撂下这句话,江启年松开手,从床上退开。站起身后,他又深深看了一眼明显受到惊吓、脸因呼吸不畅而涨红的江示舟,不发一语地转身离开。
    他很快进了自己房间,果然,里面赫然是一片狼藉。以前信手搁置在某个抽屉角落里的公寓备用钥匙,也早已不翼而飞,江启年的拳头不由地攥紧。
    用脚趾头想都知道,是谁拿走的。
    就她那脾气,还有刚刚自己那番表现,现在去要回来,简直就是自取其辱。
    江启年又开始感到懊悔和沮丧。他的脊背紧贴着门板,又缓缓下落,最终瘫坐在地板上,捂住自己的脸。
    钥匙在她手里,又受到那么大刺激,他真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
    明明自己是哥哥,明明知道她脾气就是这样,怎么就非要和她较劲呢?
    房间里一片死寂。隔墙传来了隐约的抽噎声,时断时续,仿佛下一秒就会消失殆尽。
    每一声都像在往他心头上钻,重创着他的记忆。
    他闭上眼,方才江示舟噙着眼泪的面容,与他记忆中的那个尚显青涩稚嫩的脸庞,渐渐重迭在一起。
    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一天,在学校里接到警方电话的他,急匆匆赶到家附近的公安局里。那个他再熟悉不过的瘦小身影,坐在值班室外的长椅上,旁边有位女民警正揽着她的肩膀,似乎在低声劝说和安抚着她。可她却只是一动不动,面无血色,眼神涣散,宛如一座风化的石像。
    “示……”他低声唤她。
    她木讷地抬起头,看向他。这一刹,那双黯淡无光的眼睛好像终于找到了焦距。她轻轻挣开了女民警的手臂,起身扑进了他的怀里,手指紧紧地攥着他的校服。他感觉到怀中的身躯在剧烈地颤抖着,溢出像濒死幼兽一般的呜咽。校服胸前的布料被浸湿了一大片,他也不自觉地红了眼眶,更用力地抱紧了怀里哭得声嘶力竭的妹妹。
    他哽咽着亲了亲她的头发,在她耳边喃喃低语:
    “不怕不怕……哥哥在这里,有哥哥在这呢,没事的,没事的……”
    周围的人们都无言地看着这对相拥而泣的兄妹,眼神里流露出由衷的怜悯与悲哀。毕竟,在听闻了那样的惨剧后,很少有人还能不为之动容。
    一种浓重的绝望与悲戚浸透在深秋的空气里,冷彻骨髓。只有怀里妹妹的体温和微热的眼泪,让他意识到自己还在人间。
    至少示还在……
    ……只要示还在。
    隔壁的哭声仍然不绝如缕,与记忆里如出一辙。他的眼睛也开始发红,紧咬的牙几乎快把下唇咬破,有个声音在他脑海里,重复着同样一句话:
    江启年,你才是真的该死。
    接下来的几天,江示舟都把自己锁在房间里。江启年也没再和她说过一句话,也尽可能避免和她碰面。
    对江启年而言,这与其说是冷战,不如说是逃避。他怕自己再做出什么让她崩溃的事情,更怕她会一气之下,做出一些无法挽回的事。
    所以他只是在每天回到家之后,来到她紧闭的房门前,叹着气,蹲下身子,将买回来的待加热盒饭连同写好的便签一起,轻轻放在门缝下面。早晨出门时,只要瞟见前一晚放的盒饭已不在原处,他就会暗自松一口气。
    每天睁眼,都像是新一轮的俄罗斯轮盘赌——在数度忍受这样的提心吊胆之后,江启年才倏忽忆起:这正是在过去的千百个昼夜里,始终伴随和缠绕着他的那道鬼影。
    即便经受了千百次同样的煎熬,他还是只能像个亡命的赌徒那样,一次又一次地接过那把左轮手枪。
    终于有一天,在他扣下扳机的那一刻——枪声响了。
    他在某个下午回到了公寓,正要像往常一样,到江示舟房门前放下盒饭。
    可与往常不再一样的是——紧闭了将近一周的房门,此时正洞开着。
    微风吹动了里面的薄纱窗帘,经过门口,又轻拂过江启年的发丝。
    里面,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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