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油杰第一次知道这个和他名字极其相似的女孩儿时,他刚刚成为东京高专的学生。那个时候,一脸臭屁的五条小少爷没个正形的坐在教室里,双脚翘在桌面上,见他把名字写在黑板上之后,突然支楞了起来,将墨镜往下压了压。
    “哈?”他发出一声仿佛十分不爽的声音,“啥玩意?你叫夏油杰?夏天的夏?杰出的杰?”
    他那模样实在太过欠打,于是这对未来的挚友在第一节课下课就在操场上进行了友好的切磋。
    随后,他从五条悟的口中知道了夏文杰的名字。
    多难想像,这两个未来一天打叁架的问题学生的第一架竟是为了一个女孩儿,还是一个他连见都没见过的女孩儿。在跪坐在夜蛾面前陈述错误时,夏油杰甚至觉得这个奇异的展开简直有了一种诡异的浪漫色彩。尤其是他发现夜蛾在听到这个名字后露出了一副一言难尽的表情时。
    他对这个名字和他极其相似的女孩儿更加好奇了。
    他的好奇心没有持续多久就得到了满足。
    女孩儿那年只有十一岁,黑色的长发,肉乎乎的娃娃脸,却有着一副格外成熟,机敏的神情。她聪慧而又理智,这让她那张可爱的小脸几乎完全不带有孩童的柔软色彩,倒像是一张朴素的工笔画,唯有一双赤红的双眸使这副寡淡的画多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坐在夜蛾的办公室里,带着口水音,却条理分明的谈吐令人格外印象深刻。
    这是个小大人啊,应该会是教导主任那种类型吧,不需要多少照顾,但估计会合不来。
    当然,很快夏油杰就知道了什么叫人不可相貌,世事多难料,他能和见面第一天就打起来的人成为挚友,这个平板寡淡的小女孩儿也将成为他生命中浓墨重彩的一笔。
    而如今,正打算在她已足够多彩的人生中成为最显眼一笔的夏油杰决定,趁大家都不在,抢先偷家。
    “夏姐的领地意识极强,且起床气极重,一经打扰,将会产生很大的反应。因此在打扰前叁思:自己对于她是否是可信任的熟人;是否有急事要事说明;若无急事要事,是否能承受她的怒火。若以上叁条皆不满足,则最好绕道而行。”
    以上,节选自伏黑惠的《夏姐饲养(划掉)共生手册》。
    这本改编自伏黑惠小学时的暑假观察日记的共生手册,曾包含了其倒霉鬼老爹和贴心义姐的内容,在学校老师中引起“这夏姐究竟是人还是母老虎”,“这老爹究竟是亲爹还是继父”,“两位小朋友是不是才是父母”的疑惑的日记,现在经过删减和重修,已成为一个小圈子内的必读手册,其覆盖范围除了这些夏文杰的友人,还有其下属,要找她帮忙办事的人,甚至连烂橘子里面那些家伙,在来找她之前,也最好读一读。
    而夏油杰,符合第一条,不符合第二条,但没关系,他符合第叁条。
    站在分配给文的宿舍前——她的宿舍并不在女生宿舍那一排联排房之中,反而要更深入密林,几乎是学校最角落。这并不是排挤她,是既为了这位极度热爱睡眠的大忙人考量,也为了这些十五六七八岁的咒术界小柿子们考虑。他们不会想体验一下那位的起床气的。
    当然,未成年人最好也不要听见一些晚上在她屋子里传出的动静。
    她的宿舍并不是一个单纯的开间,反而像一栋二层的复式小楼,自带停车棚,里面并排停放着她自小到大买的不同款式的机车。房门紧闭,但客厅的窗已经打开,显示着主人回归。
    夏油杰站在门前,敲了敲门。
    无人。
    这不太可能,她耳力很好,且无信任的人在身边,应该睡得不深才对。
    难道是有人比一下课就找过来的他还要抢先一步?悟去和烂橘子理论了,硝子还在忙着处理掩盖虎杖复活的文书,七海社畜除灵中,灰原在分部回不来,伏黑甚尔应该还在北京帮匆忙离开的饲养人收拾行李,九十九由基还在海外。若是诅咒师协会,或是彩铅笔培训营的人的话,来之前应该先去校长室报道。不应该叫不醒啊?
    私自开了门,冒着被打的风险进屋看了一圈的夏油杰并没有发现文的痕迹,倒是能看出她在床上睡过一圈,被子的褶皱被弄乱了。他直接在她的床上倒了下去。
    人会到哪去呢?
    答案是,新鲜水嫩的小花朵,对于文来说,吸引力可比早已熟悉的老油条有吸引力的多。只是小睡了一小时,把时差补上的文现在正坐在训练场的树荫底下,面前坐着的是钉崎野蔷薇和伏黑惠。
    钉崎的眼中闪烁着小星星。
    眼前的大龄学姐已经去换回了校服。或许是读了十年也没有毕业的特权,她的制服和他们相差甚远。
    白色的衬衣被换成了与她眼睛同出一色的红色无袖短衫,柔软的布料因为一个拉链而形成v形领,自脖颈延伸至胸前;裙子是拥有利落线条的不对称a形裙,长度大概在大腿中部,在最下摆处形成随意垂坠的棱角,白色的中袜勒住小腿,搭配一双十分简单的黑色运动鞋。
    不过,最特殊的是她的外套。没有了他们所共有的高衣领,而干脆从锁骨末端开始,露出一段裸露的肩膀。两袖采用蝙蝠翼的剪裁,仅在袖口处收拢,这样一来,拥有极强垂坠感的外套就会完美的挂在她的身上,遮掩住她曲线起伏的上半身,乍一眼看过去,简直像一件王子殿下的斗篷。事实上,它的穿戴方式也与斗篷无异,先是在锁骨处用绳结扣好,然后再像他们一样,用一颗螺纹纽扣将布料固定住。
    她依旧没有化妆,耳扣被取下,保留了简约的红色耳钉,chocker则换成了垂着小星星的活泼款。除此之外,她还戴了一双白手套。
    是时尚达人,太会了。
    虽然还没有具体聊过天,但钉崎的好感度已经up到了一种极高的境界,只差一点点,大概就能觉醒“不存在的记忆”技能,来一场知己购物狂欢排队了。
    不过文并不是那种人来疯类型的人,她是有正事的。
    “我想,我们应该见过。”她开门见山。
    “是吗?什么时候?”钉崎惊讶。
    “八年前,彩铅笔集训营,6-8岁的班级内。”
    “诶?有这回事?我都忘了……文姐那时候的年龄的话,应该是在少年班里?”
    “不,我在跳水台下,说‘往下跳’。”
    钉崎骤然睁大了眼睛。
    许多幼年时期的事情会影响人的一生,哪怕记忆模糊,脑子也会留下感觉。那个夏天,那个集训营,是钉崎永远无法忘记的事。
    彩铅笔据说是东京大学和京都大学的心理研究院为了一些关于儿童想象力的探索而进行的长期实验,因为日本少子化的缘故,许多企业对其极其看重,拨款众多,选拔机制也很复杂,几乎到了人口普查的地步,就连她这样一个来自偏远村落的孩子也得到了测试机会,并成功成为了集训营的一员。
    但其内核,却是咒术与除灵。
    第一节课不是什么自我介绍,也不是宣讲,更不是分给他们画笔和图纸写写画画,而是把他们带到足有十米高跳水台的游泳馆,大家排着队,一个一个往下跳。
    其他组的情况她不知道,但是她这一组,这叁十五个只有6-8岁的孩子一个个都吓得够呛,包括钉崎野蔷薇。毕竟,如今自信而又霸气的少女,在当初也不过是一个稚嫩柔软的儿童。
    命令他们的,是一个比他们大上一些的少女。
    “往下跳。”她那时站在泳池的边缘,对着这群光看看扶梯就怕的发抖的孩子们说道,“不论你怕与不怕,你们都必须往下跳。在跳之前,好好的思考,思考什么都可以,自己的父母,朋友,故乡的风景,来路的兴奋,今天的早餐,还有,此时的恐惧,对于逼迫你们做此事的我的怨恨与愤怒。你们不需要想明白什么,总之,你们都得往下跳。不过别担心,万事有我。”
    她说话时带着一种略显奇异的顿挫,这样有力的咬字在日本人中并不常见,因而显得格外的坚决,不可违背。只在最后一句时,那个人笑了,表现出某种柔软与温和。
    于是大家开始战战兢兢,哭哭啼啼地往下跳。有的跳下去了还想再来一次,有的直接在下落途中就昏了过去,那个人过去触摸他们一番,他们便再一次爬了起来,走到了队伍的后面。
    后来,他们再次被分开了,钉崎分在了其中一组,接下来发生的事情是她对于咒术的启蒙,而另一组,她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再没有见过。
    那个集训营究竟起了什么作用,钉崎不知道,但自那之后,她不再惧怕危险与未知。
    “是你?!”钉崎的嗓门骤然拔高,在不远处刚刚被夏油杰练的摊成一摊软泥,都快睡着了的二年级们吓得一个激灵,去帮忙买运动饮料回来的伏黑惠看了二人一眼,无奈地摇了摇头。
    又一个这样的。
    夏文杰露出了笑容,“是我。我还记得,钉崎当时写下的爱好是看综艺节目和吃小丸子。”
    “现在我改成逛街和吃寿司啦,还有别叫姓嘛直接叫我野蔷薇就可以了,真是没想到啊,文姐居然还记得那么久的事情。”
    “当然得记得,我也都应该记得才对。毕竟这些都是咒术界的未来。”
    钉崎看了她一会儿。“总感觉文姐,超级老成的样子。和伏黑那家伙好像。”
    “嘛,我可比他老成多了。我们两个老成的方向不一样,我是出格,而他,应该就是贤惠吧?”夏文杰扭头,正好贴上伏黑惠递过来的饮料。“谢了。”
    “别说那些乱七八糟的。”少年冷着脸。
    “哎呀,有什么关系呢?大家都是朋友嘛。”夏文杰朝钉崎的方向靠倒,用胳膊肘顶了她一下。“对吧?”
    钉崎对于这种亲昵格外上道。“对啊,要是文姐能多讲讲这家伙的事就好了,这家伙就是个闷骚,什么都不肯说,最好能说出他小时候尿裤子之类的事情,让他好好囧一把!”
    “真可惜,没有这种事情。”夏文杰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冰凉的饮料在口中含了叁秒,慢慢被咽了下去。她合着眼,似乎在享受这个过程,随后,猛地起身。
    “要走了吗?我还想约你晚上去逛街呢。”钉崎有些可惜。
    “不了,得工作。”夏文杰耸耸肩膀。
    “不是说是明天?”伏黑问道。
    “今天做也是做,明天做也是做,时间可不等人。”夏文杰像是叹了一口气一般,“现在这些,完全不够啊……”
    她走路时的姿态很美,像是特意训练过一般,肩膀打开,重心一线,双脚几乎保持在同一直线上,可速度不算慢。她走过二年级那边,和他们打了个招呼,接着飞快离开了。
    “啊!”钉崎突然叫了一声,“我刚刚忘记问她,那些被分到其他组的小孩儿都干嘛去了!真可惜,我好奇了好久呢!”
    “他们去学习了如何说谎。”伏黑惠说道。
    “诶?”
    “或者把说谎换成一个正向的名词,创作,演讲,表演。”伏黑惠掏出手机,在搜索引擎里输入了一个名字。“《奇异怪谈》杂志,主编,责编,签约作家,投稿者,许多来自彩铅笔。社区选举议员内也有他们,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演员,艺人。”他把手机递给钉崎,向她展示彩铅笔官网上的照片墙。
    “现在的彩铅笔,已经单纯从一个心理实验变成了独立机构,每年寒暑假举办定期培训,覆盖面主要在十五岁以下,即高中以下儿童与少年。有了这些人做宣传,彩铅笔的影响力比过去扩大多倍,又因为学费全免,家长们都愿意把孩子送来‘开拓一下想象力’。”
    “从这里出去的孩子们,除了对于诅咒有了基本常识,能进行除灵,为将来成为咒术师做准备的之外,无法直面危险,不适合做咒术师的孩子们就会被教导如何不暴露自己看得见诅咒一事,以避免被虐待或孤立,并将此发展成特长,成为被尊重的对象,然后对彩铅笔进行资金或宣传上的反哺。我说,你在听吗?”
    钉崎已经对着官网那一连串人物面板哇哇乱叫起来,毕竟上面有不少名人,伏黑适时闭嘴,又在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他想起了夏文杰眯着眼睛,用带着手套的食指点着自己的太阳穴,狐狸一般狡黠微笑的模样。“聪明一点,再聪明一点。”这是她的口头禅。
    做到这一切,她用了十年。而她还要继续做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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