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五)
    出了奉欢宫的门,不出意外看见了两辆熟悉的马车,林欢则低着头站在马车边。
    天色暗得很,不见月亮。街上到处都挂着彩色的灯笼。
    今夜已没有前两日那么冷了,风中传来隐隐约约的烟火气味。
    京城的街道,没有进行商民区界定,临街是商铺,巷中是民宅,彼此交织在一起。炒菜的香气可能就是从对面巷子的人家传出的。
    我闻着这种气味,才觉得自己重新回到人间。
    我唤了林欢一声:“回家。”
    她并不答。
    反倒是马车上的门帘被掀开,露出一只白玉般的手和小臂,随即是那张熟悉的脸,脸上是若有若无的轻笑。
    “妻主,出来了。”
    “嗯。”我随口应了一声,转向林欢:“林欢,驾车,带我回林府。”
    李晚镜眼睛睁大了一瞬,看看林欢,又看看我,似乎是不明白怎么了,又隐隐有些怒意。
    他依然很好地把这份怒意藏了起来,优雅又平静地下车,过来拉我的手:“妻主,外头冷,先上车吧!”
    我道:“不了,我今晚要回林府住。”
    他闻言,又是委屈又是诧异:“妻主,你来此眠花宿柳,转头就不要晚镜了?”
    我点点头:“对。”然后转头对林欢道:“驾车,回林府。”
    他脸色微变,死死地抓住我的胳膊,发觉我皱了一下眉后又放轻了力道。
    他想发火,但终究没有,只是垂下了眼睑:“妻主,你怎么了?别吓晚镜好不好?”
    他好似忍着天大的委屈,眼里是将落未落的泪水,像一个温柔贤惠、事事顺从却不被爱的弃夫。
    有那么一瞬间,我闪过了一丝不忍。
    但我什么也没说,拨开他的手上了自己的马车。
    没想到,他也跟了进来。
    迎上我的目光,他似乎在思忖着什么,但只道:“晚镜随妻主回林府住。”
    他跟我一起回林府?
    感觉真是微妙。
    他本来是嫁到我家的男人,按照道理是要住在林府,日日给父亲请安,帮着父亲料理家事的。
    但我依着他,住进了荣棠府,可能是因为这样始终住在外面,我从未觉得他属于我的家。
    我还是觉得他是李家人,他可能属于李府,也可能属于那座荣棠府,唯独不属于林府。
    林欢上了马车,坐在外边,甩了一下马鞭,很快车轮便开始滚动了。
    李晚镜坐到我身边,悄悄地用手勾我的小指,我意识到后,想收回去,但被他紧紧握住了。
    “怎么了?”我努力做出若无其事的表情。
    “妻主心情不好?”他问。
    “没有。”
    “那……晚镜可是哪里惹妻主生气了?”他小心翼翼地开口,眼睛一直盯着我。
    他在观察我。
    我不说话,他仔细思忖一番,立刻换上了一副极为内疚的模样:“妻主,昨天晚上是晚镜不好,晚镜太急切了,只顾着自己,没能伺候好妻主。”
    说着他的鼻尖都碰到了我的耳朵,轻声道:“晚镜会改的,今晚一定让妻主满意。”
    怎么能事事都绕到床事上去……我不想说话,他却张口含住了我的耳垂,轻轻地吮吸着,气息喷在耳边,让我忍不住颤抖。
    在奉欢宫时,即使我对那些非人的性剥削感到无比悲痛和心寒,但是,我进去就被两个裸男挑逗了身体,还看了一堆淫靡不堪的东西。
    最后叁秋在天与的肆意玩弄下留着眼泪大肆淫叫时,我身体已经违背意志情动了。
    更不要提现在。
    这一切都让我觉得这种动不动就发情的身体很恶心。
    我伸手推开他。
    是他把我的身体变成这样的,是他给我喝了半年的淫药。
    李晚镜终于忍受不了了,眼泪哗哗往下掉:“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这样待我?!”
    我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你要读书,不让我扰你,我都忍着不去找你,可转头你竟读到了伎院里!你知道我有多难受吗?!我都忍着没有生气,你却反过来对我甩脸色!”
    他自己发泄完,看着我的神色又觉得害怕,忽得一把抱过来,眼泪流得更凶了:“你要生气,打骂晚镜容易,不要这样冷漠,好不好?晚镜好害怕……”
    “你怕什么?”
    可能是我的开口让他觉得气氛得到了缓和,他抱得更紧了,紧得让人窒息。
    “晚镜就是害怕……不要推开我……”
    我听着他的啜泣声,深深叹了一口气,抬手为他抚去眼泪,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当我的手指擦过他湿润的睫毛时,他忍不住缩了一下,我也随即收了手。
    我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但是我一言不发,就这么沉默着。
    不消片刻,马车停了下来,我掀开帘子准备下车,发现竟然是在荣棠府门口。
    我忍不住道:“林欢,停错了,今天要回林府。”
    林欢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有些绝望,忽得便从嘴里吐出一口鲜血。
    我被吓了一跳,这一口血不多,只沿着嘴角往外溢,但我还是很害怕,抓着她的胳膊:“我就说你肯定有什么瞒着我!跟我去看大夫!”
    一听要看大夫,她又不愿意了,死活挣扎着要离开,两厢拉扯着,一双手缓慢地伸过来,拉住了林欢。
    他道:“妻主,在街上这般拉扯也无益,不如找位大夫来府上给她瞧瞧。”
    他的眼睛很是漆黑,几乎要融进夜色里。
    我点点头:“好。”
    他随即放开了林欢,林欢也不挣扎了,似乎平静下来,一言不发地下车,然后身子又颤了颤。
    ……上次我就觉得她走起路来很不对劲,这一次再次确定了,那不是错觉。
    我也跟着下马车,李晚镜想来扶我,但没能抓得着我,我速度飞快,直接追上了林欢,抓着她的腿,一把掀开了裙子。
    “啊!”林欢一副被吓到的样子:“主子,你不要非礼林欢啊!小娘子可是清白人家!”
    她好像又正常了一点,和之前寡言少语的感觉截然不同。
    ……真的好像是精神分裂,多重人格。
    她的腿光滑整洁,虽然有几道疤,但都是陈年旧疤。
    不像是有什么的样子。
    难道真的是我的错觉?
    不对!
    我弯腰抓住了她的鞋子,掰着她的腿起来,林欢没反应过来,一个没站住栽到地上,摔了个屁股墩儿,刚想抗议,感觉到我抓住了她的鞋子,一瞬间脸色大变,伸手就要阻拦我。
    我手更快,拽下了她的鞋子,看到她脚的一瞬间,我彻底惊呆了。
    她的脚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都可以看出脚底肿得厉害,纱布上隐隐渗着血。
    我不顾她的阻拦扯掉她的纱布,看到她脚肉的瞬间,我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她的脚底一道一道的鞭痕,打得血肉模糊,整个脚掌几乎看不到一丝完好的肉。
    我拆纱布的时候,甚至看到纱布和肉都沾在一起,痛得她直抽气。
    到底是谁做的?!林欢是我身边的大丫鬟,我视她为姐妹,对她极好,府上人从来不敢欺负她!
    “谁干的?”我冷声问。
    “是……是……小宝。”她抬头看一眼,瞬间又低下了头:“我,我娶夫太多,小宝生气了,才打我的。”
    我道:“我看起来很傻吗?”
    “啊?不,主子怎么会傻?”
    “那你觉得,这种说辞能骗过我?”我道:“你的那群男人,连菜刀都不敢拿,怎么可能敢拿东西抽你?”
    说话间,我忽然意识到了什么。
    我转身问李晚镜:“是你吗?”
    李晚镜一直站在我身后,被我这一问惊呆了:“什么?”
    “林欢的伤,是你干的吗?”
    他瞪大了眼睛,泪水盈满了眼眶,既有委屈,又有恼意,还有因为我对他的不信任导致的痛苦。
    他哭得鼻尖都红了,转身跟置气似的进了荣棠府。
    这个场面又让我不知道要如何是好了。
    可是,如果不是他的话,又是谁呢?谁敢这么对林欢呢?
    我突然想起李晚镜强迫我与他交合之后的那天凌晨,我找林欢借鞋子,她死活不肯给我,难道那个时候,她就已经有伤在身了吗?
    “主子,主子……”林欢道:“你弄得林欢伤口都裂开了,痛!”
    我急忙安慰了她两句,让人背着她先进了荣棠府,大夫很快就到了,看到她的伤也是直摇头,给她上了药,包了纱布,最后交代这半个月最好都不要下床。
    我送大夫出去的时候问了两句,我觉得林欢的精神很不稳定,但是大夫却道:“许是近来有烦心事,失眠所致。若是能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应该可以缓解。”
    她不痛不痒的答案让我更困惑了,感谢完她,送她离开后,我回去看林欢,她已经睡着了。
    大夫给她的药里有镇痛成分,应该也有镇静安眠的作用吧?
    我为她盖好被子,交代了另外的丫头几句,起身离开。
    我知道李晚镜在哪里等我,但是我不想过去,便进了书房,想在这里先呆一晚上。等林欢醒来,再从长计议。
    谁知一进书房,就看见李晚镜坐在桌边抹眼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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