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才子要当心啊,若是摔着了,圣人可是会心疼的。”高力士提高音调,笑意更浓,他话音一落,屋内顿时安静了下来,许是在屏气凝神听外间人的对话。
    李白暗骂高力士阴险,他这一番叫嚣,里面的人自然都知道他李白在外面“偷听”,好在他与崔宗之关系甚笃,不至于被当成小人,却不知李瑶作何想法,如此一来,再见崔宗之也是尴尬无比。
    走出一段距离,李白再次将高力士推开,皮笑肉不笑道:“多谢高公公了。”
    他一语双关,高力士却仿佛只当他是谢自己,依旧保持着方才的笑容,道:“李大才子客气了,不过是奴才不希望圣人兴致被破坏罢了。”
    李白点点头,不再与他多说一句,心道娘子说的果然不错,得罪谁也不能得罪这些没根的人,只是他并未做对不起这高公公的事情,他何至于刚才叫出声来?只需将他扶住,两人一同悄悄离开,如同没有经过一般,如此最好。
    他忽而灵光一闪,莫非是这高力士觉得自己在圣人面前的地位被李白抢了?李白不禁苦笑,如今竟然沦落到和一个公公来争地位了么?
    李隆基十分会享受,此时他正坐在湖中心的花船上,一旁随侍的正是最为受宠的武惠妃,两人琴瑟和鸣,实在是令人不忍打扰。
    岸边停泊着几只小舟,高力士率先跳了上去,而后请李白上来。
    方才在岸上离得远,没有看清楚,进了船里才看见里面还有一位少年,相貌与武惠妃极为相似。
    李白欲行礼,李隆基制止道:“太白不必多礼,进来坐下罢。”
    武惠妃正为李隆基剥葡萄皮,看了一眼李白,笑盈盈道:“瑁儿,这位就是鼎鼎大名的李大才子,你有空闲时,可要向他多多请教。”
    李瑁忙道:“是,母妃。”他抬眼偷瞄李白,见李白也正看着自己,遂立即收回目光,正襟危坐,十分乖巧的模样。
    这寿王李瑁与李瑛等人不大相同,那三兄弟长得虽不一样,却也有一两处相似,应是随了李隆基的容貌的,而这李瑁却随武惠妃随了个十足十,只是性子却有些天差地别,一点也没有武惠妃的聪明机灵劲,长着一副清秀的好容貌,看着着实腼腆了些,想必武惠妃为此不少着急罢。
    李隆基闻着李白身上好大的酒味,哈哈笑道:“李白又去哪儿偷酒喝去了?”
    李白坐在李隆基对面,他经过这一路的风吹,再加上方才的事情,已然清醒了不少,武惠妃让人倒了杯醒酒茶来,放在李白手边。
    “方才遇见太子和几位皇子,说了几句话,不想贺公今日也来了,便去寻他小喝了几杯。”
    提起贺知章,李隆基笑容收敛,不知想到了什么,叹了口气道:“贺公的酒最是香醇,朕也喝过几次,却有些烈,不大适合朕。”
    李白细细观察着他的表情,不知他究竟是在说酒,还是在说人。
    武惠妃见气氛低沉,又剥了一颗葡萄放在李隆基嘴边,笑吟吟道:“贺公的酒烈,李郎的酒却是温和,依臣妾看,圣人就喜欢喝温和的酒。”
    李隆基淡淡一笑,不置可否,又道:“嗣谦他们在做什么?”
    提起那几位殿下,李白满脑子都是李瑶与崔宗之的事情,差点脱口说出来,还好到了嘴边止住了,看来喝酒果然会误事的。
    “三位殿下正在院内赏景。”李白道,“白先前只见过太子殿下一人的风姿,今日却是大开了眼界,又见了三位殿下,俱是风姿不凡,着实令人钦佩。”
    儿子被夸奖,身为父亲的李隆基自然感到与有荣焉,却不喜形于色,尤其面前是李白这张脸,他即便再宠爱自己的孩子,也觉得与李白相差了甚远。
    “男子长得好看与否本就无关紧要,关键是能力如何,若是空有一副表象,纵然长得天仙一般,也只能和女子并为一谈,依附他人度日。而李郎这般才貌俱佳之人,怕是会让不少人心生妒忌。”
    李白心下一惊,妒忌二字他向来以为只会出现在男女之情里面,因他人能力高而妒忌,李白却还不曾遇到过。他本身就不是那种会嫉妒他人的人,遇见的也都是英雄所见略同的有才之士,无论是孟浩然,还是王维等人,皆不会因为他人才貌高过自己而心生嫉妒。
    这类妒忌,着实不是君子所为。
    “若是如此,那些人当更加努力提高自己才是,以此为激励也好,为动力也罢,若整日嫉恨他人,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有所成就,每日里也活得不快乐,难为的也只是他而已。”
    说到这里,原本低着头认真听的李瑁忽然抬头看了李白一眼,问道:“人有七情六欲,最是难控制,依你之言,该如何处理这些情绪呢?难道你就没有嫉妒或者憎恶的人么?”
    李白扭头与他对视,少年脸上的青春和天真不容忽视,许是生在帝王家的缘故,强撑着一股子成熟稳重的模样,但透过外表,里面仍是一颗稚嫩的心。
    他是李隆基的第十八子,也是武惠妃唯一的儿子,凡事低调不出头,在众位皇子间,也是最不突出的,可偏偏武惠妃将所有的期望都放在了他身上,于是造就了这不伦不类、时稳重时幼稚的奇怪行为,怕是也让李隆基打心里不甚喜欢罢。
    果然,听到这番话,武惠妃面色一红,忙斥责道:“身为寿王,连自己的情绪都掌管不住,如何管理你的手下?真是没用!”
    李瑁肩膀一缩,忙低下头去,双眼泛红,强忍着委屈,不再说话。
    李隆基还是心疼自己儿子的,见状反安慰武惠妃道:“他年纪尚幼,有些事情不懂,向别人请教可谓是谦虚爱学的好习惯,再者说,太白长了他近十岁,教他一些也是正常,凡事不论大小,都可请教他人。你这般骂他,他以后即使不懂也要装懂了,你可愿他变成这样一个虚伪之人?”
    武惠妃脸色变了几许,勉强笑道:“臣妾不过是觉得太子殿下如此成熟稳重,便觉得帽儿......”
    李隆基摆了摆手,不赞同道:“他们年纪相差好几岁,你倒是会选人比,爱妃,有些事情,不可强求。”
    武惠妃笑容一僵,似乎觉得李隆基话中有话,不可强求?可是在说她儿此生无望于太子之位?
    “是,臣妾受教了。”
    第77章 古来圣贤皆寂寞(五)
    李白将眼前的暗涌尽收眼底, 亲手倒了一杯茶, 放到李瑁面前,笑道:“我当然也有不喜欢的人,而且我想, 即便是仙人,也会有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况乎人?此乃人之常情耳。”
    李瑁闻言先是看了武惠妃一眼,而后想说什么,却还是闭了嘴未言。
    李隆基便耐心道:“你有话就说, 如此吞吞吐吐, 优柔寡断, 实在不是君子行径。”
    李瑁受到鼓舞,无视武惠妃投来警告的眼神, 望着李白的目光十分认真:“那太白又是如何对待讨厌的人呢?”
    李白淡淡一笑,答道:“自身的情绪本不该强加于他人身上,既然我不喜欢他, 那就无视他就好了,总不至于将他杀了罢。”
    李瑁蹙起眉头, 纠结道:“而是那些人在你身边叽叽喳喳, 烦不胜烦, 如同苍蝇一般, 实在无视不了呢?”
    李白闻言看了李隆基一眼,果然就见李隆基面容严肃了起来,问道:“谁在你耳边如同苍蝇一般烦你了?”
    李瑁一惊, 这才发现自己失言,想说些挽回的话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遂把求助的目光投向武惠妃。
    武惠妃暗自忍下怒气,对李隆基笑道:“怕是一些小太监每日在他耳边催他读书催多了,所以才觉得有些烦了,一些小情绪就不要拿来说了,太白可是鼎鼎大名的诗人才子,你净问这些无用的东西,岂不是大材小用了。”
    后面却是对李瑁说的,李瑁连连点头称是,悄悄打量着李隆基的脸色。
    李隆基不再追问,自饮了一杯,对李白道:“今晚宴席,太白可要拿出十二分的看家本事来,让朝中对你心生怀疑的人心服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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