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辜月,风气萧索,草木黄落,小头村的寒冬比往年来的更早,魏阳河面上已经结了一层薄冰,三五个牧童最喜扔石子,只需拇指大一颗,就能将冰面砸个破碎支离。
    村里一如这瑟瑟冷冬,万籁俱寂,只偶尔几声狗吠,抑或是东家夫妻吵嘴,抑或是西家婆媳争执,万幸这点声音,让小头村不至于成一座空村。
    毛秀才牵着小毛驴在院外大声叫唤:“姚兄弟,闫大妹,赶紧的出来,肆儿送信儿回来了。”
    闫氏正给姚正与泡了杯茶,听到这话,惊的连茶碗都甩了,不顾姚正与吼骂,欢喜的跑出去,来到院门口,已经是热泪盈眶。
    “肆儿寄家书了?这孩子-----可算是记得稍封信儿回来,不疼人---出去那么久才晓得送信,心只怕都野了。”
    话里虽然责备,可脸上却笑开了花,接过信揣怀里,又哽咽又不好意思的笑自己情绪化,“毛秀才屋里坐会儿,看看她都写了啥。”
    毛秀才当然想看了,姚肆这趟出去就是俩月,可不是去玩的,他将毛驴栓在门口的栅栏上,跟着闫氏进屋去。
    姚正与沉着脸,生气道:“没见过事儿还是怎的,杯子也摔了,你也就这点出息,又能生出个什么出息的人,知道往家里寄信了,看来还嫌脸丢的不够。”
    闫氏自是将这些话屏蔽,高兴的打开包裹,一看有两封,立马笑道:“孟儿也写了,看来两人一切都好。”否则也没功夫写家书了。
    姚将兴冲冲的跑进来:“娘,二姐寄信了----快给我看看,我来念。”
    闫氏笑着将两封信递给他,姚将清了清嗓子,先念了姚肆的:
    “父母亲大人拜启------承蒙首辅看重推荐,得阳山书院入学书帖,次月初入书院报道,时间不及,不孝女只得推迟归家之期,来年正月-----”
    姚将目光从信上抬起来,“娘,二姐得过年才能回来。”
    闫氏面上情绪复杂,看着姚正与,二人皆是沉默,似乎对姚肆能上阳山书院一点也没有欣喜。
    毛秀才以为二人是乐极生悲,反正他自己是已经高兴的要哭,又怕搅了好心情,笑呵呵的劝道:“肆儿有出息,这么小的年纪竟然能上阳山书院,那可不是一般人能进的学府,比太学都还出色;
    想不到哇----想不到老夫多年的心愿,还真让她给实现了。你们夫妻二人,只怕得办席了庆祝,这可是祖宗保佑,幸你们平日烧香拜佛,今日终得回报了。”
    姚将也后知后觉的乐起来,“二姐竟然要上阳山书院了,娘,下巷县也只有县太爷的儿子能进去,咱姐竟然比县太爷的儿子都不差----”
    他越想越兴奋,片刻后,许是看出闫氏和姚正与的面色奇怪,也终于冷静下来,放下信握拳道:“孩儿去念书了----”
    毛秀才就是再迟钝,也终于看出闫氏和姚正与的怪异,收敛了喜色问道:“你们莫非是担心学费的问题?没错----阳山书院是花销大,对我们来说是有些困难。
    可这么好的机会,错过可就再也没有了,首辅----我这辈子都没见过,肆儿竟然能得他看中推荐,前途不可限量哇;
    你们手头若是不宽裕,我还有些积蓄,肆儿是我从小教到大的学生,她念书,我也有义务。”
    闫氏总算回过神,忙笑着推辞,“秀才说什么话,肆儿能有这么好的出路,我们是高兴坏了,钱的问题不操心,孩子要念书,我们就是砸锅卖铁也要供她。”
    姚正与的脸色越黑了,毛秀才也看出了些端倪,虽不明白怎么回事,却还是识趣的拱手告辞:“你们先看,我还得把驴卸下来,先回去了。”
    闫氏点点头,将毛秀才送出了院。
    回到屋,却看到姚正与正气急败坏的撕信,闫氏一急,冲过去抢:“你做什么,孩子好容易寄的家书,你撕了作甚,你给我--”
    姚正与忍了许久的气终于爆发出来,抓起一把信纸朝着闫氏扔过去,“你看看你都干了些什么事,要不是你惯着,她能做出这些事?你还嫌我姚家不够惨吗?裘万敖------是那混账狗东西-----”
    闫氏又哭又叫,忙着去捡四处乱飞的信,“我不管那些,这么多年我们都过来了,我的孩子就是不同寻常,我的孩子能上阳山书院是她有本事-----”
    “她有个狗屁本事,不知死活-----”姚正与破口大骂。
    闫氏也气急了,“窝在这个地儿就知道死活了?你才从鬼门关回来,我们哪里做错了?
    这个世道就是这样,甭管你在什么地方,生死哪随人,肆儿为什么走出去,还不会见不惯我们被人当畜生一样欺凌吗。你若有本事,你就不该让我们娘仨过这种日子。”
    “我是没本事-----”姚正与大吼,低垂着头如同失意多年,被失败和困境打的直不起腰的落魄人。
    姚将捂着耳朵,呆呆的盯着面前的书,却一个字也看不下去,这已经是第几次了?自从二姐离家之后,爹的脾气越来越差,两人吵架的频率也越来越多。
    隔壁传来闫氏压抑的呜咽声,姚将目光默然,努力将心思放在书本上,大人的世界他还看不懂,他只知道,人人都有个被逼的时候,而今谁不是被逼无奈呢。
    闫氏哭了一阵,也不哭了,姚正与此时已经出去了,她也懒得管去了哪里,坐下翻看姚肆写的信,边哭边笑边叹息。
    若要怪,便该怪老天弄人,该怪那些吃人不吐骨头的狠人,该怪这个世道,他们不过是过普通的生活,做正确的事,却每每被逼的左右不是。
    姚肆从未离家如此之久之远,闫氏心念得很,好容易收到一封家书,她抚平了又抚平,看了又看,舍不得放下,片刻后,想起还有楮孟的,又赶紧拿出来看。
    两封信不大,包袱里还有东西,闫氏一一取出来,都是些吃的,翻到最下面,她摸出一个沉甸甸的荷包,打开一看,却是一惊,荷包里安静的躺着几锭白银,少说也有三十两。
    闫氏脸色微微一变,拿着银子的手有些不知所措,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
    她迅速将楮孟的信看了一遍,脸色终于有了几分释然,自言自语的责备:“寄什么钱,挣了银子自己留着花,寄回来干什么,这手头还有没有剩余哟-----”
    小头村一如既往,并没有因为一封家书而改变什么,闫氏和姚正与也没有对外多说,而彼时姚肆和楮孟,二人正在马车里,一路颠簸向京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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