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颠簸急行,马上的人连那驿站的勘合都不曾拿,马儿换了两叁匹,终是在夏末的时候赶回了苏州。
    衙役带着报丧的口信从山海关赶回来,那似人非人的畜生听后哭的死去活来。
    作为赵家独子,赵景岚五年前被人拐走,自是让整个家族的人都慌了神,几年时间下来,本是盘踞当地龙头一般的营生也没了心思再去打点,赫赫然大厦将倾,又遇北地头一年遭了白灾,大雪封了城,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也进不来,城内吃食用品消耗的快,到最后竟然严重到有钱也买不来东西的地步,赵景岚年老祖父在这场天灾里因为求不到药,终是一病呜呼,而赵景岚的生身父亲也被这一再的打击压的重病在身。
    就在赵景岚被项荣救祸的那个月,也骤然离世了。
    如此一来,家中产业没了主心骨支撑,赵景岚生母又去的早,父亲临终前,身边连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而那早年间打拼下来的产业,本就在这几年寻人时荒废的所剩无几,余下的仨瓜俩枣,也被旁的表叔堂伯给分了个一干二净。
    项荣听着差役的报备,心里不免动了恻隐之心,思那折割人本就经历坎坷,落了如此大难,现如今家中亲眷又全数薨逝,如若再不救他于水火,只怕他也不肯苟活于人世。
    思及此,项荣便广招各地医术之才前来看症,势要把这可怜人的“黑毛”祛除。
    如此几番,中间受的磨难可想而知,他本是有志赳赳少年郎,家中殷实显富贵,只待他倒仓之年便可向朝廷捐个差事,一辈子的好日子就戴在了头上,却不想如此一遭,竟落了个家破人亡,无家可归。
    如今幸被人所救,虽是保住了性命,但那黑熊皮毛不褪,他也无法苟活于人世,项荣本是案件告破,大可将其发还原籍,但思虑再叁后,只当积德行善般救了他,可这极为危险的事,又有哪个杏林名士敢担了风险上阵?
    原那采生折割之术,是乞丐中最为歹毒凶恶的一种,为了达到骗人钱财的目的,人为地制造一些残废或“怪物”,以此为幌子博取世人的同情,或者以广招徕,借此获得路人施舍的大量钱财。
    而这“采”就是采取、搜集;“生”就是生坯、原料,而“折割”,即是指刀砍斧削的手段。
    简单地说,便是叁五人成群,抓住正常的活人,用刀砍斧削及其他方法把那大活人变成各种形状奇怪的残废,抑或是将人与兽结合的怪物。
    而赵景岚,便是被打烂了皮肉,趁着血热之时,被人覆盖捆扎了现杀的黑熊皮毛,以此变为了一头真假难分的“人熊”。
    如今时隔数年,人皮熊皮已然长合,再想分割,必得挨了人世间的大罪。
    施刀那日,有当值的衙役隔着老远都能听见后堂传来的哀嚎。
    但命不该绝之人的幸运,是要用其他东西来换,赵景岚虽是经历了千难万险,脱了那身熊皮,但浑身上下几乎未留几处完整皮肤,就连那娘胎里生来俊俏的眉目,也被毁去了大半。
    项宓盼转头看着男人尚且没有被破坏的半张侧脸,心里不由的感慨万千,此等俊秀儿郎,却生逢如此变故,该是有多少郁结化不开,多少怨念散不去啊。
    “既然如此,你可想过回家?若是你想,我就去求父亲,让他放你…”
    却见她话未说完,赵景岚已经咚的一声跪在了地上,以手匐地,只听他砰砰砰的在地上磕了叁个响头。
    再抬头,本是仅剩不多的完好额间,已经被叩了个乌紫渗血,行动不便的双手胡乱抓起桌上纸笔,跪趴着就在地上奋笔疾书起来。
    一张纸写完,赵景岚颤抖着双手献宝一般捧着举过头顶,呈于项宓盼的面前。
    “大恩莫忘报,况家中已无亲眷,再回去,也不过徒惹伤心,我赵景岚今生今世,只愿跟着老爷,即便是做老爷一条狗,也未有半句不甘。”
    项宓盼看着手上的纸张,又看了看面前哭的不能自已的男人,一张脸从鼻梁处被分割成了两半,一面是犹如被烈火炙烤过的肉,猥琐,糜烂的皱成了簸箕的纹路,而另一边,却有着如画的眉目,凌厉的轮廓线条,恸哭之时,半边薄唇微启,似有话想说,又无话可说,只有喉咙间如野兽的低吟,声声的呼唤着她。
    “既然如此…那你就好好的留在府里,做个洒扫也好,我父亲宅心仁厚,定不会亏待了你。”
    少女悠悠的说话,鬼使神差的伸手,指尖朝着那被磕到血红的额头拂去。
    “往后不必做此等伤己的行为了,父亲见了,也是不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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