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形容的寒意,女子颤了下,但还是倔强道,我是真心的沈春归收拢衣襟走了出去,背影挺拔素雅,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先生。
    沈春归对情愫一道还是有些迟钝的。
    他这个年纪身边一个人都没有的确是不太正常,以前只是以为自己不喜欢而已牵着马,他走在街上,前方是一片漆黑,身后灯火通明。
    原来不是不喜欢,是因为人不对自己喜欢无霜么?
    一地银白。
    皎月清清。
    沈春归苦笑:何必。
    何必要喜欢谢无霜。
    不是因为他是精怪之流,是这么多年,那个人眼里一直没有他。
    京城有宵禁。
    巡逻的官兵看见一人牵着马慢悠悠的在走,刚想大喊就被人拉住了。
    攮鋒那是沈先生。
    沈先生?
    官兵们肃然一静,几十骑人一动不动,一直到沈春归走远了,为首的人才道,继续巡逻,不要放过任何一个可疑的人。
    公孙伯被立为储君,正如日中天。
    沈春归牵着马走了半宿。
    来到了郊外,看着久闭的门扉,他竟然有些近乡情怯。犹豫良久,他还是进去了,屋里落了尘,看上去有段时间没人住了。
    心里猛然空落了下,他有些惊慌的找了起来。
    怎么会?
    无霜也是独自一人,还只有自己一人能看见他,他能去哪?
    要是走了沈春归不敢再想。谢无霜要是走了,大概是找不到了,两人相处之间的主动权从不在他手里。
    沈春归独坐在门口,望着刺拉拉的天光。
    有些迟钝的想,他多久没回来了,半年?太久了吧。
    没人会等他,更何况是谢无霜。
    沈春归告了病假,连休半月,他本来就病弱,不知道是得了风寒,还是忧思过重,他发起了低烧,一连好些天都不见好。
    谢无霜回来的时候,沈春归一脸通红的躺在床上,汗津津的。
    他提着鱼:沈春归?
    沈春归一开始以为是幻觉。
    但他清醒的很快,坐起来,表现出了恰到好处的惊喜:无霜?笑了两声,青年温柔道,你去哪了?
    沈春归这种人,即便喜欢一个人,也不会表现出来。
    他总是不徐不疾,风轻云淡。
    爱人不如爱己。
    脸色潮红,呼吸还有些急促,沈春归还是起来了,接过谢无霜手里的鱼:还是鱼汤吗?
    谢无霜知道差不多了。
    但还差点,不到时候:嗯。
    这时候沈春归不一定愿意给他那三枚铜钱,那是沈春归的所有。
    沈春归拎着鱼去厨房。
    谢无霜没说自己去哪。
    沈春归也没再问,除了实在是忙,他一般会回来亲自洗手做羹汤。
    仲谋调笑过沈春归好多次:你要是娶妻了,一定惧内。
    沈春归也不恼:我就是惧内。
    杜亮和沈春归熟悉了,不但不讨厌他,还十分敬佩他:你有内?说着,我有一女,姿丽天成,许给你做妾吧。
    沈春归眉心跳了下:不必。
    仲谋哈哈哈大笑:就是就是,沈先生可不看不上你的女儿。
    沈春归见到时候了,就去厨房做饭去了。
    仲谋在书房乱转,忽然瞥见一张画的一角,他走过去,搬开旧书,将画徐徐展开。
    是一张人像。
    青年眉眼间冷意弥漫,脸若皎月,如霜似雪。
    素色长袍缥缈,神光漫漫,不似凡尘中人,一见惊鸿。
    杜亮凑过来看了眼,倒吸一口凉气:假的吧。
    仲谋将画放回原处。
    龙阳之好虽然非主流,但也不少,这张画像一笔一画皆是情啊:沈先生用情至深啊。
    这应该就是沈先生的意中人。
    只是这人从未出现过,应该是不在了。
    沈春归几天后才发现画被动过了。
    隐秘被撬动,他有些不虞,但也什么都没说,只是把画藏得更深了而已。
    景和十三年,公孙伯登基,改号临清。
    上位前,他和众人称兄道弟,许诺将来共享富贵,但帝王毕竟是帝王,孤家寡人,疑神疑鬼。
    临清十一年。
    杜亮的独子纵马伤人,帝怒,将其压入天牢,秋后问斩。
    杜亮去求情,长跪七天不起,公孙伯不见,杜亮在门外大哭:臣不求您曾许诺过的生死与共,但何至薄情至此啊!
    说罢,吐血而亡。
    杜亮跪死在长安门。
    沈春归得知时,笔尖颤了下,随后就收到了仲谋的信。
    字字泣血。
    公孙已非昨日之公孙。某是谋臣,请辞尚可保全性命福贵唯恐沈兄大难临头,速逃。
    沈春归在公孙伯登基时出了大力,能掐会算,卦无遗策。打天下时他是能臣,如今天下太平,他就是不安定分子。
    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沈春归把纸条烧掉了。
    他们那时也算交好,公孙伯身为一介皇子,还会进厨房给他打下手,他以为公孙伯会是位明主。
    公孙伯也了解沈春归,当天,他派兵围了沈宅,软禁了沈春归。
    他本意是要杀了沈春归,但沈春归好友太多了,名满天下,甚至还有一个为沈春归终身不嫁的妓子以死明志,一下子将舆论推倒最高。
    公孙伯只得流放了沈春归,命他此生不得回京。
    边境苦寒。
    看管沈春归的士兵把收的很严,催的很紧,一路舟车劳顿,沈春归又病了。
    他穿着厚重的棉衣,戴着冰凉的枷锁,自言自语道:无人能负我。
    他不再年轻了,两鬓已有星星斑白,但风骨犹在,风雅淡泊。
    谢无霜看了他一眼,并无言语。
    少年长成了青年模样后就定格了,仿佛被时光所钟爱。
    沈春归又道:又要委屈你了。
    谢无霜觉得快了。
    他难得好心情的回了声:无碍。
    沈春归笑了下,年华已过,眼底的爱意仍旧温柔。
    沈春归在苦寒之地待了八年。
    边疆战乱,岌岌可危,京城又陷入了夺嫡的乱象。
    公孙伯病重,垂垂老矣。
    他躺在龙床上,病入膏肓,瘦的就剩一把骨头。
    仲谋求见。
    也许是快死了,公孙伯突然怀念起年少的时光,当年追随他的老臣被杀的被杀,被贬的被贬,就剩仲谋一人了。
    他让仲谋进来了。
    仲谋拉起公孙伯的手,声泪俱下:陛下啊,您老了。
    公孙伯近几年衰老的厉害,看着还儒雅的仲谋,也是悲从心来,只是没等他回答,仲谋又道,知道您为什么老的这么快吗?是您最疼爱的小儿子下的药啊。
    见公孙伯突然瞪大眼,呼吸急促,他要回来了。您猜的没错。
    公孙伯突然奋起,死死的掐住了仲谋的脖子。
    仲谋继续流泪道:我你几人,年少结下的情谊何至于此。
    公孙伯的生命已经走到尽头,他眼里忽然燃起了一些光亮,身体却无力的躺下了:嗬嗬嗬。
    想起来了。
    他是叫公孙伯,但非这个公孙伯。他去秘境抢夺渡生泉,进了七苦幻境。
    这辈子,亲无亲,友无友。
    一生孤寡。
    哎
    公孙伯驾崩了。
    时隔八年,沈春归又回来了。
    和当年一样,是个穷苦的书生,两袖清风,身无长物。
    京城还是当年的京城。
    一个挑着担子叫卖的老汉路过:桂花糖,好吃的桂花糖。
    人声鼎沸,热闹非凡。
    沈春归咳嗽几声:无霜。
    他侧眸,温柔道,有没有什么想要的?
    这次他秘密回京,天下唾手可得,他能让无霜过得很好。
    谢无霜这次没有忽视沈春归。
    他道:桂花糖。
    沈春归滞了下,他看着挑着担子逐渐走远的老汉,跑过去,问:桂花糖怎么卖?
    三文一颗。老汉热情推销道,尝尝吧,很甜呢。
    沈春归摸了下口袋。
    他又往望了谢无霜,那人站在原地,也在看他。
    沈春归掏出三个铜板,数了又数,123123
    老汉等了下,有些不耐烦:就三个铜板,您没数错,到底买不买?
    没数错。
    就三个啊。
    他不该给无霜买的,可这是无霜第一次朝他要东西,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沈春归温和的把钱递过去:买。
    沈春归拿着纸包跑回来,他递过来:桂花糖。
    谢无霜出现在了大街上。
    乌发雪袍,容貌出尘,肌如冷月。
    风吹衣动,恍若谪仙。
    谢无霜没接,沈春归收回手:你要走了?
    他一直相信天上没有白掉的馅饼,怎能可能凭空得三枚这么神异的铜钱,这应该就是老神仙的考验吧,成就霸业或是成就无霜,那再见。
    往后我不在了,记得好好照顾自己街上已经没人了,沈春归还在絮叨,要喜欢喜欢自己的人,不然咳咳咳。
    他咳的撕心裂肺,手心一点濡湿,见了红,不然,太苦了。
    沈春归这么聪明。
    大概知道谢无霜跟着他所图的什么。
    毕竟他没什么好图的。
    他这一生,年少艰辛,青年得意,中年流离。
    走过繁华,也经过悲苦。
    沈春归病死于次年的冬日。
    他身体早就不太好了,病死似乎是理所当然。
    只是临死前还牵挂着一个人。
    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那个桥洞下一见惊鸿,陪他走过半生的少年。
    惟愿平安。
    *
    作者有话要说:
    二合一双更啦。
    第30章 南瘴城(1) 快点出来喝酒吧。
    时隔三十年, 半月峡响起了一串嘹亮的孩童的笑声:咯咯咯,咯咯咯。
    女童穿着红肚兜, 伸展着藕节似的小胳膊,吃饱啦。人间真好看。花苞头摇晃,她跑起来一颠一颠的,走啦,小泉要走啦。
    吃够了七情六欲,渡生泉看起来仿若真人, 一举一动极为可爱。
    弈洛灵抬头观望:那是渡生泉?果然是奇物,谢师兄他们要出来了吧。
    三十年对修者而言就是弹指一挥,就是不知道渡生泉花落谁家了她希望谢玉能拿到。
    秦妙妙也朝那边看去,见那女娃娃玉雪可爱, 起了些怜爱之心:她说要走。顿了顿, 是要离开吗?
    弈洛灵见她笑得开心, 也沉默了下:大概是吧。
    两位女修都有些不忍。
    除去渡生泉的笑声, 还有一道惨烈至极的哀嚎:救救救救命!摩多耶,我警告你,莫欺少年穷!
    他很倒霉的遇见了摩多耶, 被追杀了十几年。
    摩多耶不屑:你不如告诉我死者为大。
    他托起一团紫焰, 淡淡一笑, 我送你一程吧。
    裘立人也被追烦了,回首,气势勃发:看剑,开天!
    摩多耶硬生生停了招式,后退百米, 却见裘立人猛得扎下去遁地而逃:他也怒了, 无耻之徒!虽然知道可能是假的, 但他不敢赌。硬接一招开天,他也会受重伤,尤其是在谢无霜给他留下的剑伤还没痊愈的情况下。
    裘立人埋头逃跑。
    无耻就无耻了,有本事打死他啊!
    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三十年有点短,三百年河东,三百年河西,等他练成了开天十八式一定劈死这个王八蛋。
    摩多耶还想继续追,空中一震,几十号人凭空出现,有些人眼里还很茫然,惆怅惘然,有人很快清醒,双目一凝,随即迅速转身离去。
    沈春归没走。
    他颦眉,心里好像缺了一块,酸涩的厉害。
    七苦幻境里,他到底经历了什么?
    为何他只知道自己该是失败了,渡生泉没选择他。
    只有通过渡生泉的七苦幻境人才能保留相关记忆。
    谢无霜最后一个出来的,白衣徐徐,衣襟微动。渡生泉跑向他,在一串笑声中幻化成一滴水的形态,落在了青年掌心。
    动静不小。
    摩多耶静静的望着这一幕,神色不辨喜怒。他不是很在意谢无霜拿到了渡生泉,他们这种天骄都得天独厚。
    裘立人还是想要那把刀。
    渡生泉毕竟是给死人用的,争夺的人不算特别多。刀就不一样了,他要是能拿到那把刀,少说能和摩多耶走几个回合。
    而不是像现在被撵的跟狗一样。
    说是迟那是快,渡生泉择主后,半月峡开始崩塌摇晃。
    刀光破晓,天摇地动。
    众人被逼出半月峡,退出后他们才发现坍塌的不是半月峡,是这个秘境。
    玉女陀。
    轰隆隆的巨响打破了沉寂,无数人朝这边观望。
    有经验的人已经知道了:他们要出来了。三十年进入秘境的那批顶级天才。
    半透明的秘境显现于人前,占地数万万,天材地宝,奇珍异兽,浓郁的灵气渗出,滋润回馈天地。轰轰、轰!一处形似半月的峡谷彻底塌陷,一线雪光、不,是刀光,光柱横卧九层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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