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帝的眉心稍缓,没有国师就会处于劣势,他这几年也心急,但见长春子有了中意的人不禁也有些开怀:走走走。长春子不是要请客,我们也去吃一顿。
    大太监顺着皇帝的话;肯定要好好宰国师一回。
    弈洛灵见又过来两个人,一位气势威武,一看就常处于上位,一位高高壮壮面白无须,眉毛一挑,当下就明白了两人的身份。
    庆帝虽是皇帝,但也要看与谁一起的,在长春子面前他就十分平易近人:叨扰小友了。
    长春子早就知道庆帝跟了出来,他朝弈洛灵介绍道:我的一位旧友。
    弈洛灵喜欢热闹:不叨扰,再多加两道菜就好。在小界也没事,可以吃吃喝喝,交许多有意思的朋友,她招手,脆生生道,小二,加菜!
    庆帝失笑,弈洛灵同他女儿一般大,但显然比他的女儿们活泼的多:喜欢什么?你大可放开肚子点。他谦虚道,鄙人别的没有,就是有点小钱。
    长春子瞥了庆帝一眼,也没拆穿他。
    弈洛灵连连点头:那就多谢了。
    雨连着下了半月。
    几人也混熟了,凑一块吃饭听书,没事还能来两把牌九。弈洛灵觉得这日子挺惬意的,她都不介意多待一些时日了。
    混得久了,总有些颓散,弈洛灵睡午觉睡了个把时辰外面就变天了。
    垂云界是有修士的,但这里的修士很弱。
    天幕被撕开了个数百里的口子,电闪雷鸣,恍若天人的一行人跨界而来。呜风声大作,暴雨如瀑,光晕炸作漫天光点,伫立在骇人的雷电下几人却安然无恙。
    一位眼眸森绿的英俊男子衣袍飒飒,银饰耀目:小界?
    他嗓音轻慢沙哑,腔调古怪冰冷。
    长春子被雨浇湿了。
    看见天外来人,他极其想大声嘶吼些什么,但他却喊不出来,喉咙里被塞进了湿透的棉絮,发痒生疼,浑身颤栗。
    这是身体本能的恐惧。
    来者也没掩饰他们的意图。
    为首的青年气度矜贵,眉心一点鲜红似火:生殉屠界,再练一枚转魂旗来。
    他正为那些苍老的魔尊恢复实力,用凡人的生气滋养速度最快了。
    生殉?屠界?
    生殉他知道,屠界是他想得那样吗?
    长春子想大声喊不要!
    他惊怒、恐惧,感到了切实的悲哀他什么都做不了,还不如蝼蚁。
    忍冬说的话垂云界听得清清楚楚,印刻在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不同,惶恐、惊惧、迷茫,大哭或者大笑,嫁娶或者服丧,无论在经历人生何种阶段,他们的神情都有种微妙的雷同。
    荒谬,大大荒谬。
    上一秒他们还在为柴米油盐奔走,有着幸福或不幸的人生,下一秒就要消弭。
    风声,雨声。
    死一样的寂静。
    片刻,或者只一息后,时间在这一刻没有多大意义。
    嗒嗒嗒。
    靴子踩水的声音,清晰的落在了每个人的耳膜上,弈洛灵喜欢鲜亮的衣服,她今日穿了件红裙,烂漫又艳丽:哎。
    就挺倒霉的。
    长春子不禁看向了弈洛灵。
    那个似乎年岁不大的小姑娘。
    忍冬认出了弈洛灵,他们相处过一段时间,也算认识。
    他挑起眉:你怎么在这儿?
    弈洛灵沉声道:奉宗门之令镇守垂云界。
    忍冬掀起眼皮:你守不住。
    长春子表情惊愕。
    他们认识?镇守垂云界?
    弈洛灵叹气:是守不住。她连忍冬都打不过,少女扬起脸,笑盈盈道,那我不守了。你能不能放我走?
    一处小界而已,她是剑宗天骄,遇到不可敌的敌人,暂时撤退而已,没必要非得送死。
    韩老魔给忍冬传道重伤了,至今只养了个四五层。
    他知道忍冬对谢无霜有着别样的情愫,但这只是谢无霜的同宗师妹而已,放走了弈洛灵,弈洛灵出去通风报信,他们就麻烦了:君上
    忍冬抬手,示意韩老魔闭嘴。
    他看向弈洛灵:你走吧。
    弈洛灵只是试探一下。
    她闻言也是一默,忍冬竟然还牵挂着谢师兄:何必。话音一顿,老头,我要走了。
    长春子明白了个七七八八,弈洛灵也是天外之人,奉命来镇守他们这方世界,但遇见了这行人,她不敌也要离开了。
    他嗯了声,低声道:走吧,别再回来了。总不能让弈洛灵一起死吧。
    庆帝惨然一笑,勉强维持住了威严,声音还算温和;小友,再会。
    胖胖的大太监吓得跟筛糠一样,但还是催促了一声:小国师,您快些走吧。
    弈洛灵眼角一涩,有些热意:真是的。明明想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一处小界而已。她这样的天骄不是不能死,是不太值当。
    但人生哪来这么多值不值,还是师门教的好,没事不要和凡人多牵扯,省的多出因果。
    一方棋盘横贯于云际。
    天地动荡!
    水墨色的两条游鱼抖动,嬉戏,首尾相连后骤然碰撞,散为无数枚黑白棋子落星漫天,金光银光上下左右纵横,瞬息压下九重天。
    悠远的气息从荒蛮跨越山河而来。
    不知谁惊叫了一声:镇山河。弈家的镇族仙器。说话人又羞又恼,还有丝嫉妒,弈家疯了吧,竟然就这么给了一个小辈随身携带。
    什么叫随便。弈洛灵白了说话人一眼,你知不知道,我自从入道起就开始接触镇山河了。十几岁时就可容纳仙器的一缕气息,百岁,两百岁七百岁,等我到尊位就能把镇山河炼制为本命灵器,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这意味着等姑奶奶我一成尊位就临近飞升,强得能把你当球踢。
    忍冬这般人物都有些敬佩:好大的魄力。
    让幼童接触仙器,得亏弈洛灵命大。
    也是她天赋异禀。
    韩老魔拧眉:你说这些有何用。你只会让我们坚定杀了你的意志。弈洛灵真要成长起来,怕又是一个风辞月。
    弈洛灵笑了:告诉您们一个秘密,我族镇山河不是仙器是神器。
    还是有点晚了。
    她要是已经是尊位的话,拦着他们几天等到支援还是可以的,但她不是,她只能用命守住垂云界,少女身影虚化的那瞬间,朝长春子他们笑了下,老头子们,你赚大发了,你们请我吃半个月饭,我就守你们半个月。
    她见长春子似乎要哭,连忙摆手告别,毅然决然的踏进了镇山河,此去路远,道友不必相送。
    神器?
    神器?!
    疯子!
    遮天盖日的棋盘崩散,落了一界细碎美丽的星尘。
    下了半个月的雨停了。
    那行人也已然不见,长春子忽然嚎啕大哭,他披头散发,赤足朝西而去:此去路远,道友且慢,老朽暂且送您一程!
    庆帝也是泪流满面,他脱靴去追长春子,狂奔十里地后还是跟丢了人影。
    自此,再也没人在垂云界见过长春子。
    荒洲上方,一道女修虚影正在缓缓消散,她似乎很得意,唇角微微翘着,眉眼间满是少年人的意气风发:这辈子,不亏!
    她性格大大咧咧的,平生除了打架也没什么其他爱好。临行前,她又往剑宗的方向看了一眼,这辈子,只是还有些遗憾。
    一声叹息,似有似无,彻底消散。
    弈洛灵献祭镇山河。
    以身抵挡数十魔尊。
    一战成名,获封道君。
    黄醉闻讯,他大笑:好!好!
    他吼道,取我族谱来。
    旁人都以为他疯了,还是黄耀亲自为他拿来了。
    黄醉当即奋笔疾书,他记载道。
    x年x月,洛灵道君曾为我辅。
    昔日戏言成真,特记于此,以祭道友。
    记罢,吐血不止,一步三倒,他朝荒洲跪下,魂无魂,魄无魄我怕是等不到道君归来结契了,凡间有三拜,一拜天地,二拜高堂,三为夫妻对拜,就可结为夫妻,今日我黄醉三跪,愿与洛灵成婚结契到白头。至此恩爱两不疑。
    至此恩爱两不离。
    第63章 琉璃冰(12) 忍冬已枯萎。
    无上渊。
    【神机镜还在看戏, 看着看着发觉了不对:这不是他的梦境?】
    【神机镜:他不是你们正道第一人?】
    风辞月入魔了。
    一把剑,一个人, 一身被血沁湿的衣服。
    风在吹,衣袍乱飞,粘稠冰冷的发丝贴他额角,血沿着长剑滑落,他屠遍了整个沧澜:这回、就没人阻止我们了。
    温柔甜蜜的语调。
    大地苍茫,天穹一弯残日似血。
    谢玉走了过来。
    风辞月抬头, 眼眸猩红,直到他看清了来人。
    哐、当,长剑坠落的声音沉重。
    他身后是一片赤红,尸山血海。
    【神机镜:他还真杀了这么多人。】
    【神机镜:你又早就知道?】
    【神机镜:你到底想做什么?】
    【谢玉没理神机镜。】
    两人对视。
    谢玉脸庞素白, 衣袍仍旧纤尘不染。
    他走进风辞月:你身上脏了。
    风辞月垂首, 眼前是青年乌黑的发顶, 他张了下唇, 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腹中忽然一痛,他的徒弟, 他的爱人, 亲手杀了他。
    他跪在地上, 大片大片糜烂张扬的红。
    视线里是谢玉离开的背影,他扶着剑,似乎是在笑,彻底垂下了头。
    *
    风辞月还在入定。
    唇角也有一丝似有似无的笑,好像是在做美梦。
    神机镜就感觉离谱:美梦?这是他的美梦?你亲手杀了他还叫美梦?
    在风辞月的梦境里, 沧澜不同意他们在一起, 他就入魔屠遍了沧澜。
    然后他就被看到这一幕的谢玉干掉了。
    这怎么看都是个大写的悲剧啊。
    谢玉瞥了眼风辞月, 细密的睫毛微垂,他声音冷淡:风辞月知道我们不可能在一起。
    风辞月做得美梦是自己爱过他,他根本就不奢求两人能在一起。
    就算是在梦里。
    这回轮到神机镜沉默了:真惨。
    谢玉不予评价。
    他眉目微沉:要回去了。
    风辞月恰巧醒来,他起身,眸光温和:那就走吧。
    他们在无上渊待得够久了。
    沧澜怎样他其实并不太关心,但他知道谢玉会忧心。
    谢玉与风辞月只是看起来像,他们不一样,谢玉的内里温柔且柔软,风辞月是真的冷硬无情,他救世不是因为自己想救世,只是旁人要求的。
    风辞月这辈子,就只求了一件事。
    他盼望谢玉能爱他。
    风辞月实在是病重了,来时还好,如今又过了这么久,哪怕谢玉一路护着他,他还是感觉力不从心,堂堂一代尊者,走路都有些气喘了。
    在临近无上渊出口之际,他与谢玉道别:无霜先回沧澜,我随后就到。
    不能再拖累无霜了。
    能走这最后一段路已经很好了。
    谢玉抬眼看了眼风辞月,没有多言,转身离去了。
    他是要快点回去了。
    *
    *
    沧澜这百年打得很惨烈。
    忍冬抹去溅到脸上的血,望着零落的寒星,忽然问了声:多久了?
    辛夷懂忍冬:快两百年了。
    距谢无霜去无上渊快两百年了。
    要回来了。
    忍冬有些走神,一时不察被摇雪割破了手指,他低头含了下,歪头着休息,微微抿着唇角上翘,在火光的照耀下有了些稚嫩的孩子气。
    他性子原来是很活泼的。
    辛夷收回视线,觉得自己想得有点多。
    魔域君主忍冬这些年声名鹊起,尤为心狠手辣,是个不折不扣的魔头。不止是对修仙界,忍冬对魔域也是如此,他足够冷静足够理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是个让人敬畏、忍不住臣服的君主。
    可辛夷总会时不时想起那个无忧无虑的少年忍冬。
    就在二人思量间,剑宗方向忽然亮起一道刺啦啦的剑光,一道人影伫立在夜里,风雪深寒,将一方天地照亮的如同白昼。
    他眼神淡漠,瞳孔漆黑,脸庞如霜似月。
    曾照影雪亮,穿花而过。
    谢无霜!
    韩老魔接住老友的尸体,惊怒非常,你是怎么发现我们的?
    谢玉不答。
    他微微颦眉:觊觎剑宗,胆大包天。
    神机镜告诉他的。
    辛夷立刻站了起来:是魔尊
    魔尊危险了。
    谢无霜何其可憎。
    忍冬没说话。
    他看到了谢无霜持剑的手在抖,一点殷红渗了出来,他现在的状况肯定很不好,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拼着一剑杀了一位魔域尊者。
    虚张声势,强弩之末。
    这八个字跃然于脑海。
    谢无霜不应该这个时候回来的,那可是无上渊。
    光是能回来就很出人意料了他肯定是拼着重伤快马加鞭的赶了回来。
    辛夷心急如焚,但又不敢轻举妄动。
    他们在沧澜虽然打了许多胜仗,但都是偷偷摸摸来的,暴露就得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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