营地搭好后没多久,外面就下起了大雨。
    叁个人围着一堆火坐在洞口,火上架了口小锅,锅中咕嘟咕嘟地煮着过滤后的河水,山洞里渐渐升腾起氤氲水汽,外头森林也是雾蒙蒙一片,一缕缕柴火燃烧产生的黑烟从洞里飘到洞外,相映成趣间又透出股禅意。
    水翻过两个开以后,原白拿出补剂冲了壶热饮,一人分了一杯,正好配着营养液一起,就当做是午饭。罗放捧着杯,小口小口地啜饮,看腻了雨景,索性就打量起对面的罗熠来。
    男人通身气度实在不凡,哪怕此刻流落荒野,杯中也只是最寻常不过的甜味冲调饮料,却仍被他不疾不徐喝出了品茶的架势。
    然而再看下去,思绪便忍不住翻飞,想起那形状漂亮的两片薄唇不久前正贴在自己最敏感的那处,痴缠着要吮干净里面淌出的淫水,那条舌头也是灵活得要命,直搅弄得媚肉咕唧作响。
    罗熠余光瞥见她双颊渐渐绯红,怎能猜不透那小脑瓜里面想着什么浪荡事?然而恶趣味使然,却非要逗她一逗,面上仍装出关注外面雨势的样子,忽然又转过视线问道:
    “皇妹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罗放被他冷不丁吓了一跳,加上原白也跟着看了过来,心脏一时间跳得简直要蹦出胸腔,好在她心思活络,立马便想到了能说得出口的话题:
    “想,如果十六军团的人一开始就下令开火,那我们怎么办。”
    罗熠轻笑道:“熠生平谨慎,不曾弄险,自然有后手准备。”
    社死危机解除,罗放扁扁嘴吐槽:“那是当然,叁皇叔毕竟智谋不足,若皇兄用兵,定先在这里埋伏一军,以逸待劳。”
    原白表情微妙地扭头再次看向山洞外,他听懂了这对兄妹话中机锋,虽然受过专业训练,但难得见自己这位上司吃瘪,此刻还是有些想笑。
    罗熠眯了眯眼,放下杯子,探身就要去捏妹妹的脸蛋:“小丫头,胆子大了,敢揶揄——”
    罗放原本作势要躲,却见男人动作忽然顿住,脸上乍然间闪过一丝不自然的神色,但也只是电光火石的一瞬,很快就恢复如常。他慢慢又坐了回去,双手不着痕迹地摸了摸裤子口袋后,站起身对原白嘱咐道:
    “我进去休息一会,原将军,你陪她聊聊天。”
    罗放看着男人脚步沉稳地走向洞穴深处,心里油然而生一股怪异感,可一时间也抓不住这念头的起因,原白那头又遵照命令开始说起话来,她只好先搁置了溯源的想法。
    两个人都不是健谈的人,聊天聊得不咸不淡没滋没味,等车轱辘话说到了头,原白干脆指着外头林子里的树开始背资料——这倒的确比之前的话题有意思多了。
    讲过两株灌木后,他看向一棵有着灰褐色树皮的高大乔木,先是说了形态特征和生长环境,接着就轮到药用价值:
    “这种树和母星上的金鸡纳树极为相似,树皮研磨成粉后都可以用来治疗疟疾。在母星时代,金鸡纳霜是行走于热带地区的必需品,往返大陆之间的商人都会随身带着一些备用——”
    关于这种树其实还有很多故事可说,但原白还是停住了讲解,因为眼前的少女突然间站了起来,一副若有所思心事重重的模样:
    “我过去看看皇兄。”
    由于下着大雨,外头天色暗得要命,洞内更是漆黑一片。罗放摸索着到了休息的地方,果然见罗熠正靠在岩壁上,仿佛是在闭目养神,冷光灯下脸色却惨白到近乎透明,听到脚步声也没有睁眼的意思,似乎什么都不想管。
    他这幅样子更让罗放肯定了内心的猜测,赶忙从包里翻出一个金属小瓶递到他面前。
    “这是我回皇宫那天,从皇兄你给我披的那件大衣口袋里掉出来的,我收拾东西的时候想着或许有用,就一起带过来了。”
    罗熠闻言睁眼,看到这瓶子,眼睛明显亮了亮,然而沉默片刻没有动作,终究只是轻声说道:
    “放在那,然后出去吧。”
    他虽极力放轻音量,想伪装如常,可罗放还是听得出这声音沙哑得吓人,分明压抑痛苦到了极致,但又为什么不接药?目光落在那双微微颤抖的手上,顿时明白了——他方才不是不想接过,是实在提不起力气。
    心思一转,罗放将小瓶盖子拧开后送到嘴边,仿佛被逼自证清白般委屈道:“皇兄你放心,我没有下毒的。”说完,将半瓶苦涩的药液倒在嘴里,含着就去吻男人的唇。
    罗熠连抬手都抬不了,此刻当然是任由她施为,眸中情绪讶异到了极点,感受着口中丝丝缕缕渡过来的药液,又渐渐多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他知道罗放是装的。
    看穿他强撑出来的镇静,找个似乎合理的理由,周全他那点不想示弱的别扭心思。
    聪明,通透,又狡猾。
    名利场上跟各色老狐狸们打交道了这许多年,究竟是真正关切还是有意邀功罗熠一眼便知,自然能看出刚刚少女眼中的焦急绝无虚假,可也正因如此,他此刻心绪才更加复杂。
    她并非有意将真情假意混到一起,叫人分不清道不明,蓄意用谎话去哄骗真心,就只是坦坦荡荡愿者上钩,却也能勾得那姓曲的恨不得捧出一颗心来给她。
    当初这桩无果姻缘还是自己帮着善后的,照理说前事不忘后事之师,可——
    药瓶本就不满,故而这个单纯为了喂药才产生的吻也很短暂,待最后一滴药汁也进了罗熠的嘴里,罗放立刻抽身,嘴里念叨着“好苦好苦好苦好苦好苦。”就去背包里翻找糖盒,含一颗在嘴里后总算不再皱着张小脸,又凑到男人身边问道:
    “哥哥你要哪个味道的?这里有橙子味草莓味荔枝味,还有薄荷味。”
    罗熠很想说他没吃糖的习惯,然而话到嘴边,最终还是哑声道:“你帮我挑一颗。”
    “那就和我一样橙子味好了。”
    随着橙色糖球入口,他的味蕾间逐渐荡漾出一股清新的橙子香气,脑中那股几欲撕裂的痛楚也慢慢消弭。见他状态好了些,少女含着糖笑眯眯望过来:
    “是不是味道不错?描述上说是八百倍果汁浓缩呢,好贵的,以前我都不舍得买。”
    罗熠觉得这笑容在此处未免明媚得有些过分,于是转而垂眸盯着地上的石子:“是,很好吃。”
    沉思间,忽然又听她一拍大腿,语气中很有些后悔的意思:“皇兄你的病多久发作一次啊,这半瓶药一下都喝了,下次可怎么办?”
    痛楚退去,罗熠渐渐又有了力气维持那副无懈可击的做派,他摇摇头:“没什么规律,好在发作间隔很长,这不是病,是旧伤。”
    “伤哪了?”
    他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先开口问道:“我不在的这段时间,原白都跟你聊了些什么?”
    罗放一颗糖吃完,又拈了颗桃子味的到嘴里,才老老实实答道:“开始就是说船上的生活,很无聊的,后来实在没话题,他开始讲外面的树,说到金鸡纳霜是母星时代商人的随身常备药,我就想起来你是不是忘带药了。”
    罗熠低笑,赞赏道:“放放真聪明。”
    此后的好长一段时间,两人都没再说话,只是外头雨势似乎越发的大了,哒哒声在山洞深处都听得一清二楚。罗放坐着用光脑看了会书,等电量下到50%便想出去看看,刚站起身,不防手却被罗熠拉住,慢慢贴在了他的脸颊上。
    “在这里。”
    罗放疑惑:“什么?”
    “不是问我伤在哪里么?”他轻声回答:“就是在这里。”
    “我十六岁参军上前线,十八岁那年,一只王虫带着脑虫忽然出现在了我所在战场指挥部的控制中心。”
    男人像是在叙述其他人的经历一般平静:
    “我们击杀了王虫,但是脑虫自爆的冲击对距离最近的我造成了巨大损伤——大部分是精神力方面,伤愈后的评估报告很不理想,于是我被迫退役回到帝都从政。”
    他没有明说,可罗放也知道这事是何等的离谱——王虫,尤其是脑虫,虽然本身战力极强,但它们的能力对于种群来说更加重要,永远都是被虫群保护得最妥帖的存在,怎么可能落单出现在人类的指挥部?这根本是一场未遂的谋杀。
    “精神力的不时紊乱会伴随我终身,开始的一年半的确很难熬,直到秦家,也就是我的母族,研制出了对应的精神力稳定剂,只可惜偶尔也会有疏忽的时候,就比如刚刚。”
    罗熠脸色苍白,面无表情,金眸中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涌着阴霾,那副完美面具终于被掀开了一角。不过看见少女丝毫不掩讶异的神色,他还是笑了笑,松开了自己的手,任由那贴在脸颊上的温暖手掌滑落:
    “谢谢你的药和糖,哥哥今天的故事讲完了。”
    兄妹俩玩的梗是叁国演义梗,哥哥说的是空城计时候司马懿的话“亮生平谨慎,不曾弄险”,但没有深层含义,他确实有后手安排觉得这句顺嘴就拿来用了。放放说的是曹操叁哭叁笑的“我笑周瑜诸葛亮毕竟智谋不足,若我用兵balabala”,损哥哥现在沦落荒郊野地像兵败赤壁的曹老板,别飘了再飘说不定就倒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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