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滚动囊恰好可以装两个人,清水凉先躺了进去,安室透抱住了她,她的皮肤好像更凉了。
    滚动囊开始朝火焰触之不及的地方滚去。
    阿笠博士的发明确实很厉害,滚动囊的内部好像一点热气都没有,甚至有点冷。
    滚下两层也不过是几十秒的功夫。仿佛一个眨眼便停下了。
    安室透没急着起身,清水凉在他怀里埋着,探出一颗小脑袋,黑色长发纠缠着安室透的手臂。他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只是不断地收紧怀抱,试图把怀里的人捂热。
    女性的声音轻轻拍打着他的胸腔,继而顺着长风飘远了。
    “是不是下雪了?”
    细碎的白色雪花从打开的窗口飘落。
    是下雪了。这个北海道小镇迎来了今年第一场雪。
    难怪会这么冷。
    近在咫尺的这双乌黑眼瞳,初雪的莹白在里面点亮了一闪一闪的光。随后它慢慢阖上了,寂灭了这璀璨天光。
    他听见一道奇怪的声音,仿佛冰冷的机械凉凉地在人皮肤上滑过。
    [250号,感谢您一直以来的不懈努力,合作愉快。再见。]
    ……
    “天然,天然……”耳边像有一只打了兴奋剂的蝉在聒噪不停,清水凉往下捞了一把,将被子捞上来盖住了脑袋。
    那只蝉仍不死心,往她的脑海里一跃而入,变成只青蛙开始呱呱叫。
    两分钟后,清水凉猛地坐起来,乱糟糟的红色卷发像棉花糖一般膨胀着。
    “笨蛋,你想死吗?想死的话我这里有好几种方式可以让你选择哦。”
    天然好可怕。
    田中望像猴子似地退后两步,探头探脑地说:“谁让我叫了你好久都不起床!已经要迟到了!”
    居然被笨蛋说了这种话,我的人生是不是从此就完蛋了……等等……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
    我不是死了吗?清水凉呆呆地想。在北海道和琴酒大战了三百回合,最后死在了波本怀里啊。
    她探着手朝两边扯着笨蛋的脸颊——这家伙每天汉堡薯条不是白吃的,脸颊肉乎乎的,真好捏。
    “啊号筒!泥肝肾么——”
    从那张被拉变型的口中吐出一句模糊不清的质问。
    “会痛,说明不是梦吗?”
    在笨蛋“你到底怎么了?”的质问里,清水凉跳下床扑进卫生间,卫生间的镜子里映出她的脸庞。
    红色卷发,红色眼瞳。
    这不是清水凉的样子,这是柳明凉。
    一旁的田中望看着她一会儿跳起来,一会儿又一动不动,一会儿笑,一会儿又神色凝重的样子,掏出手机,在四人群聊里发了一句话。
    [话说,我想说件很厉害的事]
    [什么?你不是去叫天然了吗?你们还没到学校吗?]
    [就是说,天然她,柳明凉她,疯了]
    “笨蛋!”以为自己偷发消息的事露馅了,田中望吓得一抖,“怎……怎么了?”
    “今天你自己去学校吧,我有别的事!”
    柳明凉把田中望推出去,随便洗漱了一把,换了身衣服。一楼的餐桌上放着便当,下面压着张纸条。
    [今天的便当是爸爸做的金枪鱼寿司,小凉要好好吃完哦:d]
    桌子上的日历显示的今天的时间正好是她出车祸的那天。
    柳明凉咬着面包片出了门,在当时发生车祸的地方提前拦住了要过马路的小学生。
    “小朋友,你年纪小,个子矮,过马路一定要把手臂高高举起来才可以哦,不然司机可能会看不到你。”
    小学生认真道了谢,柳明凉又到附近的甜品店斥巨资买了不同种类的一大袋咖啡果冻。
    柳太公钓楠雄——果冻管够。
    伟大的楠雄a梦大人一边吃着上供的咖啡果冻,一边听柳明凉说话。等柳明凉絮絮叨叨、口干舌燥地把整件事讲完,灌下一大口茶水,他才悠悠地说:[这件事,我已经听平行世界的我说过了。]
    白嫖咖啡果冻使我快乐。
    柳明凉一愣,难道是当时回家那次见过的那个楠雄?
    [他说你死后他用了很多办法都没能复活你,直到他成功解析了你身体里所谓系统的存在……]
    “所以说,是楠雄君救了我?”
    齐木楠雄顿了下,[具体是怎样的过程他没有告诉我,不过只要你活着,这不就够了吗?]
    他拆开下一个咖啡果冻——实话说,如果柳明凉死了,以后就再也吃不到她做的咖啡果冻了,也是出于这个原因,平行世界的他才不能接受柳明凉的死亡吧。
    柳明凉也释然了。
    说的也是,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明明没有获得终极大礼包,还是活着回来了,姑且当作运气好吧。
    那些过去的事,无论好与坏,从此都跟她没有关系了。
    柳明凉朝窗外望去,正是初秋时节,也许这周末她可以叫上笨蛋她们一起去爬山。
    第101章 独行的日子里1
    记忆会欺骗人吗?
    安室透从没想过,他有一天会不断地问自己这个问题。
    人的记忆是值得相信的吗?
    面前的墓碑上,冰冷的字迹在寒风中安静地凝望着他。安室透用指尖轻轻擦过石碑表面,那种熟悉的寒冷触感让他回忆起黑发女人在他怀中逐渐变凉的情景。
    那不可能是虚假的,他清楚这一点。
    从进入组织卧底的那刻起,安室透就做好了不断失去的准备。游走在黑与白的边界,死亡与失去是相伴而生的家常便饭,也许某天清晨醒来,迎接你的就不再是朝阳,而是组织漆黑的审讯室,或是狙击枪隐匿在远处的枪口。
    安室透觉得自己是幸运的,他的幸运不是来自命运的馈赠,而是来自那个此时此刻躺在面前冰冷墓碑下的女人。
    她叫清水凉,组织代号是黑樱桃。
    身为组织最年轻的干部,深渊计划唯一成品,无论是在组织,还是在公安,这个人的所作所为都是不可能被遗忘的,哪怕死了也要嚼上好几年,这是理所当然的。
    安室透也是这么想的。
    所以那天在医院里醒来,听到萩原研二质问他“你和那个女人是什么关系,为了她受这么重的伤值得吗?”时,他才会露出难以掩饰的吃惊表情。
    他不记得清水凉那时候有易容。
    “你那是什么表情?你知道自己差一点就要死了吗?”多年好友顶着一张陌生的脸,说话却一点也不客气。
    安室透撑着病床坐起来,被这诡异的情况弄得忘了悲伤。因为长时间不开口,嗓音沙哑得像一团沙子堵在喉咙。
    “她是清水凉。”
    “所以呢?”萩原研二微微皱了皱眉。
    这副表情不可能作假,他真的不知道清水凉是谁。
    “你不记得她了吗?教你易容的人。”安室透紧盯着好友的面容。
    萩原研二似乎是很费劲儿地思索了一会儿,“好像是有这么个人,不过她是叫清水凉吗?我没印象了,总之和她不熟……说起来,那么漂亮的女性就这么死去了真是可惜……”
    他的声音很轻松,提起那个死在大火和爆炸里的女人时带着丝惋惜,就好像惋惜一个同他擦肩而过的路人。
    仿佛那只是一朵开在路边的漂亮的花,不幸被风雨摧残了,于是他伤心地感叹了一句。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好好养伤,我下午再来看你。”
    安室透压根没在意萩原研二是什么时候走的。他翻下病床,找出自己的手机,后背隐隐作痛。
    他首先拨通了风见裕也的电话。
    “降谷先生?您已经醒过来了吗?”
    安室透打断风见裕也惊喜的关切,低低问道:“风见,我问你,你记得黑樱桃——清水凉是谁吗?”
    “清水凉?”风见裕也疑惑地重复了遍这个名字,继而听筒里一阵沉默,安室透半边身子被窗外的冷风吹得发颤。
    “之前公安不是得到了一份组织的卧底名单吗?那个向我们提供名单的女人,你不记得了吗?”
    “啊,好像是有这么个人,那个人是叫黑樱桃吗?……奇怪,这么重要的事我怎么会想不起来了。”
    安室透挂了电话,低低咳嗽了几声。他继续给下一个人打。
    真奇怪,一个人来世上一遭,会产生那么多交集。而这个叫清水凉的女人,她杀过那么多人,也救过那么多人,浓墨重彩地在世间走过,到最后问起来,所有人都是一句——
    “好像是有这么个人。”
    她的死亡,好似一滴水落进大海,转眼了无痕迹。
    安室透忍着身体不适,认真地跟他们解释清水凉是谁——这个世界一定是出了什么问题,他要将它修正。
    然而过两天再问,得到的依然是一句疑惑。
    仿佛存在着一双无形的大手,每每要在安室透努力过后,再轻轻地把那些人的记忆拨回原状。
    好像对这个世界来说,有关清水凉的记忆是不该存在的一样。于是所有有她存在的地方,记忆都泛起一团模糊的白。
    他偶尔会听到护士私下议论,这个男人因为精神压力太大,似乎神经上出了什么毛病。
    安室透自嘲地笑了下,放弃了继续修正。
    记忆会欺骗人吗?
    他开始这么问自己。
    安室透动用私权让网络对策科的同事破解了清水凉ins账号的密码。
    她怎么可能不存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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