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达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哪怕年轻搏命的时候,他刀头舔血,今天睡着了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活着,脑子里想的都是能不能吃饱,会不会升官。
    可是现在,他功成名就、身居高位,反而害怕了。
    楼晏站在他面前,慢慢说道:“你那位夫人,虽然家世低了些,行事也上不得台面,对你却是一片真心。还有你那个儿子,如今半痴半傻,没了你的庇佑,他母亲能护住他吗?再说你的岳家,最会见风使舵,知道是康王府要你的命,只怕连收留他们都不敢。”
    “萧将军,你花了半辈子,用性命搏回来的富贵,恐怕就要烟消云散了。”
    萧达抬头看着他。
    其实他一直没把楼晏放在眼里。
    出身名门又怎样?满腹才华又如何?不过就是皇帝身边的一条恶犬。
    而皇帝,只是他看守的一个傀儡。
    傀儡身边的恶犬,再凶也就个花架子。
    直到此刻,他才体会到这条恶犬的可怕之处。
    他的每句话,都戳在自己的软肋上。
    “那又怎么样?”他哑着声音说,“你对我说这些,有什么用?难不成,你有办法救我?”
    楼晏笑了:“我当然救不了你,就算能救你,我也不可能救你。”他凑过去,轻声说,“每天晚上,死在你手里的师兄和先生们,都在我耳边哀嚎,叫我寝食难安!”
    萧达瞳孔一缩,死死盯着他。
    “你……知道?”
    楼晏还是笑:“我为什么不知道?四年前,你在靖海军当指挥使,以拉练为借口,带着自己的人手伪装成海盗,半夜杀入无涯海阁,要了太子的命。我的师兄师弟,和诸位先生,几乎都死在你的手里。萧达,这个仇,你说我会不会报?”
    过了半晌,萧达终于道:“你进京,果然另有谋算!”
    楼晏笑吟吟:“你现在知道晚了。”
    是啊,已经晚了。世子爷厌弃他了,这个消息他甚至连递到跟前的机会都没有。
    “那你告诉我想干什么?叫我转投你吗?”
    楼晏轻蔑地道:“我说了,你必死无疑。”
    “那你要什么?”
    楼晏转过身,点了点小案上堆的卷宗:“你做了这么多事,手底下有不少人吧?反正你死了,这些人也用不上了,给我如何?至少,我可以保你妻儿性命。”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萧达脑中闪过一道光,忽然明白了,“是你!那封信是你写的!”
    楼晏含笑不语。
    萧达完全懂了:“那个递纸条的小和尚,也是你的人,他顺手偷走了那封信,害得我在世子面前无言以对!”
    他说和世子妃相会的另有其人,结果那枚金簪就在插他的后背上。他说有人递了信让他来光明寺,结果根本找不到那封信。
    正因为自己说的话,一点例证也没有,终于耗尽了世子的信任。
    “你把我害成这样,还想要走我的人?”萧达不可思议。
    这些文臣,要不要脸啊!
    楼晏神情自若,没有半点脸红:“你有所求,我有所倚,不是正好各取所需吗?”
    萧达瞪着这张可恨的脸,最终颓然。
    对方能算计成功,说白了还是康王世子刻薄寡恩之故。
    否则,凭他立下的功劳,怎么也会给他辩白的机会。
    偏偏他这些年,为康王府鞍前马后,做尽坏事,连个知交都没有,如今竟是求助无门。
    何况,楼晏把证据收集得这么齐全,分明早就在等这个机会收拾他了。
    “你害我至此,我又怎么相信你?”萧达说。
    楼晏露出微笑。
    他心动了。
    “你不相信我没关系,你相信一个人就行。”
    “谁?”
    “郑国公。”
    萧达吃了一惊。
    郑国公府,大舜开国功臣,历百年不衰,至今掌着兵权。
    能够富贵这么久,郑国公府自有倚仗。
    他们几乎不参与皇权斗争,只听从皇帝命令。哪怕成了大长公主的婆家,在新帝登位后,也是安安分分的。
    而且,他们在扶助军人遗属上,向来出钱出力,每年都会捐出大笔银钱,减轻国库负担。就是郑国公府的对头,都不能否认这一点。
    如果郑国公出面,答应照顾他的妻儿……
    沉默许久,萧达终于松口了:“等我见到郑国公再说。”
    楼晏点了点头,转身唤道:“来人!”
    殿门开了,侍卫和书吏们鱼贯而入。
    “送萧将军回天牢。”
    “是。”
    书吏们收拾公堂,侍卫们押解萧达,各自行事,有条不紊,却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见到这一幕,萧达打了个寒颤。
    他改变想法了。
    这些人不是皇帝给的,而是楼晏自己培植的。
    原以为,他是皇帝身边的恶犬,如今才知道,在他们没有发觉的时候,这条恶犬已经成了幕后的黑手。
    皇帝早就不是康王府的傀儡了。
    而是他楼晏的傀儡。
    ……
    萧达被送回天牢。
    过不多时,那位严太医进来给他治伤。
    萧达感叹道:“没想到我还能见到严太医你啊!”
    严太医笑着给他换药,说道:“萧将军身体健壮,这伤问题不大,就是动得有点多,比较难愈合。”
    “谁知道有没有机会愈合。”萧达一边说着,一边在身上摸索,“这边好像有点痛。”
    “是吗?下官看看。”
    严太医探过去,手里被塞进来一个布团。
    他笑了笑,收回手:“没什么事,你放心养着就是。”
    严太医转过身,将各种医具放回药箱,连同他换下来的染血纱布。
    “将军好好养伤,下官告辞。”
    萧达点点头,看着他被狱卒带出去,离开天牢,松了口气。
    若是世子信了他的解释,那么他不止老婆孩子无恙,自己也能做回禁军统领。
    可笑楼四竟告诉他那么重要的秘密,让他有了跟世子求情的资本。
    傻子都知道怎么选。
    萧达在心里嗤笑一声,决定趴着睡一会儿。
    然而,他刚闭上眼睛,天牢的门又一次开了。
    萧达转过头,第一眼看到穿着绯袍的楼晏,第二眼……
    刚刚从这里出去的严太医!
    他倏然瞪大眼,看着楼晏带着严太医,进了牢房。
    用血迹写就的布团子,轻飘飘落在他面前。
    楼晏看着他,似笑非笑:“萧将军,你这样,本官要失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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