀里。
    坐在新郎左手边的一位老者见状站起身来,那一对灰色的小眼睛紧紧地盯着对面的伍长,“您是在发什么疯?立即滚出去,不然的话我就要让市长知道了!”
    “市长?”那西班牙伍长的脸上露出一种滑稽的怪象,“你认识市长?”
    “我是市长的诉讼代理人。”那位老者挺直了干瘦的胸脯,他作为新郎的老板和导师,是这场婚宴上最德高望重的嘉宾,这时候他觉得自己有义务站出来维护秩序,“我是莫里斯·范·克鲁格,安特卫普律师行会的会长,我以我的名誉保证,如果你和你的属下一分钟以内不从这里出去的话,市长明天早上就会知道你们的暴行!我会要求你们驻军的司令官对你们进行军法审判!”
    那位伍长再次张开胡子拉碴的大嘴,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一样大笑着,他朝着站在房间门口的那个士兵挥了挥手。
    那个士兵会意地走上前来,将跨在肩上的口袋结了下来,递给了伍长。
    西班牙伍长解开了袋口,伸出右手往那袋子里摸去,而后一把将袋子里的东西朝着诉讼代理人扔了过去。
    诉讼代理人下意识地接住了那球状的物体,粘腻的不适感从他的双手上传来,他迷惑不解地低下头去,目光恰好与自己抱在怀里的那颗脑袋的眼睛对上。
    安特卫普的市长那发青的脑袋上沾满了鲜血,从额头到下巴,到处都是血迹和伤口,市长的头发被扯掉了一大块,露出下面满是血丝的紫黑色头皮。他的一只眼睛睁得老大,另一只眼睛则已经不见踪影,只留下一个漆黑的空洞,里面流出来的黑血已经凝固了。
    “这家伙镶了金牙。”那西班牙食人魔向前跨了一步,他满意地注意到面前的诉讼代理人颤抖地像是暴风当中的一棵芦苇,“我们在他的家里弄不下来,只能先带回去再找人敲下来了。”
    “你今年多大了?诉讼代理人先生”伍长抓住了即将瘫软在地的诉讼代理人的领子,“在你这个年纪,牙口一定已经不好了……或许你也镶了金牙?”
    诉讼代理人疯狂地摇着头,西班牙人挑了挑眉毛,他抓着诉讼代理人的脑袋,朝着桌角上猛地撞了过去。
    在人群惊恐的喊叫声中,他掰开了瘫倒在地上,生死不知的诉讼代理人的嘴巴,凑着烛光朝里面看了看,随即失望地叹了一口气,“果然没有。”
    一无所获的伍长像是在宰杀家禽一样,轻松地拧断了诉讼代理人的脖子。
    “新教徒都下地狱去吧!”他朝着地上正在逐渐冷却的尸体吐了一口唾沫。
    屋里的宾客发狂似的喊叫了起来,就像是屋里爆发了瘟疫一般,他们像浪潮一样涌向门口,然而早已经堵在门口的士兵们就像是一道坚固的堤坝一样拦住了他们的去路,剑锋和长矛无情地捅进最前面的人的胸膛。
    那伍长接着把目光转向瑟缩在母亲怀里的新娘,他看上去像是一只闻到了血腥气味的野兽,那张丑陋的脸上带着兴奋的表情,任何人都看得出其中的含义。
    “行行好吧,先生!”新娘的父亲双手合十,哀求着挡在了伍长的面前,“我们不是新教徒,我们是虔诚的天主教徒,是遵奉圣母玛利亚的天主教徒,每日诵念玫瑰经的天主教徒!”
    “哦?”伍长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兴趣,“你发誓你是天主教徒?”
    “是的,是的!”那父亲因为对方的态度松了一口气,他的脸上满是劫后余生的欣喜,“我们是最热忱的天主教徒,我们的本堂神父可以为我们作保,我们每星期都去望弥撒,不光如此,我们……”
    他的话永远也没有说完。
    新娘和她的母亲用手捂着嘴巴,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情景:伍长手里的长矛将她们的父亲与丈夫的脑袋捅了个对穿,于是那颗头颅就像是一个落在地上被压碎了的石榴一样碎裂开来,红色的鲜血和白色的脑浆从脑袋的各处不受控制地向外喷涌着。
    当她们明白了眼前发生的一切之后,立即歇斯底里地尖叫了起来。
    勇敢的父亲像被扔进底仓的压舱物一样,沉闷地倒在地上。
    新娘的母亲大喊着朝凶手扑过来,似乎要用她那长长的指甲深深插入凶手脸上的皮肉里,“你这个疯子,杀人凶手!杀人凶手!你……”
    伍长轻轻一挥胳膊,手里握着的匕首就划开了老妇人的喉管,鲜血喷在他的手上和脸上,可他却丝毫不以为意,反倒伸出舌头将几滴血珠卷进了自己的嘴里,脸上还露出一副陶醉的表情。
    一阵密密麻麻的枪声从大厅门口的方向传来,屋子里的玻璃窗纷纷被铅弹打得粉碎。
    伍长粗暴地抓着新娘的裙子,将她从躲藏的桌子下面拉了出来。她绝望地朝着自己的丈夫求救,然而不远处的新郎早已经变成了一具大睁着眼睛的尸体,手里还握着一块沾满鲜血的塔夫绸,那是从同样倒在他身边的父母当中某人的衣袖上扯下来的。
    新娘被粗暴地按在窗台上,碎玻璃将她的脸划破了,可她却没有任何的感觉。当那伍长从后面撕开她的裙子时,她用手用力按住窗台猛地一推,随即从窗户里脑袋朝下栽了下去。
    伍长发出一声失望的粗野吼声,他从窗户向外看去,整座城市都燃烧了起来,血红色的火光混杂着天空中那银色的月光,笼罩着这正在毁灭的城市。
    他朝下面的街道看去,黑色的血正从新娘扭曲的尸体向四周扩散,周围的泥地的颜色都被染得比其他地方深了不少。
    伍长将他的手下人留下,收集现场的财物,“记得完事之后将这里统统烧掉。”而他自己则朝楼下走去。
    当他下楼时,街道上已经挤满了兴奋的西班牙士兵,他们的脸上沾满了鲜血,天主教徒和新教徒的鲜血混杂在一起,即使上帝亲临恐怕也无法分辨这些血迹的主人究竟持何种信仰。他们的身上装满了金币,银盘子和黄金烛台,昨天他们还一文不名,而今天看上去却一个个富比克拉苏和卢库鲁斯。与士兵们粗野的笑声混杂在一起的,是背街小巷里传来的妇女的哭喊声,这些西班牙人已然成为一群疯狂残忍的野兽,此刻驱使着他们行动的只有根植于人类内心深处的兽性。
    在教堂街的另一头,士兵们已经将一座宅邸牢牢地包围了起来,这是一位银行家的府邸,不消说,包围着这座大宅的许多西班牙人都或多或少地与这位银行家有过业务往来,带着他们签名的借据也为这位银行家的金库添砖加瓦,今晚他们就要以自己的方式,让这些欠款一笔勾销了。
    巨大的铁门倒在地上,士兵们涌进了宅邸,随即大门里传来兵器相交的声音和喊叫声。劈劈啪啪的枪声在四面八方响起,铅弹像是春季雨后的蜻蜓一般,在大街上四处飞舞着。
    伍长紧握着自己的剑,穿过宅邸的大门,走进前院,一具男人的尸体躺在院子的中央,他的脸埋在自己鲜血聚集成的血泊当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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