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后如遭雷击,她用一只手撑着梳妆台的边缘,以使自己不要倒下。
    “所以您现在明白了吧。”爵士吃掉了最后一块橙子。
    “是你哥哥让你来的吗?”王后看向自己的老情人,“赫特福德伯爵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只想让自己多个朋友。”
    王后笑了起来,“他已经和王储成了朋友,还需要我做什么呢?”
    “多一个朋友总好过多个敌人。”
    “所以你哥哥得到摄政的位子,而我能得到什么呢?”
    “安全。您不需要在陛下身边继续担惊受怕,不会因为惹恼了他就被送进伦敦塔里去。您是一位富有的寡妇,到那时您会有许多追求者的。”
    “前任王后再嫁?”王后自嘲地笑了笑,“议会不会同意的。”
    “如果是特定的结婚对象他们就会同意。”爵士站起身来,走到王后面前,俯视着她,王后下意识地要向后闪躲,但托马斯爵士一把抓住了她的手。
    “你……你不会是想……”王后呆呆地看着他。
    “我作为摄政的弟弟,不算是一个很差的结婚对象吧。”
    王后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她微微张口想说些什么,却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所以您意下如何?”托马斯爵士笑着问道。
    ……
    走廊的另一端是玛丽长公主的房间,这间房子按照玛丽公主的要求打扮的简朴而又庄严肃穆,而且具有浓烈的宗教色彩。
    此时在房间里,玛丽公主正在接待加德纳主教。
    “这真是一种很迷人的饮料。”加德纳爵士端详着他手中杯子里的咖啡,这是玛丽公主的表兄查理五世皇帝从西班牙送来的礼物。
    “很高兴您喜欢,我这里还有一些,请您全部拿去吧。”玛丽公主坐在那里,并没有动杯子里的饮料。
    “您不喜欢吗?”
    “并不是如此。”玛丽公主转动着手里的玫瑰念珠,“然而这是从阿拉伯人那里传来的,我对这种异教徒的饮料并不感兴趣,更何况教皇陛下称它为魔鬼的饮料。”
    加德纳主教有些尴尬地放下了自己手中的杯子,“那么我也不应该继续饮用了。”
    “您可以随意。”玛丽公主冷冰冰地说道,“毕竟您并不是天主教徒。”
    “是的,您说的没错。但我想您应当明白我的宗教倾向——我一贯对于宗教改革持怀疑的态度。”
    “可您并没有坚持自己的信仰,不是吗。”玛丽公主微微笑了笑,“您并没有如托马斯·摩尔爵士和费雪主教那样成为殉道者,而是很识时务地为我的父亲效劳,把您的反对精妙地控制在我父亲所能够容忍的范围以内。”
    “进行一项伟大的事业不仅仅需要殉道者,还需要像我一样能够识时务的人。”主教笑了笑,“毕竟只有先活下来,才能等到适当的时机。”
    “您想说什么?”玛丽公主冷淡地看着他。
    “帮助您获取您应得的地位。”
    “我已经有了我应当有的地位。陛下已经恢复了我公主的尊号。”
    “可如果您要让天主教重新在这片土地上生根发芽,公主的称号可远远不够。”
    玛丽公主看了看对面的加德纳主教,“如果您表达的是我想的那个意思的话,那么我想我们的谈话没有继续的必要了。”
    “难道我说的不是您的母亲所期望的吗?”
    “我母亲已经死了。”玛丽公主似乎有些被激怒了。
    “因为安妮·波林。”加德纳主教说道,“您弟弟的母亲。”
    “您有您与生俱来的权利,我请您不要把它浪费掉。”
    “英格兰的历史上还没有女王,议会不会同意,贵族们也不会同意的。”玛丽公主说道,“我不会把今天的谈话告诉任何人,也希望您永远不要向别人提起这件事。”
    “好吧,我明白了。”主教叹了一口气。“如果您不愿意和自己的弟弟为敌,那么您的继母呢?”
    “她?”玛丽公主的声音里有着掩盖不住的厌恶,“您是什么意思?”。
    “王子殿下对于宗教并没有什么偏好。”加德纳主教说道,“然而王后则恰恰相反,她是新教的最大鼓吹者,作为国王的妻子和王子的继母,她对于陛下或者殿下都会造成很不好的影响。她如今还在写书宣扬激进的宗教改革,我想陛下也不会对此感到高兴的……我想这是一个能够根除这种不良影响的机会……没有了王后作梗您就可以对陛下的和殿下做出有利的影响,我相信可以改变他们对于天主教和罗马教廷的看法……”
    “说来说去还是为了摄政的位子吧?”玛丽公主笑了笑。
    加德纳主教微微躬身,“我相信我成为摄政会议的领袖对于您而言有益无害……或者说至少比赫特福德伯爵或是王后摄政对您有利的多。”
    玛丽公主沉默了许久,当加德纳主教以为她或许永远不会再开口的时候,玛丽公主终于张了口。
    “如果您有什么建议,那我愿意一听。”
    加德纳主教微微一笑,事情算是成功了一半。
    第53章 异端
    宫廷在三月底抵达了伦敦。与离开时盛大的欢送仪式不同,国王的归来显得寂静无声,没有游行,也没有市政厅官员们的欢迎,陛下只是安静地回到了白厅宫的套房里,就仿佛他是从郊外进行了一次短暂的狩猎旅行之后归来一样。然而,明眼人都能看出,一场巨大的风暴正在酝酿,而如今的平静不过是海啸来临之前退却的潮水,很快将要以一种暴烈的方式席卷一切。
    春日本该是宫廷当中最欢乐的日子,往年的春天会举办狩猎活动,盛大的骑士比武和宫廷巡游,然而这一切今年都取消了。在已经瘫痪在床的国王面前,没有人敢于提及这些活动。
    五月的一个阳光明媚的中午,加德纳主教乘坐马车抵达了白厅宫的约克坊。国王的寝宫过去在这个时候都如同蜂巢一样,充斥着试图吸引国王注意力的贵族们,然而如今他们却如同这里爆发了鼠疫一样离得远远的,毕竟在此时,吸引国王的注意力与其说是通天的云梯,不如说是催命符——陛下的喜怒无常已经到达了一个令人恐惧的程度。
    加德纳主教走进大厅,大厅里鸦雀无声,侍从和仆人们如同雕像一般站在自己的位子上,不敢发出一点声响。在国王的会客室门口,一个侍从向主教鞠躬,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够听到的声音说道:“陛下正在接见西班牙大使,请您稍等片刻。”
    加德纳主教坐在了门口的一把扶手椅上,端详着他对面花瓶里盛开的红玫瑰,尽力去分辨屋子里传来的沉闷谈话声。
    过了大概十分钟,大门终于开启,西班牙大使走出房间,看到门口的加德纳主教,他微笑着致意,主教也微微欠身答礼。
    之前拦住主教的侍从走上前来,“陛下请您进去。”他轻声说道。
    主教站起身来,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袍子,走进了房门。
    屋子里弥漫着一股淡淡的臭味,那是来自国王陈年旧伤上面腐肉的气味,加德纳主教作为一位常与国王接触的重臣已经熟悉了这种气味。而近来,在过去的臭味当中又增加了一种衰朽的气味,一种加德纳主教熟悉的,常在病入膏肓之人身上出现的气味。
    “陛下。”主教深深的鞠躬,在一只受了伤的狮子面前,再谨慎也不为过。
    国王瘫坐在躺椅上,一只手拿着老花镜,一只手翻看着桌上的文件,
    “他出去的时候心情怎么样?”国王冷淡地问道,并没有抬头看主教一眼。
    “大使似乎心情颇佳。”主教低眉顺眼地说道,“我想我们的友谊会很对他和他的主子的胃口。”
    “我猜也是如此。”国王冷笑了一声。
    “西班牙人和法国人已经在意大利打了三十年,他们都急着想要打破僵局,这对于陛下而言是有利的——您可以从西班牙人那里得到更有利的条件。”
    “查理五世皇帝答应了我对法国王位的宣称。”国王听起来心情似乎还算不错,“我们达成了协议——法国归我,意大利,低地和德意志归他,如果葡萄牙王室绝嗣那么葡萄牙也归他。”
    主教看上去有些犹豫,“可葡萄牙毕竟是我们的传统盟友,我们是不是应该……”
    “我才不在乎葡萄牙人怎么样!”国王突然发怒了,“我要集中精力对付法国人,您明白吗?弗朗索瓦国王想要谋杀我,这个该死的小人。我愿意把十个葡萄牙送给皇帝,只要他能帮我把弗朗索瓦国王从卢浮宫里拖出来!”
    “是的,是的,陛下,您说的很对!”主教连忙附和,他的声音有些颤抖,惨白的脸上挂满了汗珠。
    国王看上去平静了下来,他伸出手去拿放在旁边桌子上的酒杯,主教连忙凑上前来,把杯子捧到了国王面前。
    陛下喝了一口酒,“您有什么事?”
    “是关于安妮·阿斯科一案。”
    “那个新教的狂信徒?我记得她的兄弟已经把她保释了出来。”
    “然而现在又有一些新的指控被提出来……我想请示陛下是否要继续追查这个女人。”
    “这种小事您也要问我?”
    “我本不愿意惊扰陛下,只是这个女人的身份略有特殊。”主教抬起头看了一眼国王的表情,“这个女人据说与……王后有联系。”
    “是吗?”国王不置可否。
    “王后如今正在写一本书,还打算出版。”
    “写书?关于什么的?”国王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阴沉。
    “关于她的宗教观点……王后陛下试图把它宣扬出去。”主教说道,“而根据法律,宣扬与陛下所规定的英格兰教会的官方观点之外的思想属于叛国罪。”
    “所以您是在指控王后吗?”国王微微笑了笑,然而他脸上肥肉的抽动让这个笑容显得颇为诡异。
    “我并不敢如此。”主教说道,“只是这位安妮·阿斯科似乎与王后的妹妹熟识,有人怀疑她似乎把她的一些宗教观点通过王后的妹妹传给了王后陛下,所以王后陛下可能是受到了一些异端思想的影响。”
    “所以您想要做什么呢?”国王冷淡地问道。
    “您是否能给我调查王后身边侍女的权限?”主教试探地问道,“我想这能够向外界传达一种信号——我们对于异端绝不姑息,这也有利于您与西班牙改善关系,甚至如果……如果您想与罗马教皇改善关系的话,这也会很有帮助。”
    “教皇?谁说过我要和教皇和好了?”
    “我想如果您要集中精力对付法国人,那么您的朋友肯定是越多越好。”
    国王举着老花镜细细端详着面前的主教,一言不发。
    “如果我失言了,请陛下原谅。”主教的腰比刚才更弯了几度。
    “去审理那个安妮·阿斯科吧。”国王终于开了口,“把她的供词拿给我看,到那时我会决定是否给您您想要的权限。”他躺在躺椅的靠背上,微微闭上了眼睛,不再理会面前的主教。
    加德纳主教知道自己该告退了,他深鞠一躬,倒退着退出了房门。
    ……
    每次来到伦敦塔都让加德纳主教感到不寒而栗,这座城堡恐怕在每一个达官贵人的噩梦里都出现过不止一次。无数曾经的显贵坐着驳船从叛国者之门进去,再也没有出来,如同被神话当中的独眼巨人所吞食一样。
    伦敦塔的主管约翰·加吉爵士在庭院的入口处迎接主教。主教的脑子里突然浮现出一个荒唐的念头——这位爵士之前恐怕也是这样迎接那些走向自己人生终点的贵人们。他摇了摇头,试图把这胡思乱想从自己的脑海当中驱除。
    “主教先生。”约翰·加吉爵士走上前来,“一切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准备就绪。”
    主教点了点头,“很好,谢谢您的配合。”
    “我很荣幸。”
    两人穿过庭院,走进了一座塔楼,又沿着楼梯一路往下,进入了一条幽深的通道当中。这条地道距离泰晤士河很近,石头的墙壁不断往外渗着水,让整条走廊都显得潮湿不堪。在走廊的两侧是一个个由铁门封住的牢房,大多数都是空着的,但看上去依旧令人毛骨悚然。
    约翰·加吉爵士带领着主教走到走廊尽头的一扇铁门前,他敲了敲门,那黑色的铁门打开了一条缝,爵士带着主教走了进去。
    屋子里烧着几盆炭火,但依旧显得有些暗淡,在房间的正中央的木架上,一个女子被绳子固定在上面,她穿着一条肮脏的裙子,已经辨认不出这块布原来的颜色。她的头发如同枯草一样被胡乱绑在头上,而她的脸上还带着血迹。她的眼睛半闭着,看上去疲惫不堪。
    “安妮·阿斯科。”加德纳主教走到女子面前,俯视着她,“你听得见我说话吗?”
    安妮·阿斯科睁开了眼睛,她打量了一番加德纳主教,对着他紫色的主教袍子吐了一口唾沫。“魔鬼!”她的眼睛里仿佛燃烧着火焰,“你是撒旦的仆人!”
    加德纳主教往后退了一步,但他并没有生气。“你被指控宣扬异端思想。”他冷冷地说,“有人指证你当众对神圣的《圣经》进行曲解,而根据法律,宣扬任何与议会所规定的不符的宗教思想即是叛国罪,应当处以火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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