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地处沿海,养殖业十分发达, 无论是养家禽还是海产都大有人在,生活平均水平很高。这里的人生活过得惬意舒适,生活节奏慢,街道上大大小小的店铺基本也能满足人们的需求。
    “你一会送子晴上跳舞班, 店里有一批料要装上车, 人家已经等着了,我要先过去。”殷采一边说一边换上饲料店发的上衣,见季淮睡得死气沉沉, 忍不住又提高声音, 忍不住蹙眉, “我跟你说话, 你听到了吗?”
    “知道了 。”季淮没睁眼, 语气有些不耐烦, 抱着薄薄的被子翻身,又睡过去了。
    大清早的,殷采见他这幅样子就心烦, 转头看向小床上的女儿,极力压住脾气,“老师说是九点半的课,最迟九点你要把你爸叫起来, 妈煮了面, 已经盛在桌子上了, 吃完再去。”
    “妈先走了。”
    “嗯。”季子晴应得很小声。
    殷采拿着包匆匆离开。
    季子晴在妈妈走后也没了睡意,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抱着半米高的熊抱枕起身。
    这只熊是三年前她生日的时候妈妈送给她的,要七十八块钱,她想了很久才跟妈妈提。如今已经脏了不少,已经瞧不出原本的粉色。因拆洗过几回,也变得干瘪瘪。
    床上的爸爸又睡了过去,还发出了轻微的呼噜声,睡得很香甜。
    殷采今年不过一年级,比同龄人瘦小,却比同龄人懂事很多,话不多,看起来有些胆怯自卑。
    她从床上爬下来,拿着牙刷和杯子走出去。
    季家坐落在季家村中间,最近几年村里的人发展得都不错,无论是靠种植业还是养殖业,又或是出海赶海,只要勤劳,收入都不错。家家户户盖起了楼房,外面贴上瓷砖,看起来丝毫不比市区里的人们生活差。
    当然,村里头也有几户人家生活不怎么样,领着国家的低保,艰难度日。
    这些人家里要么有伤残,要么有重病,唯有季淮一家是例外,夫妻手脚健全,却依旧还住着四十年前季老爷子盖的瓦房,一家三口挤在一个小房间,视线昏暗,破旧不堪。
    窗户和门都是木头做的,几十年过去了,都被虫蛀得差不多了,水泥地板还是季淮和殷采结婚后铺的,屋内的吊顶也裂得差不多了,摇摇欲坠,墙上的墙纸都已经氧化,变了颜色。
    季家的四周都是三四层的小楼房,更加衬托出他们家的落魄。
    季子晴在院子里刷完牙,默默又走到旁边的厨房。
    厨房角落有个灶台,旁边放着柴火,都是殷采利用闲余时间去捡的,靠近灶台的一面墙黑漆漆,旁边是一张木桌子,桌子岁数也大了,被虫蛀得七七八八,但是被桌布掩盖起来,上放着一碗面,放了青菜打了鸡蛋。
    季子晴拉过一旁的笨重的木板凳,默默坐下来,小口小口吃着面。
    她胃口小,没吃完,剩下的几口也不能浪费,有几根面条掉在桌子上,她捡起来一起倒在了一旁的盆里,得留着喂鸡。
    蓝水的水管连接着水龙口,下面是一口棕色的土缸。她小心翼翼接了水,开始洗碗。
    做完这一切,已经快要九点了。
    她坐在门口看着院落里的鸡,院落的角落里还有一口烧洗澡水的锅,因为怕雨淋,用破布搭了一个简易又丑陋的帐篷。
    “季子晴,你傻坐在台阶上干嘛?”旁边的高楼上,一个小胖墩从窗口露出脑袋,吃着面包,笑嘻嘻冲她喊了一声。
    季子晴没说话,转身就进了家里破破的房间。爸爸还没醒,呼噜声越来越大了。
    她看了看床头的小闹钟,已经九点了,走到床边,轻声出口,“爸爸。”
    季淮没反应。
    她垂了垂眼眸,又尝试稍稍叫得大声一点,“爸爸,起床了。”
    床上的人依旧没反应。
    殷采站在床边几分钟,放在两侧的手抓了又抓,最后低着头默默又回到自己的床上躺下来。
    与此同时,季淮的手机响了,播放着俗气的情歌,声音大得不行,在狭小的房间里回荡着。
    “今日有缘相见,我才发现,爱你……”
    季淮把薄被盖过头顶,懒得理会。
    手机继续在响着,他烦躁无比,低骂了一声,季子晴抱着熊抱枕钻进了她的被子里,缩着身子,把头埋在熊的怀里。
    “大早上要做什么?有病啊?”季淮压根没睁眼,接起电话就一通骂,“让不让人睡了?”
    他特别窝火,说话的时候阴沉着脸,这是身体本能反映,没有丝毫的耐心。
    另一头,殷采声线也拔高,“多少点了?你还在睡觉,子晴上课都要迟到了,你能不能干点正事?睡睡睡,你除了睡觉喝酒,能做点什么?”
    “有完没完?”季淮沉了脸,深吸了一口气,“这不是醒了吗?现在去!挂了。”
    挂到电话,他把手机丢在一边,又闭眼睡了。
    季子晴闭着眼,身子缩得更紧了,也没发出声音。
    一分钟后,前面的大床上有了动静,季淮下了床,走到小床边,“小晴,快起来去上课了。”
    “嗯。”她声若蚊蝇。
    “爸爸先去洗个脸。”季淮凭着记忆拿着牙刷就往外走,一边走一边吸收着记忆。
    看着外面的高楼和残破的家,直呼绝了。
    刷牙的水得去厨房接,他拿着一个红色的水瓢,出去外面蹲刷牙,看着院子里的杂草,心情有些沉重。
    都二十一世纪了,他们家连个厕所都没有,只有一处用砖头堆起来,顶上盖了一块铁板的“棚子”,用来躲着洗澡。
    上厕所还要去上个世纪用的公厕,得蹲茅坑。全村家家户户都有了自家厕所,只有他家在用公厕。就连村里的低保户都通过国家补贴盖起了厕所,他们家过得连低保户都不如。
    前几年国家有政策,村民可以申请补贴三万盖房子,又有一批家庭困难的村民也盖起了新房,只有他们家,永远是例外。
    原因是他懒啊。
    季老爷子生前是木匠,给人盖房子,那时候这可是手艺活,能赚不少钱,他们家曾经也是村里的风光人物,这个小房子在当时也很“豪宅”,可惜对方死得早,季老太太一个人把他拉扯长大。
    季老太太虽泼辣也多事,但对于这个儿子,基本上是溺爱,他也比较听她的话,日子过得也不算差。
    后来,殷采嫁入季家,婆媳关系恶化也没少发生,但两人都勤快,日子也在渐渐好起来。殷采生下季子晴后,季老太太一边催着再生个男孩,一边要攒钱盖房子。见村里头的人都盖起新房,她也着急。
    只可惜,这还没几年,钱还没存多少,她就去世了。
    季老太太的去世让他彻底迷茫,也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原本就是懒惰的性子,全靠亲妈张罗,现在彻底躺平,不管妻女,偶尔去干苦力赚点钱,也是拿去吃喝,一分钱不往家里拿,对外人大方,对家人不闻不问。
    他这人不负责任又自私,觉得殷采一定会管女儿,不用他操心,女儿也长大了,过好自己就行。
    殷采在镇上帮人看饲料店,小地方的工资不高,一天都不能休息,一个月才两千六,中午在那里吃一顿午饭,傍晚下班得回来。
    老板抠门,年终奖聊胜于无,但没办法,工作清闲。她生完季子晴后身体一直不太好,这份工作适合她。
    季淮吐出泡沫,又漱口几下,快速洗了几把脸,一边起身一边冲屋内说,“赶紧的,要迟到了。”
    “哦。”季子晴的声线弱弱,一听就是没什么精神气的孩子,更别提活泼。外人见到他家女儿也总会评价上一句:文静乖巧。
    她话少,除了去学校,在家便不出大门了,也没怎么和别人交流。性子内向木讷,有时候看着甚至觉得死气沉沉。
    简而言之,不怎么讨喜。
    殷采就是穷苦人家出身的,小时候还被送人,后来拼命读书,养父母家又以养不起为由不让她去,早早就出去打工了,不然也不会不嫌弃季家穷嫁进来。
    她深怕女儿也过得不好嫁得不好,性子也出现问题,咬了咬牙,让对方去了镇上的所谓“艺术班”。
    小小的镇,也没什么高档的培训机构,都是在外头的老师回家办的小机构。
    殷采给季子晴报了舞蹈班和画画班,平时不上课,周末周日再去。一天一节课,小地方收费不贵,舞蹈课也就两百一个月,画画课会贵一点,要三百五一个月。
    这笔钱对很多人来说是小钱,但对于殷采来说不是,接近她工资的五分之一了,几乎是咬牙让季子晴去上。
    一来,自己要工作,怕女儿待在家闷坏了,久而久之,性格出现问题,二来,对方性子本就沉闷,有点爱好太重要。
    听说市区里的孩子都学钢琴,家里是的确没这个条件,幸好画画和舞蹈收费都不贵,她还能支撑。
    令她欣慰的是,季子晴的舞蹈和画画都不错,别人总夸她女儿身上总着些许气质,一看就是学过舞蹈的,季子晴的画画也经常拿奖。
    但是这孩子过早懂事,老师介绍的比赛,只要是收费的,哪怕只用出一两百的服装费,她也从不会回家说,先一步就跟老师说不想参加。
    季淮随手拿过一条皱巴巴的深蓝色衬衫穿起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微微凸起的啤酒肚,头顶又是一排黑线。
    他才三十出头,感觉就要变成油腻大叔,照这样下去,四十岁之前,他就能如愿获得宛如“怀胎十月”的啤酒肚,永远挺着一个大肚子。
    “爸爸,车钥匙。”季子晴把车钥匙给他。
    “走走走,要迟到,快点快点。”季淮收回思绪,催促着她出门。
    换上鞋后,他随手关门,小破木门难关得很,主要是里里外外都被虫蛀了,得抬起来才能关住。
    把门关住,压根没上锁,只要野猫和老鼠不进来就行了,还指望防贼?再说了,根本不会有贼进入这个家徒四壁的地方。
    屋子里就一个小破电视机,怕是都值不了一百块,他们结婚是买的柜子,一边柜门都掉下来了,关都关不住。
    哦,放电视机的那个柜子,两个角也缺口了,还是用报纸垫上的。
    季淮把开了八年的小电动车推出来,这辆老古董的电池被淘汰了无数次,换了又换,却是他们家为数不多的财产,晚上都得推进厨房锁着。
    他坐在车上后,季子晴也爬上车。
    “坐稳了。”
    “嗯。”
    小破电动往前开去,饶是换了新电池,它行驶得依旧缓慢,路过坑坑洼洼的地方,还会发出刺耳的声音,季淮都担心它随时报废。
    小镇旁边开了很多早点店和茶馆,这个时候热闹非凡。
    季淮开着车,穿梭在人群中,侧头问旁边的女儿,“吃早餐了吗?要不要给你买包子豆浆?”
    “吃了。”她的回答很小。
    “啊?”他没听清。
    “吃了。”她又回答得大了一些。
    “哦。”季淮点头,拐了个弯,往小巷里开。
    所谓的舞蹈机构就是一栋自建的房子,用了二楼当舞蹈室,老师也不会很专业,但也凑合吧,马马虎虎。
    他赶在上课前两分钟停在了楼下,二楼已经传来热闹的小孩子叽叽喳喳的声音,还有教室的音乐声。
    季子晴乖乖从他车上下来,“爸爸再见。”
    “等等。”季淮叫住她。
    季子晴什么话也没说,停了下来,与殷采有三分相似的眸子看着他,也没说话。
    他手忙脚乱在裤兜里翻找,终于在后兜找到了几张纸币,抽了最大一张二十块给季子晴, “不是说要买蜡笔吗?拿去。”
    殷采就在镇上工作,季子晴上完舞蹈课就去她店里休息,下午再去附近上画画课,晚上母女一起回来。
    “谢谢爸爸。”季子晴伸手去接。
    季淮又看了看手上还剩的一张十块和一张五块,想了想,又递给她一张十块,“够吗?再给你十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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