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刀竖直插下,穿透胸膛,仿佛将他钉在了枯黄草色里,鲜红血色弥漫开,杜衡仍不能置信地睁着眼。
    孟思凡心头巨震,目眦欲裂:“杜衡——!”
    他不顾一切地提剑冲上,强行催动凝滞的内力,刀剑相撞,内力悍然对冲,孟思凡几乎被震伤肺腑,唇边溢出血迹,却寸步不退,一剑快过一剑,融汇了险峻山势的天门剑法展现了它的奇诡莫测,竟然真将严瀚逼得退后两步,踩在了崖边。
    一步之遥,孟思凡却感觉到了内力枯竭,难以为继,他悲愤交加地嘶喊出声,猛扑向前,以自己的身躯狠狠地撞上了严瀚!
    两人一齐向断崖下倒去,电光石火的刹那,严瀚出刀砍进了石缝,将自己吊在了崖上,孟思凡也伸出了手,什么都没抓住,他在呼啸狂风中下坠。
    严瀚喘着气,费力摸索着扒住山崖,正要爬上去,忽听见脚步声走近,他下意识抬头,却忘了眼前只有一片漆黑,喉中便尝到了剑锋的冰冷味道。
    解决了吹笛的白露后,沈知言匆匆折来这边,一剑了结了严瀚,复又探头望去,孟思凡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茫茫云海之中。
    沈知言直起身,视线转而落到了脚边尸身上,他叹了口气,轻轻地合上了杜衡的眼睛。
    沈知言转回身,意外瞧见远处僵立着一个少年,魏柯显然是在奔逃中频频回顾,可那一眼,让他再也迈不动步。林中尚有许多黑衣人,他活靶子一样的杵着,立刻有几道寒光向他斩来,沈知言闪身掠至,挥剑逼退了对方,魏柯这才惊醒,眼圈登时红了。
    情况紧急,容不得多作安慰,沈知言在他头顶轻轻拍了拍,温声道:“走吧。”
    魏柯抽泣着点头,跟随沈知言往江兰泽那行江湖人撤离的方向追去,他的手掌不知什么时候蹭破了,胡乱抹着泪,脸上血和泪花成了一团。
    沈知言听着身旁压抑不住的哭声,心中百般滋味,不由得往来时的红枫林望了一眼。
    红枫林中,江离与堂主宁钰缠斗良久,仍旧僵持不下,而被一群黑衣人围攻的戚朝夕却忽觉不妙,他的手腕隐隐发沉,经脉的麻痛感逐渐清晰,这才想起来之前被江离咬的那一口还没完全恢复,仓促一瞥,果然看见腕上的绷带内渗出了淡淡的血色。
    戚朝夕提了口气,出手速度丝毫不减,挑翻了正对面刺来的一剑,耳后听得厉风声响,反手回以一剑,一番动作行云流水,教旁人完全觉察不到他有伤发作,然而背后又有人挥刀斩来,砰然撞击之下,本就反扭着的手腕难以承受,不由自主地抽搐了一下,给了对方一线空隙,砍中了他的肩臂,血花飞溅。
    戚朝夕皱了皱眉,围攻的黑衣人顿时爆发了一声欢呼,总算有了突破,下手越发凶狠。
    这动静吸引了江离的注意,他忍不住向戚朝夕那边瞥了一眼,只是瞬息,宁钰迅若疾电,提剑劈面袭来,江离连忙横剑格挡,被逼得连退数步,足下尘土飞腾。
    宁钰将剑重重压下,还含笑提醒:“走神可不是个好习惯。”
    江离狠狠地盯着他,耐心几近告罄。因为宁钰根本不为战胜他,而是在不断引他出招,反复试探、钻研他的剑术,他一强势进攻,宁钰即避其锋芒,而一旦他动了抽身了断的念头,宁钰便拿出了十分功力袭击。
    眼下戚朝夕受了伤,江离更加不耐烦与他纠缠,齿间用力咬破下唇,咽下了一口腥甜的血,默念起了《长生诀》。
    心法催动,一股磅礴的力量自丹田升起,瞬间充盈了四肢百骸,天地霎时一静,江离旋身挥剑横斩,快得犹如光影闪灭,只来得及看清一道银亮如满月的光弧绽放!
    剑气强劲至极,横扫而出,枫林簌簌摇震,落叶缤纷如雨,连围攻戚朝夕的黑衣人也慌忙散开,宁钰更是极其警觉,当即狂退,却仍被一道凌厉无匹的剑气打中,踉跄倒跌出去,半跪于地,按在腹部的手触到一片湿滑温热,低头看去,果然留下了一道狭长伤口,血染锦衣。
    一直观战在旁的尹怀殊抬袖挡在身前,不可避免地也退开了些,瞧见宁钰这位斯文伪君子露出了前所未有的狼狈,不禁挑了眉。
    谁知宁钰不怒反笑,盯着江离的眼眸简直熠熠发亮,赞叹道:“这就对了,这才是《长生诀》真正的面貌,最极致的惊澜剑法。”
    宁钰站起身,朗声吩咐:“拖住他们,慢慢耗,让我瞧瞧《长生诀》究竟能厉害到什么程度!”
    此话一出,江离握剑的手一紧,须知心法催动后,是将周身血气抽走,化为充沛强大的力量,并不适宜久战。他望着拉开了距离,重新围成半月形缓缓逼近的黑衣人,以及立于其后,仔细观察着他的宁钰,决定以全力碾压,将这些人迅速解决干净。
    主意打定,青霜剑似有感应,发出了一声嗡鸣,江离眉眼如刀,周身溢出无尽杀意,凛然生寒。
    长剑于掌中一转,江离凌空而起,然而背后同时传来轻功破风的声响,有人无视凌厉剑气,欺近上前,探手抓住了他的手臂。
    江离一惊,急忙收剑,只见戚朝夕抓住他,在空中一个旋身,衣袍翻飞,化去了他的攻势,接着将他圈在怀里,手臂用力,把他给稳稳地压回了原地。
    “你……”江离瞧见他手臂缓缓淌下一股殷红的血,是方才被自己的剑气所伤。
    戚朝夕并没有看他,只是眉头皱得更紧,道:“我来对付他们,你留在这里调息,不准动手。”
    “我……”江离刚开口,戚朝夕已足不沾尘掠了出去,整个人鬼魅一般穿梭在黑衣人间,他身影极快,剑也极快,而黑衣人们散开了些距离,再形不成合围之阵,对上全力以赴的戚朝夕,难有招架之力。
    宁钰轻笑了声,封住了伤口的血,便提剑杀入了战局。
    留了江离站在原处,心急如焚,他看出了戚朝夕在自我逼迫,压榨潜能,发挥出了远超平常的功力,更知道他为何如此。
    《长生诀》的反噬一直在江离体内作祟,不过平时较为缓慢,不大明显,但当强行催动了心法,获取的力量越多,受到的反噬也就越强,相应的,眼下他少耗一分内力,过后就会少遭受一分反噬。
    江离欲上前帮他,可眼前又浮现他为了拦下自己,被剑气割得鲜血流淌的手臂,一时间提剑也不是,放也不是,进退两难,分外煎熬。
    宁钰虽负了伤,但与般若教众联手合攻,来势依然分外凶猛,而戚朝夕竟能不落下风,他孤身对上一众黑衣,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只是持剑的手惨白僵硬,手腕的绷带还是上次江离给他包扎的,此刻已被鲜血全浸透了,点点血珠滴落。
    江离瞳孔骤缩,哪怕会惹他生气也顾不得了,直接冲了上去,青霜挥出,距戚朝夕最近的几个黑衣人顿时身首异处。不等下一招出手,戚朝夕左掌为刀向他削来,江离不敢还击,随即被牢牢攥住了手腕,难以动弹。
    戚朝夕的掌心滚烫,甚至没控制住力道,紧得人腕骨发疼,他把江离往身后拽,结果没拽动,只好一边紧盯着对面的宁钰,一边开口:“你不听话。”
    江离看着他血色尽失的侧脸,又急又气:“你放开我!”
    戚朝夕压抑着剧烈的喘息,没作声,抬剑再度迎上宁钰的聚力一击,不由得退了两步。
    宁钰早就眼尖地看出了他腕上有伤,舍弃了奇诡多变的剑招,改用严瀚堂主刚强悍猛的刀法路数,一次又一次与他拼力对斩,否则,他腕上的伤口也不至于撕裂得这般厉害。
    可戚朝夕攥住江离的手丝毫不松,江离若要强行挣开只有对他出手,简直毫无办法,急得快要疯了。
    正在这时,远处一声破风乍响,携着隐隐马蹄声靠近,袖手观战的尹怀殊惊忙闪避,一支箭划过他的肩膀,带起一蓬鲜血,深深地钉入了枫树中,他诧异回首,只见林外远远地奔来一队人马,白衫青纹打扮,皆为青山派弟子,为首者正是沈慎思。
    沈知言所说的转机,等的援兵,终于赶到了!
    令人意外的是,沈慎思旁边还有一位熟人,手中握着长弓未放下,正是那虔城的秦征。
    “形势已变,撤!”
    宁钰收剑退开,发号施令的倒是果断,捂着伤口的尹怀殊脸色当即变了,扫视纷纷退下的黑衣人,怒道:“不准退!戚朝夕已是强弩之末,此刻不拿下他的人头,还待何时?”
    “护法冷静,撤离的时机才是切不可失。”宁钰一身狼狈,却还悠然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尹怀殊狠狠瞪了他一眼,满心不甘,可比起他,教众更听信宁钰的命令,剩余的黑衣人彼此响应地打起尖锐的呼哨,按原定计划散作几队,分从不同方向迅速撤离,尹怀殊牙关紧咬,只得就此作罢。
    宁钰朝戚朝夕和江离一拱手,笑得意味不明:“想不到左护法与江少侠一对逢场作戏的假师徒,竟这般情深意切,今日多谢指教,我们改日再叙!”
    话音方落,他已带着尹怀殊闪身远去,飘然一如来时。
    “哪里逃!”秦征催马要追,马身刚动,缰绳就被旁边的沈慎思给扯住了。
    沈慎思道:“秦大侠,般若教尚有余力,肯自行退去是最好,我们救人要紧。”
    秦征面沉如水,一踏脚蹬,腾空翻身跃起,追入了红枫林中。
    “大哥,我们跟上吗?”跟在其后的三弟沈端行问道。
    却见秦征并没有紧追,而是拦下了一队最末的那个黑衣人,从怀中摸出一个锦囊,丢在了吓瘫在地的黑衣人身上,道:“把这个交给尹怀殊,告诉他,我叫秦征。”
    黑衣人哆哆嗦嗦地抓住锦囊,见他确实有放过自己的意思,口中千恩万谢,爬起身飞快逃了。
    这时沈慎思一行人方到了林中,下马问了沈知言那一行江湖人的去向,留下几个弟子帮忙,便继续赶往支援了。
    见此情形,戚朝夕一直撑着的一口气终于松了,身体一晃就要栽倒,被江离眼疾手快地抱住了。
    戚朝夕攥着江离腕子的手仍没松,靠在他的肩上,缓缓地吐出口气,低哑笑道:“一生能有一次以命相搏的经历,倒也不赖。”
    江离撑着他,一低眼瞧见他锁骨上的伤口崩裂,浑身血染更不知有多少是戚朝夕自己的,恨不能狠狠咬他一口,半晌,才憋出一句声音都抖的话:“你气死我了。”
    第73章 [第七十二章]
    这一战正道伤亡惨重,可惜到头来,并无收获。
    一与支援的青山派弟子遇上,沈知言当即带了人,折回山坳里,免得不疑剑落入敌手。然而山坳中林木空寂,先前留在此处的七杀门没了踪影,他们草草搜寻了一遍,也没有找到不疑剑。
    倘若在这些江湖人被放离包围,追着戚朝夕两人上山时,般若教与七杀门已有过了一番争夺,同样吸入毒雾变得虚弱的七杀门不会是般若教的对手,何况后来尹怀殊率人上山围剿,教众气势汹汹,绝不是吃过败仗的样子,可奇怪的是,他们手中根本没有不疑剑,那究竟是七杀门暗藏玄机,还是另有其人在趁乱浑水摸鱼?
    众人一时间毫无头绪,气氛更加消沉低落。沈知言倒不气馁,点了几名弟子要再仔细找找看,除了江兰泽,江湖人中也有些不死心的要一起找,其他的多是伤员,需要尽快送回镇上医治。
    江离虽牵挂不疑剑的下落,可戚朝夕的伤势太重,他完全没心思找剑,想来即便他信不过沈知言的品性,还有江兰泽在,况且留下寻剑的这帮人来路各异,不可能达成一致将不疑剑瞒下,便果断回镇给戚朝夕疗伤去了。
    留在山坳的人仔仔细细地搜索起来,直到薄暮四笼,斜阳西落,仍然没有不疑剑的痕迹。
    沈知言凝目思索着,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叫他。
    “沈二公子,”天门派的小师弟魏柯默默走了过来,眼圈还红着,低声问,“这山下我都找了个遍,为什么没找到我大师兄的尸体呢?”
    沈知言叹了口气,抬手一指,示意魏柯仰头去看那陡峭崖壁之上,褐黄色的岩缝里生长着许多枝干纵横的树木,枝叶半枯,影影绰绰的,他道:“我们也没发现般若教的严瀚的尸身,我想多半是被树枝给挂住了,没落下来。”顿了顿,他宽慰道,“往好处想,倘若运气足够好,你大师兄说不定能捡回一条命来。”
    魏柯眼睛顿时亮了:“真的吗?”
    沈知言微微一笑,只道:“没见到尸体,便是有希望的。”
    魏柯好似抓住了根救命稻草,连忙点头。不远处的江兰泽听了这话,跟着仰头盯着那山崖间一丛丛高而远的枝杈,忽然道:“沈二哥,你说这山崖上这么多树,不疑剑会不会也是被挂在了哪个地方,没掉下来?”
    “若真如此,就是天意不愿让不疑剑重出于世,未必是件坏事。”沈知言笑了笑,扬声对林中的其他人喊道,“诸位,天色已晚,搜寻不便,我们也回去吧。”
    他们这一行江湖人返回了镇上,而在平川镇外,一所农家院落却被般若教给占据了。
    堂屋上方,坐着一脸阴沉的右护法尹怀殊,四下立着的黑衣教众皆垂首,无人敢出声,唯有侧方的堂主宁钰在从容沏茶,不时发出杯盏碰撞的轻响,全然不担忧接下来该如何是好。
    经此一战,般若教也损伤颇重,哪怕杀了些正道中人,可没能取得戚朝夕的性命,也没有拿到不疑剑,无法回教向少主交差,而青山派来人支援,正道实力大增,更不会再给他们下手的机会,一时之间,可谓是毫无出路。
    寂静中,突然有个黑衣人进了院子,匆匆忙忙地来到堂前跪下,从怀中掏出个锦囊,双手奉上道:“禀告护法,有个名叫秦征的男人让我把这个转交给您。”
    “秦征?”尹怀殊皱起眉,冲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出去检查一下周围。”
    那黑衣人忙道:“护法放心,我在外绕了许多圈,确认没人跟着才回来的。”
    尹怀殊伸出手,那黑衣人便托着锦囊递了上去,他将其拆开,竟从中倒出了一枚粉紫色的琉璃簪花。
    尹怀殊的脸色登时变了,抬眼紧盯着黑衣人:“秦征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尹怀殊缓缓捏紧了簪花,凑近闻到了淡淡的香气,熟悉至极,他霍然起身,居然露出了些慌乱不安。
    “若是我没记错,这不是怀柔姑娘的发饰吗?”宁钰走近了端详,惊讶道,“她不是好端端的留在教中吗,怎么会落到了那个叫秦征的手里?”
    似乎是被这句话提醒,尹怀殊想到了什么,表情几乎有一瞬间的扭曲:“贺兰那个贱人!”
    不择手段,只为与他针锋相对的,除了那位被他扔在教中的贺兰堂主,还能有谁?
    宁钰睨着他的脸色,道:“看这样子,是以人质相要挟,想让你自投罗网。”
    尹怀殊面颊紧绷着,沉默不语,簪花被攥得硌在掌心,他手背上青筋毕现,就在宁钰打算再说些什么推波助澜时,尹怀殊毫无征兆地推开那黑衣人,大步往外走去。
    “护法真要独自前往吗,不如安排人手接应,将怀柔姑娘营救出来?”宁钰道。
    尹怀殊脚步一顿,背影起伏,像是深吸了口气,咬牙道:“柔柔在他手上,我容不得出一点差池。”
    说完,他径自离开了。
    宁钰目送着尹怀殊的背影远去,然后在般若教众惊疑不定的目光中,气定神闲地坐回原位,端起茶盏品了一口,笑道:“茶叶虽粗了些,胜在温度恰好。”
    出了小院,尹怀殊就运起了轻功,一路匆匆,没想到还没望见平川镇的影子,反倒先被七杀门一行人给拦住了。
    这次门主萧灵玉也在,漫天红霞作衬,她款款走近,奇道:“右护法独自一人是要去哪儿?”
    “与你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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