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上一次,半夜三更被掳来,姚肆还有些心有余悸,她半点也不怀疑这人话里的真实度,遂斟酌一番,终于还是妥协了。
    其实之所以不愿意轻易吐露,实在是她对眼前这人无甚好感,却又偏偏奈他不何。
    再者,这文伐十二节,说白了,与普通百姓也无甚关系,她轻易吐露出来,旁的人听不明白,怕还要笑话她卖弄。
    “为何不愿说?”庄晏见她沉默,以为‘留她过夜’也不足以让她开口,不禁有些好奇问道。
    姚肆目光定定的看着他,却不问反答:“不知公子可否认识公羽北?”
    庄晏眉梢微微一挑,嘴角微微勾起,“为何如此一问?”
    “没什么,只是恰巧遇见了,他说了些奇怪的话,我不免想到了你。”姚肆半真半假的道。
    其实公羽北也未说什么特别话,只是她心思细腻,仅凭几个不着边际的字眼就察觉到了这其中的关联。
    “若我真的认识公羽北这人,现在定会怀疑他是否背叛于我,和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勾搭。
    你三言两语就给他定了个罪,倒叫我越来越好奇你所谓的文伐十二节?”庄晏将话题重新拉回来。
    姚肆略一想,也就不再犹豫,总归只是些口头话,听是一回事,这做可就是另一回事了。
    “文伐十二节,总结起来颇为简单,公子听过也能领会:
    其分纵容敌君、拉拢近臣、收买臣民、贿赂讨好、分化内臣、离间外臣、削弱敌备、分化联盟、让其狂妄、取信对方、麻痹对方、引诱对方。
    此为扩大敌国内部矛盾,进行分化、瓦解、削弱,为最后的兵伐创造条件。”
    姚肆一口气说完,看着庄晏的表情,按照人性德善来说,她这些话委实阴|险了些,可国政之事,又岂能干净彻底,这时候讲究的就不是过程而是结果了。
    她的这些话,分明是君之治国之道。
    庄晏已经不似起初那般随意,他坐直了身子,竟是全神贯注的听着,低头凝思的神情看着极其认真。
    片刻后,只见他忽然抬头,眼神中竟带着几分尊敬之意,问道:“请问这‘削弱敌备’一说,何如?”
    姚肆被他的重视搞得有些错愕,她这些话可从未对任何人说起过,到底几分对几分错,更不知晓。
    总归是些阴|险的手段,她本以为会被嗤之以鼻,却被如此郑重其事的询问,自己反而也认真了几分。
    遂道:“欲锢其心,必厚赂之。收其左右忠爱,阴示以利,令其轻业,而积蓄空虚。”
    庄晏喃喃的点头,自个儿仔细的琢磨,竟也忘了一旁的姚肆还在。
    姚肆等了片刻,终于等到庄晏抬首,后者却是又一副笑意莫名的看着她。
    “想不到你如此小的年纪,却有这般高远的见地,师承何人?”他料定姚肆这么小的姑娘,又不懂国家大事,是断想不出这样的话来,应该是其先生教的。
    姚肆老老实实的道:“先生是我们村头的毛秀才。”
    “毛秀才?”庄晏显然没料到这个名字,姚肆口中的文伐十二节,哪是普通人能想得出来的,定是知名的先生。可这毛秀才,他却不曾听过。
    其实他还忘了一件事,以姚肆这样的身份,又怎么可能师承高人呢。
    “你这话是听谁说来的?”庄晏还不死心,他承认姚肆确有几分聪慧,可若说这些话都是她自己思考得来,那就未免太可怖了些,若她不能为自己所用,定成大患。
    姚肆显然也是意识到面前之人的态度变化,她心思百转千回,是承认呢,还是不承认呢?
    若是承认,只怕他对自己的态度就要来个一百八十度的转弯,到时候什么结果实在难以预料,且自己还不知他是谁什么身份,怎能轻易交底。
    可若是不承认,这人看似并没那么好糊弄啊。
    她再一想,心中已经有了主意,笑道:“家师虽籍籍无名却教导有方,除了言传身教外,更从小就教我读遍天下书,所谓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也不过如此了。”
    既没否认,亦不承认,你要如何想就是你的问题了。
    姚肆见耽误的时间够长了,索性又道:“我失踪太久,恐大哥会察觉,若是找到这里来,只怕饶了公子的清静,既没什么其他事,我便回去了。”
    庄晏双眼又习惯性的微微眯着,暗藏几分危险几分威胁,忽然道:“你县考上作的诗,当真是朗朗上口,叫人记忆犹新。”
    姚肆略一顿,想起自己当日怒极之下写的那几句打油诗,心中疑惑不已。她料想雷震只会把她的试卷当废纸,何况她并未落款,这人又是如何知道的?还是说他只是在讹自己的话?那他目的又何在?
    她面上不动声色,等着庄晏的下文。
    庄晏见她又一副沉默是金的态度,不免有些气了,我不动你不动是吧。
    他嘴角勾起一个冷冽的弧度:“你可知那首诗已经传入皇宫,如此犯上作乱的忤逆之诗,听闻朝廷已经下令搜查是何人所作。
    若是我把你供出去,想必你这脑袋,也保不了几个时日了。”
    姚肆心头咯噔一声,犹如弦断之感,手脚也跟着冰凉起来,连朝廷都知道了?她不过是作了一首诗而已,难道还要因此丢了性命不成,怎会如此严重?
    庄晏不见她面上有慌张之色,又放了狠话,“自古文字狱就是历朝历代不停歇的事儿。
    八竿子打不着的都还能给你揪出个罪名来,何况你如此明目张胆的讽刺朝廷要员,只怕五马分尸都不为过。”
    姚肆手脚发麻的厉害,险些站不住,心跳更是大的吓人,可她面上却依旧平平,倒不是假装镇定,而是已经骇的有些茫然不知所措,面上反而没有了表情。
    她万万没想到,只是一首泄愤的诗而已,竟会给自己带来如此大的灾难?
    其实她不知道这中间的厉害关系也实属正常,十多年连下巷县都没出过,小头村也就那么点大,消息十分闭塞,她哪里能知道什么文字狱啊。
    五马分尸,这更是她从书中看来的,怎料有一天自己会遇上呢,她纵是心智再成熟稳重,此时也难免心惊胆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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