碗:这些人都在觊觎陛下,你有什么感想?
    花:不行,不可能,是我的,离他远点!
    第51章 还假
    楚珩在敬诚殿前的时候遇到了一点小麻烦。
    话本毕竟是玩乐消遣之物,不好堂而皇之地带到敬诚殿去,于是楚珩就用上了影卫以前的老方法,给三册话本全套上了大胤国史的书封。
    但他还是将事情想得简单了。
    天子驾前,容不得半点差错。未经提前报备,别说三册书,连一张纸都别想带进去。
    他是御前侍墨,皇帝处理政务时身边最近的人,这个职位非帝王亲信不能担任。
    虽然楚珩到御前的缘由同旁人都不一样,但他毕竟在陛下身边有一段时日了,记在他身上的二十杖一直都没落下来,而且他这次一连告假近二十天,陛下也没将他从御前除名,凡此种种落在侍卫们眼里,他们便在楚珩身上敏锐地觉出了一点因祸得福的味道——说不准,这个御前侍墨,楚珩还真能继续做下去。
    在宫里当差,心思必得通透,侍卫们心里有了数,过崇极门、进靖章宫的时候,见只是三册书,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放楚珩进去了。但是到了敬诚殿前,他还是被拦了下来,就算是三册书也得仔仔细细地检查一番。
    楚珩带的是话本子,殿前侍卫只要翻开“国史”的书封,一眼就能认出来,届时无论是说带进去给陛下看,还是说给他自己看,都有些不成体统。
    楚珩拿着书不想给,殿前侍卫又不敢直接放他进,两个人大眼瞪小眼地站着,都有些为难,最终值守的天子影卫注意到他们的僵持走了过来。
    影卫来查,楚珩无法,只得递了过去。
    他本以为今日是前功尽弃了,但却没想到,神情冷淡的影卫翻开书封扫了一眼,目光触及扉页的瞬间旋即一愣,而后很快反应过来,“啪”地一下合上书,直接塞回了楚珩怀里,转头示意殿前侍卫进去通传。
    最难的一关过得实在太过容易,楚珩不禁多看了面前的影卫几眼。
    影卫错开他的目光,虚咳了两声没说话。
    禀报过后,敬诚殿的门为他敞开,他想见的人现在就在里面。
    正殿与内殿间隔着一条长长的走廊,楚珩疾步穿过,引得廊间值守的宫人纷纷侧目,但他无暇顾忌,直到看见内殿书房虚掩着的门,脚步才渐渐放缓下来。
    楚珩隔着衣袖摩挲了几下手腕间的桃花符,轻轻吸了口气压下起伏的心绪,低头踏进殿内。
    熏笼里熟悉的香气向他迎面扑来,上首的那道目光紧跟着落到自己身上,楚珩克制住自己抬头的冲动,放轻脚步走到御案前,还未及俯身行礼,便听到目光的主人缓声说:“过来。”
    声音带笑,悠然悦耳。
    楚珩终于慢慢抬起头,看向御案后的人,虽然廿六日冬节会才见过,但那时他并不是“楚珩”。恍然间回到阔别已久的书房,迎着陛下熟悉含笑的眼神,仿佛真有一种十九天未曾见面的错觉。
    楚珩没有说话,迈步朝陛下走去,宽大的御案横在熏笼后方,他用过的砚台、写过的奏议录整整齐齐地摆在上头,侧边是他坐过的楠木圆凳。
    这些东西依旧留在冬月初九他下值时摆放的位置,就好像中间并没有相隔这么久,只是过了短短的一夜,他一直都在这里,未曾告假,也未曾离开。
    然后,他听到在耳畔响过许多遍的话,陛下说:“楚珩——”
    他答:“臣在。”
    凌烨眼底浮现笑意,面上却不显,只沉声说:“伸手。”
    楚珩听言一愣,缓了几息才反应过来,下意识就往御案上的笔架看去——果不其然,那支笔也在,依旧是未开锋的模样,在朝晖的映照下折射出森严冷酷的光泽。
    楚珩攥了一下手指,感觉掌心似乎已经开始刺痛了起来,他抬眸看向皇帝,不解地道:“……陛下?”
    凌烨不置可否,只沉颜看着他不语。
    楚珩懊丧地垂眸,眼神闪躲挣扎了一会儿,只得伸出没拿东西的左手。
    凌烨微微扬唇,不动声色地低眸看向他的手。
    修长,薄茧,习过武。
    记忆并没有出现偏差,从前与楚珩抹药的时候,这双手留下的触感犹然流连在指尖。
    凌烨记得,另一个人——那双剥虾的手似乎也是这样,白皙温润却不纤弱,虎口和指尖的薄茧彰示了这双手外柔而内刚,不管它的主人有没有显露过它的力量,它都不该像看上去的那样无害。
    握不住剑?
    但从前握过剑。
    皇帝久久没有动作,楚珩抬起眼帘,见他正垂眼思忖着什么,顿觉自己在挨打前还有一丝挣扎的余地,有些委屈地开口辩解:“陛下,臣没有犯错……”
    “是么?”凌烨勾唇浅笑,意味不明的目光在楚珩脸上逡巡一圈,缓缓道:“那你请假二十天,递告假的折子了吗?”
    楚珩旋即一怔,愣了片刻才不解地开口:“没……可是臣向武英殿递过告假帖。”
    “武英殿?”凌烨眉梢轻挑,慢声重复了一遍这三个字,反问道:“你如今在哪上值?”
    “……敬诚殿。”
    “既然知道自己在御前,告假不知道跟朕说?你这做侍墨的连声招呼都不打,突然就不来,你该干的活朕都帮你干了,你拿什么赔给朕?”
    楚珩在心里腹诽,陛下这话说得好没道理,从前敬诚殿没有御前侍墨的时候,陛下不也一样批阅奏章处理政事?更何况,武英殿这么多人,他告假不来,陛下不是还可以擢选其他人到御前?
    尽管心里想的条条是道,可楚珩却发现自己其实并不想反驳,尤其最后那句话,他竟然怎么都说不出口了。
    他不想有其他任何一个人站在他现在站的位置上,更不想让陛下擢选其他的御前侍墨,他想这间书房只有他和陛下两个人。
    于是他认下了皇帝的不讲理。
    宁愿挨打也认。
    “是臣错了。”楚珩说:“陛下罚吧,臣认。”
    皇帝却没接他的话,话锋忽然一转,笑道:“那只手,拿的什么?”
    楚珩这才拿藏在身后的那只手伸了出来,将那三册书递上去,一本正经地说:“昭明纪要。”
    凌烨失神一瞬,立时明白了楚珩说的是什么。那日在敬诚殿的龙椅后,楚珩看见了那沓被自己小心保存起来的话本,同时也就看见了自己的过去,看见了自己艰难岁月里的唯一慰藉。
    除了给他带过话本的影卫,凌烨并不会主动和其他任何人提起,也不会让旁人有知晓这些过往的机会,因为皇帝的一切都是至高无上的帝国机密。
    可是楚珩不一样,他想走近楚珩,所以他想知道何谓“握不住剑”,也想知道姬无月面具下的那张脸是不是他眼前的这个人。
    但与此同时,他也允许甚至希望楚珩走近自己,探寻属于“凌烨”的一切——如果楚珩愿意的话。
    凌烨伸手接过那三册话本,尽力平复此刻心湖涌起的波澜,他敛去眼中繁盛的笑意,面上只佯装平静地道:“带了礼物也不能抵债,你二十天没来,朕帮你干了二十天的活,那就得还给朕二十天。”
    楚珩抬眸对上陛下的目光,心底顿时泛起一阵不祥的预感,这回就要反驳了:“明明是十九天……”
    凌烨不置可否,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楚珩直觉不妙,立刻改口:“……二十天。”
    凌烨翘了翘嘴角:“就用你日后的休沐日来还,不准出宫,留在敬诚殿还债。”
    他逢六休沐,除去旁的节假,一个月拢共就三日,二十天,得要大半年才能还清。楚珩心里一片愁云惨淡,讨价还价道:“陛下,一个月总得让出去一天吧?”
    凌烨瞥他一眼:“要哪天?”
    楚珩没有丝毫犹豫,生怕他后悔似的,立刻便道:“月中,十六。”
    凌烨眸光微动,颔首应允,眼底却有暗色一闪而过。
    商谈完还债的事宜,不讲理的皇帝就要开始肆意压榨自己的御前侍墨了。
    御案上放了两摞折子,凌烨随手一指,说道:“里头凡是请安的折子,你看过后就在上头回一句‘朕安’,其他推举明年恩科主考官的折子,拣要点记录下来等会给朕看。”
    奏议录楚珩先前写过许多次,记要点于他不是什么难事,但是直接在折子上批复,他还是头一回做,虽说上头都是些请安问好的话,可毕竟都是世家城主、各地侯王呈上来的,楚珩还是有些迟疑,不禁开口问道:“臣来代笔批复,那陛下呢?”
    凌烨翻开了桌上的那册“昭明纪要”。
    “……”
    楚珩顿时气结:“陛下这样不合适吧?”
    凌烨十分坦然:“看国史,有什么不合适的?”
    “陛下明知道……”
    凌烨打断他的话:“是你给朕说‘昭明纪要’的,现在又说不是,那方才是在……欺君?”
    他最后两个字说得缓慢,格外咬重了发音,仿佛一语双关意有所指,可眉梢眼角却又是如常神色,让人读不出半分异样。
    但这两个字却着实敲到了楚珩的心弦上,他心里忽然漏了一拍,再有底气的话也说不出口了——
    他真的欺君,而且陛下若是知道了,肯定饶不了“楚珩”,会罚死他的,只怕届时那根未开锋的笔都要被打折,这可能还是轻的。
    好在陛下的下一句话很快打消了他的疑虑不安:“快干活,这都是欠下的债。”
    欺个什么君!
    楚珩愤愤地提笔。
    第52章 浅香
    时值太后千秋,又临近年关,除却进京祝寿的世家城主、各地侯王,一些岁杪不回京述职的边境将领和各地方三品以上的大员,也都爱趁这个不会触霉头的档口给皇帝上一道请安折,讲讲治下的风土人情、民生安泰,再说两句奉承的好话,免得长久不见天颜,皇帝把他们给忘了。
    持此般想法的当然不在少数,每逢帝后寿辰或是年关将近,尚书台都要收一堆这样不写点实事的折子上来。
    但是够资格上请安折的都不是小吏,尚书台也不能作主批复,于是只好按地方分门别类全送到敬诚殿来,厚厚得一大摞,每封都是洋洋洒洒的好几页,虚话套话一大堆。
    楚珩起初还仔细看,后来就一目十行地扫过去,记个人名就罢,但饶是如此,大半个上午的光阴也还是都耗在了这上头。
    御前侍墨不知道替不讲理的皇帝写了多少个“朕安”,等到巳时末,高匪过来问午膳摆在何处的时候,偷懒的皇帝才终于有了点良心发现的意思。
    “摆在后殿吧。”凌烨吩咐完高匪,转过头问楚珩:“午膳吃锅子,你过来侍膳,要红汤的还是清汤的?”
    楚珩放下笔,打量了自己手边厚厚的一摞奏折,觉得必须要让陛下好好犒劳一下自己,于是想了想,说:“两样都要,红汤要牛油的,清汤要骨汤和鱼汤。骨汤要牛骨煮的,鱼汤要炖成奶白色的,里头加点山药和豆腐,嗯……不然再添一个菌汤的吧,多放点鸡枞、松茸和香菇。吃锅子配一点酒才好,再拿一壶陈年秋露白。”
    他肆无忌惮地说了一长串,凌烨听完只是笑,又侧过身问高匪:“都记下了吗?别漏了。”
    高公公年纪大了,徒弟祝庚跟在后头记。
    宫里做汤锅跟外头不一样,凡事都得精之又精细之又细,一应食材调料需提前两三天开始准备,做汤底用的大骨、鲫鱼必须是现杀现取的,提前文火慢煮一夜,这样方能鲜香入味、余韵无穷。
    陛下不是难伺候的主子,平日里吃个锅子也不过点一两样,偶尔清晏也在,才会再添个不辣的清汤让他尝尝鲜。
    而今两个人吃一顿锅子,理应被伺候的那个什么都没说,本该站在一旁侍膳的却一口气要了四样汤底,还好御膳房有准备,不然还真得手忙脚乱。
    祝庚今天上午过来书房给陛下添茶的时候,瞄了一眼提笔书写的楚珩,这才注意到御前侍墨根本不是经由陛下口述在折子上代笔,而是持着御笔蘸上朱墨,极其僭越地在折子上头直接批复。
    祝庚被吓了一跳,茶壶都差点没拿稳,若不是他在御前伺候得久了,练就了一身凡事面不改色的本领,否则换个人看见,只怕都得直接叫出来。
    除却百官陈情密奏,其他能送到敬诚殿的折子,必得是朝中有品阶有实权的高官写的,就算是丞相都无权在上头直接落笔批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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