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府仿效京城长安、东都洛阳,设东西二市。
    东市周围坊区多是达官贵人、富豪商贾宅邸,所贩多是上等奢侈品,昂贵物器,如马、丝绸、瓷器、茶叶。吴奇和陈皋设在东市贩卖竹具,也是看中这里有钱人多,有余力购买小玩意儿。
    西市近西城门,周围是平民居所,交易物以衣、烛、饼、油等日常生活品为主。此外,北方的药材和皮革,南方的熏鱼与蜂蜡,以及周边藩国、部落的各种怪奇商品也通常在西市售卖。
    东市几乎都是大行商,有自己养的马队,独立运送。
    西市则是马帮大本营。马帮人员数量多,承接各种货品运送,足迹遍布剑南道、黔州道、陇右道、山南西道等西南地域。
    加之马帮在城里遵纪守法,城外凶悍护食,认规矩,敢搏命,黑白两道都给几分薄面。
    王猛这老大被刺身亡,让官府既警惕又头疼。马帮这么大群悍勇之徒,万一出个对官府阴奉阳违的新老大,那就是一个隐患。
    成都府司法参军樊纲火急火燎,从别驾朱忻城处讨来宣帖,找三教修士参与断案,也是这个缘故。
    拿了宣帖后,樊纲要许叔静半个月内限时破案,稳定马帮情绪,斩断暗流。
    ……
    许叔静对吴奇与释然毫不隐瞒,坦诚了马帮背后的官府顾虑。
    “贫僧炼体,对妖族也颇为熟悉,但搜寻离魂却非擅长。”
    释然看向吴奇:“道友可有主意?”
    “贫道以为,此事重点不在于生魂与恶魄,而是人。”
    吴奇缓缓道:“按释然法师尸检判断,王猛早在三月前就被‘锁魂练魄’,他被刺于蜀县不过半月前的事。那么至少有两个月时间里,王猛是以恶魄之身行走。”
    “两个月中,纵使王猛深居简出,但身为马帮老大,也不可能完全断绝外界关联。查这一段时间里他接触的人,说不定就有线索。”
    许叔静打开自己随身笔录书册,翻到某页:“王猛遇刺前很少出门,说是在查阅近两年马帮账目。与他接触的只有两人,其妻林氏,以及马帮二当家铁头。”
    “逐个排查。”
    吴奇笑道:“不过贫道有一点小小提议……”
    ……
    林氏在王猛还是马帮小卒时就与之成亲,是槽糠之妻。王猛一步步出人头地,她也毫无帮派大嫂排场,如此前一般在家打理家务,甚少露面。
    “见过许大人,法师,道长。”林氏行了一礼。
    官府在册记录,林氏今年三十有八,比死去的王猛小四岁。但她看起来保养得度,眉目如黛,唇润齿白,多了一些为人妇的落落大方与体贴得度。
    “公务在身,不得不再次叨扰。”许叔静拱手:“还请见谅。”
    “应该的,未亡人也盼能早日查出凶手。”
    吴奇静静观察林氏。
    林氏着生麻丧服,宽大粗粝的衰衣侧不封边,披在胸前,更衬得本人娇小。
    她生得五官淡雅,双眉之间偏萦绕着一股挥之不散的哀愁,透出一种勉力支撑的孤独感。
    吴奇心中称奇。
    这林氏容貌怎么看都不属美人,比不得此前玥娘、婉娘,但她自有一种哀怨凄绝气质,让看者心生怜惜,难以移开目光。
    “家里只有粗茶,还请诸位见谅。”
    林氏给每个人都倒上茶。
    吴奇左右看去:“女居士家没有仆从么?”
    “亡夫生前说我们本是百姓,不必讲究排场,不愁吃穿已是上天恩泽。我本采茶女,性喜静,亡夫不在时,我一人独自饮茶,做做家事。”
    “原来如此。”
    吴奇喝了一口茶,余光撇去,见林氏手指粗糙,看来平日的确是自己在从事家务。
    “你说谎!”
    释然猛地一拍茶桌,双目圆睁:“你那丈夫早已死去多日,你隐瞒不报,奴役恶魄,意欲为何!”
    林氏吓得手指一抖,险些打翻茶盏:“法师……未亡人什么也不知道。”
    “还在撒谎!”
    释然猛地站起,一步跨到林氏面前。
    七尺魁梧武僧面前,林氏尤显羸弱无助。
    面容凶煞的释然,虎目死死盯着面前未亡人,让林氏脸色煞白,不由双手抱在胸前。
    “魔修向来制造杀业祸乱,少林武僧释然,谨遵三教盟约,今日为人世除祸。”
    释然额头青筋暴起,双手捏拳,口中呼出一口白气。
    “一念愚即般若绝,一念智即般若生。”
    一声佛偈,释然双拳上佛光隐隐,目光冷漠,常年炼体而成锐气再无收敛,就连吴奇都感觉到一股冷冽刺痛。
    他大手朝林氏脑袋抓去,大有一副物理超度的气势。
    “法师且慢!”
    吴奇适时上前半步,劝说:“贫道在想,或许女居士也被蒙在鼓里,只知皮毛,而不知其内在利害。”
    “对么?女居士。”
    他看向林氏。
    林氏眼神不住闪烁,僵了片刻,最终咬牙道:“未亡人只知亡夫的确得了一卷功法,似在修行,但不知是不是魔修秘法。”
    吴奇心说成了。
    这经典黑脸红脸扮演法,简单有效。
    释然刚才那释放杀意的模样,让吴奇心里都有点打鼓:这和尚该不会弄假成真吧?
    他那一拳下去,林氏怕是怎么都救不活了。
    “法师嫉恶如仇,金刚霹雳性情,还请勿怪。”
    许叔静适时出来打圆场:“不知功法到底是怎么回事?”
    林氏偷偷看了眼怒目金刚释然,仍是心有余悸。
    吴奇将释然拉到一边,她这才敢缓缓开口。
    ……
    这些年来,王猛一直想改革马帮。
    他从马帮小卒一步步混到老大,对底层非常了解。
    绝大多数的马帮跑腿只想讨口饭吃,能安安稳稳在城里营生,没人想出去日晒雨淋,和各路山匪水盗斗狠赌运。
    各路头目却是既得利益者,转型谈何容易。
    王猛有了一个全盘计划:整合益州马帮,团结为实质性的大型社团,成立商行,依靠对周遭山路水道的独特经验和理解,从事商货运输、路况指引的生意,逐步走入商道。
    这条未曾走过的道路艰难崎岖,内外反对声都很大,搞得王猛心力交瘁。
    好在以二把手铁头为主的一干兄弟不遗余力支持,才让他能坚持大刀阔斧做转变。
    奈何福不双至,祸不单行。
    王猛患上一种怪病,腰腹长满水泡,又痒又痛。这水泡怎么治都不好,渐渐变为恶疮。
    大夫说这是火龙缠身,疱疹横向蔓延,恰似一条腰带,最终围腰合拢。水泡溃烂后越烂越深,最后会让人穿肠破肚而死。
    王猛遍寻名医,擦膏吃药,蒸熏针灸,磨皮放血各种办法都用过,火龙缠身一点没消,还越演越烈。
    最后他从一个老苗医那学了《炼体三章》,说是苗族修士留下的功法,可以消除许多顽疾。
    王猛练过之后,恶疮果真得到遏制。
    练功后王猛人也变得奇怪,身体发冷发硬,皮肤青灰,面带死相。他总是身着大衣,长袖长裤,天气再热也不曾脱下。
    王猛日益寡言沉默,经常将自己关在屋里,嗜睡,冷淡,与林氏分房而住,但面对帮内反对者,手段日益狠辣。
    “还有一事。”
    林氏目光怅然:“亡夫每次醒来,都格外烦躁凶暴,但去一趟灵显王庙后就会正常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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