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堡的十月刚刚过去了一场秋雨,这一场雨吓得很急,去的也很急。除了让天气里多了一份寒意以外,便仿佛从未出现过一样。
    辽东的天气正是凉爽的时候,太阳出来,秋风舒缓,地面很快就干了,而天空,也迎来了久违的湛蓝。
    在这样上佳的天气里,大明各部主力聚集在了清河堡。
    金吾军、飞雄独立师以及禁卫军三大主力分部各处,暂时休整。
    前方,不断回报的斥候们将清军的军情也不断传回来,激起了将士们的战意。
    军情推演厅里,不少军事们兴高采烈的分析着他们的对手。
    “首先是兵力。”顾炎武顿了顿,道:“就总兵力而言,八旗眼下还算完整的只有代善的两红旗了,其余各部,基本上都是残的残,散的散,重建起来也是空有名号没有战斗力的架子部队。所以,估算一下,眼下建奴全军总共的兵力,搜刮尽了,也只有二十万左右。”
    “其次是战斗力,真正有战斗力的部队大概是五万人,主要是两红旗,以及鳌拜所部,护卫在虏酋福临布木布泰左近的亲卫部队。”另一个军师继续道。
    “最后么,就是这一战建奴打算想的法子了。眼下,建奴要在鸦鸪关一代与我军决战,恐怕打的还是诱敌深入的路子。”杨文岳说了句,众人都不由点头。
    “论及地利,我们还是有一些优势的。”倪元璐也插了一句:“辽东长城毕竟是我大明所修筑,一些老兵对地利还算熟悉。我们以清河堡作为转运中心,再打下松树口、韦子谷,一路推进,稳扎稳打,到要看看建奴能拿我们有何法子。眼下建奴弃了辽中,建州卫纵然有一些打造兵械的基础,又如何还能为祸辽东?”
    倪元璐的论点让众人都是眼前一亮。
    顾炎武沉吟了一下,不由赞叹道:“这与北元失却中华之地以后的局势一般无二。没有了我汉家儿郎打造兵械,耕种粮食,这些人还是要打回蛮夷的原形。到时候,天时就能在我了。伴随着时间的流逝,定然是我大明越战越勇,而建奴越挫越弱。”
    “善!”众人不由击掌。
    “若是如此,那么建奴想要死守,应该是没有什么可以忧虑的了。我军只要不急躁,他们便奈何不了我等。如此……建奴应该打得是前军接战,奇兵穿插截断后路的路数。也就是前面所言,诱敌深入下我军可能会露出破绽。”杨文岳顿了顿,目光在鸦鸪关沙盘上沉吟了起来。
    沙盘做得很粗糙,主战场的改变让之前锦衣卫做的准备宣告被废,仓促绘制起来的沙盘在地理重构之上有些模糊。
    但大家都看得很认真。
    他们明白,接下来的命令将会决定战争爆发之前他们能够获得多大的优势。
    东北虽然给人的印象是大平原,但东北并非全都是平底。
    女真人一开始是渔猎民族,形容他们的生活,很多时候都离不开白山黑水几个字。这个白山,说的显然就是长白山。
    远离辽河冲积平原,当距离越发向东面去的时候,辽东也开始越来越多了山地。从威宁营通往鸦鸪关的道路便是如此。
    一路上,并非都是平坦大道,相反,上面许多都是山地。
    山地就意味着很可能被伏击,也意味着敌人的隐藏将会变得容易,而大部队的优势在复杂的地形将会极大被抵消,甚至因为地理不熟悉的缘故而被敌人所伏击。
    这是一个好战场。
    只可惜,好的那一面在敌人的身上更多。
    “也就是说,第一,必须稳扎稳打,稳固好后方,不能让敌人找到突破点。”
    “第二,要将敌人诱使到有利于我方的战场上,不能被敌人牵着走。”
    “第三……这一场战争,要以歼灭战为主,尽量多的杀伤敌人呢的有生力量,同时尽量的保全我们的力量。这就要做到指挥官冷静果断,又要做到全军将士们不可以为了贪功而慌乱失措……”
    军情推演厅上,计划越来越完善,一旁,朱慈烺却越来越沉默。
    他看着角落里同样开始沉默的倪元璐,对视一眼,欲言又止。
    见此,朱慈烺招呼着手,让倪元璐单独跟随自己出去了一趟:“怎么,还对朕这一回仓促行军有些疑惑呢?”
    “臣……是有些想不通。”倪元璐低声道。
    作为枢密院副使,倪元璐出京在山西,在蒙古草原都是一把手,虽然给与将官充足的权限临机决断,但作为统帅,倪元璐始终掌握着战争的推进计划。
    可是,回到中枢,虽然大家都说倪元璐已经是内定的下一届枢密院一把手,只等杨文岳年纪大了,这一战后退休就能尚未,但副手就是副手。这一回,大多数计划都是杨文岳亲手推动。
    倪元璐的存在感一下子薄弱了许多。
    朱慈烺顿了顿,道:“哦?说说看,哪里想不通,朕与你一起想想看。”
    倪元璐听出了朱慈烺心情不错,放松了一下,道:“我们没有必要这么急……就像飞雄独立师仓促北上。辽海之地犹如鸡肋,食之无味弃之可惜,徒留部分兵马,反而拉长了补给线。眼下敌人未尽,大战未启,分散兵力殊为不智。”
    朱慈烺赞赏的点了点头:“这话,我也认为是如此呐。飞雄独立师这一回南北奔波,的确是辛苦他们了。也是让朕心理纠结得很。认可他们,让他们上头阵吧,担心战力恢复不济。可要是换其余部队头阵,反而也会挫伤他们的积极性。”
    倪元璐苦笑了一下:“世间难有万全之法,也只能竭力周全了。”
    “倪爱卿能这么想,朕听了,可是高兴得很。”朱慈烺站定,看了一眼倪元璐,待倪元璐跟上了一些,道:“倪爱卿想不通为什么要仓促北上,那的确是因为,朕不愿意大军长久耽搁在这里。帝国进行了二十五年的辽东战争了。没有哪一场战争开支比现在更加浩大。我们从夏天开战,一直打到现在,半年时间过去了,开支却是比松锦大战还要巨大……”
    朱慈烺想起了当时崇祯皇帝的疲倦。
    要知道,松锦大战可是持续了两年时间的。眼下,朱慈烺御驾亲征,才半年时间过去,就顶上了过去两年,开支也就是四倍。
    这固然是因为火器化部队后勤要求高昂,也有朱慈烺修筑铁路,推进移民,安置难民带来的开支激增。
    所以,朱慈烺是绝不愿意将这一场战争拖延下去的。
    “太上在松锦大战时……就有些急切了……”倪元璐委婉的说着。
    朱慈烺缓缓颔首,他明白。
    正是因为辽东战事旷日持久,国库渐渐支撑不住,这才让崇祯皇帝红了眼珠子一样催促洪承畴进兵。
    仓促进兵的结果就是后来众所周知的松山之败。
    一败过后,帝国最后主力付之一炬。
    眼下,如果朱慈烺将禁卫军、金吾军以及飞雄独立师等各部败光,那几乎也是与当时的情况一般无二了。
    到时候,这辽东战局非得倒退十年不可。
    “朕明白……但这一回,是我攻,敌守哇。若是在这辽东大地上打游击,时不时蹦达一下,而不是进行主力决战,那这战事拖延就太久了。也许,大明可以用付出巨大的代价,耗死敌人,就如同孙师当年在宁锦防线上所为一样。依靠着宁锦防线,大明转败为胜,渐渐稳住了阵脚。”朱慈烺凝眉说着。
    “臣有些明白了,攻守异位,眼下是我军在攻……”倪元璐渐渐理解了。
    朱慈烺赞赏的点头:“没错。攻守异位,就是这个意思。孙师当年耗费千万,建立了宁锦防线,成就固然是巨大的。但这个选择,却是苦涩的。因为,当时的我们除了宁锦防线以外就没有其他选择了。现在……绝不是如此。”
    倪元璐目光微微亮了起来。
    朱慈烺继续道:“我们完全有信心在野战上战胜敌人,而不要在连战连败毫无把握的情况之下,被迫与敌人作战。这是本质的区别。也正是这一点,当虏酋将主力在鸦鸪关一线押上的时候,朕无论如何,都不能错过。”
    倪元璐不住的点头:“臣明白了……”
    朱慈烺拍了拍倪元璐的肩膀,道:“你的担心,朕一样想过。”
    倪元璐微微动容:“臣……臣不是说我军无法获胜……”
    “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朱慈烺道:“太被动了。被敌人牵着鼻子走,这一点,其实杨爱卿也明白了。飞雄独立师就是这个例子。但是……战机难得。更何况……”
    朱慈烺笑了笑,递给了倪元璐一份奏章。
    奏章很简朴。
    内容也很简单。
    那是工部尚书宋应星的奏章。
    “沈威铁路今日起宣告竣工!”
    “太子河河道疏通工作,七日后完成,届时,千料之船将畅通无阻!”
    “营口造船工坊今日宣布开工……”
    ……
    一条条的消息列明,倪元璐明白了朱慈烺的依仗。
    “朕的后手,还不止于此呢。”朱慈烺大笑。
    与此同时,军情推演厅里,战斗计划已经初步完毕。
    代号为“围猎”的行动开始。
    ……
    松树口。
    这是一座废弃的小关隘。
    里面营房破败,屋倒墙塌,看起来衰败之极。
    但是,在辽东丘陵之中,已经有些冷的夜晚里,能够有一处遮风避雨的地方,那无论如何是要强过在山林之中风餐露宿的。
    喀兰图带着麾下五千余人进驻了松树口,很快,他就分兵了。
    他分了一千余人到了南边的一堵墙堡。
    一堵墙堡的名字十分贴切,因为那里更加简陋。
    但是,这也意味着松树口这里的确太小了。
    本就稀薄的兵力分了兵,看起来似乎应该更加小心翼翼才是。
    但喀兰图却不这么看,他招呼着全军砍树。
    一根根树枝被用绳索捆了起来,驮在马后。
    山林里,一根根视线下,松树口尘土飞扬,通往鸦鸪关后方的道路上,总是尘土扬起,看起来人马众多。
    一支又一支兵马从松树口离开,转而又南下去了一堵墙堡,甚至有朝着清河堡去的。
    一场又一场惨烈的斥候战以后,喀兰图收兵回营的时候看了一下人马,心痛的滴血:“也就是说,这么点日子里,折了三十一个斥候了?”
    能当斥候的,无一不是艺高人胆大的主儿。不仅要战斗技能强大,更是得脑子活络,能够分辨情报,更要能够保护好自己。这样的人,不管是在哪支部队里都是心肝宝贝的存在,无一不是军中骨干精锐。
    可现在,这才三天过去,从鸦鸪关到了松树口,喀兰图手底下就少了三十一名斥候。毫无疑问,这些消失未能再回来的斥候们是永远都回不来了。
    “回禀喀兰图大人,是这样的……”一名将官跪在地上。
    “起了吧……”喀兰图揉了揉脑袋,有些心痛,又有些放松:“不管怎么样,咱们的活儿,算是做完了……”
    “大人……咱们不分兵了?”一名满清军官弱弱的问道。
    他们总共才五千人,却是已经分兵两次了。
    一次朝着一堵墙堡去了,一次又脱离大部队,朝着清河堡去了。
    就是从这么高烈度的斥候战里也能知道,这距离明军主力部队是越来越接近了。要不然,也不会折损这么多斥候。
    “不分兵了。明人的主力,应该汇聚到这里了……”喀兰图说完,屋内有些沉默。
    “兵马人数,可能超过了三万……”这名军官说到这里,表情有些苦涩。
    “援兵啊……会来的。会来的……太后都在咱们这儿了,咱们肯定打得赢!苏勒,要有必胜的信心!”喀兰图拍了拍属下的肩膀。
    苏勒见此,鼓足了一些勇气,狠狠点头:“是,苏勒明白了!”
    喀兰图笑着,挥手示意苏勒走去。
    随后,他心中默默算了算时间:“现眼下……萨尔浒那边,应该开打了吧?记得没错的话……吴三桂,这个三姓家奴,可是要投降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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