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顺口上,百舸争流,千帆进发,遮天蔽日,如千军万马,扑向辽东半岛。
    丁正贤看着这一幕,热泪盈眶。他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当时的张盘也是望着大明强大的水师有了依仗,满怀雄心,率部登录旅顺,北上一路进攻,连复州都为之收复。
    那时,背靠着大明的水师,源源不断的补给从国内运来。哪怕当时的水师在全球看来只能说是孱弱的沿海运输队,可满清每回面对大明的水师,都只能望而兴叹,绝无争雄之心。
    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大明的水师却越来越衰弱,曾经的盛况再也没有重现。
    隔海相望,看着距离不到百里的登州,每一回丁正贤都要无限感慨,看似近在咫尺,却仿佛远在天边,再也无法回去。
    故国期盼了二十年了,南望王事又一年,这一年年下来,丁正贤的心已经越来越疲弱了。
    他回想着,大概是十年前,他就早已歇了大明还能打回来的心思。他也就认命了,发发牢骚,说一说过去的故事,有时候抽个空,便将将主的墓穴打扫一下,琢磨着什么时候看哪个子孙能有心,也一代代的将张盘的墓守下去。
    于是,他都不觉得还有希望。
    可今天,他竟然还能重新看到大明强大军队重新回来的一天。
    丁正贤踉跄地站在了悬崖边上,怔怔地看着旅顺口里,无数船只越来越近,越来越多。
    而同样的,旅顺口的清军也似乎是知道了动静,海岸上出现了上百余人的骑士,他们不断地徘徊着,沿着海岸奔跑。
    只见他们一连跑了上千丈的距离,却仿佛依旧无法看到这一波庞大船队的尽头。
    海岸上,无数人喊马嘶的声音嘈杂一片。
    只是,忽然间,整个大地回归了平静。
    地面上,轻轻的颤动之声传来了。
    丁正贤扭头看向北边,他站得高,一样也是看得远。
    北面,那西北方的官道上,一队如长龙一般的队伍出现了。
    海岸上的清军闻言,纷纷欢呼了起来,以为得到了后续的援军。看着着一支军队,丁正贤也笑了。
    他当然不是为那些在海岸上的清军欢呼。
    因为……
    他同样看到了这一支从北面而来,人如神,马如龙的军队上,迎风招展的旗帜。
    那是一面又一面的日月龙旗。
    不巧,正是与从海面上来的那支强大军队一模一样。
    都是我大明的兵。
    “是我大明的兵!”丁正贤长长吐出了一口气,终于知晓了眼前的贡品到底是从哪里来的了。
    大明的军队,已经上岸了啊!
    上岸的是从海州一路南下的红娘子所部。
    他们在海州一战即走,便旋即南下,一路破盖州,卷复州,浩荡南下,此刻刚克金州,一路南下,抵达了旅顺口。
    因为这一支明军用的是一人三马,一战既走,哪怕攻破,亦是不急于搜索战利品,以至于当他们抵达旅顺的时候,这里的清军依旧懵懵懂懂,还不知道已经有这样一支明军已经抵达。
    红娘子骑在马上,一身红衣如血,甲胄鲜亮,在阳光之下耀耀生辉。她微微一招手,往前轻轻一推。身后,千军万马猛地加速,席卷冲向了位于旅顺口的数百清军。
    丁正贤死死地盯着这一幕,他记住了这一个永生难忘的场景。
    “那是大明二七七年的四月十七,这一天,那个辽东半岛上的孤儿终于回到了帝国母亲的怀抱……这一天,等了二十年了,我老了,还好终于活着见到了这一天……”
    ……
    瑭报飞南北,复土归。
    辽东总兵红娘子发动奇袭收复旅顺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京师。越来越多详细的信息被披露。
    有了陆地上的支援,原本没有港口可以停靠的庞大舰队也终于不要担心会被半渡击之。
    得以平稳靠岸的庞大舰队将来自帝国的无数军需用品倾斜到了岸上,伴随的,还有数量众多的工兵。他们修筑港口,建立营房,修缮城墙,布置防线,更是将空闲的运力将散步在天南地北辽东各处小岛上的辽民纷纷运输回了案上。
    依靠着上千艘大小船只,原本流落在各地的辽民终于可以久别故土,拿着朝廷发的耕牛种子,以及他们盼望了一辈子的东西:土地。
    有了数量众多的回归辽民,辽东半岛的这个狭长半岛变得越来越固若金汤了。
    京师。
    燕园里,朱慈烺怡然自得地散了个步。
    当然,不可缺少的是身边的皇后赵诗瑶。最近难得恒信商行里没什么要紧事,赵诗瑶爱上了一门新的兴趣:园艺。
    结果就是燕园便成了新的一处花园,这里靠近中南海的崇智殿,是朱慈烺闲暇是最爱来的地方。
    每日照顾着院子里的花花朵朵,一有空便可以与赵诗瑶说说话,却也是人生一大乐事。
    天底下的大师要闻太多了,都绕着朱慈烺转悠。
    这种权柄在我,天下为我所控的权力欲固然醉人,但时间久了,总琢磨着这些人心的事情,也是有些让人疲乏的。
    今天的朱慈烺伴着皇后在花园里绕了一圈,也照顾起了自己的那一株花花草草。
    不同于赵诗瑶如正常女儿家一样喜爱的是牡丹、水仙这些,朱慈烺养的东西就有些别具一格了,叫龙骨。
    当然,说起来知道的人不多,可要提起这东西的种类,大家就熟悉了。
    龙骨,便是大名鼎鼎的多肉植物。而且,这东西在历史上也并非不见。早在宋时就有人养了,那是一个叫范大成的人在自己的《桂海草木志》里提及过的东西。
    龙骨三角霸王鞭、彩云阁,很多人以为其为仙人掌科植物,但其实际为大戟科、大戟属多肉植物。
    这东西形态上看起来像是柱状的仙人掌,却比起一般的仙人掌大多了,高大两三米,3棱至4棱。当然,也与仙人掌一样,有刺。
    朱慈烺每日伺候着这东西,倒是看起来乐呵呵的,心情着实放松了不少。
    快乐的时间总是短暂的,赵诗瑶与朱慈烺说笑了没多久,便见侍从过来低声说着:杨文岳求见。
    枢密院的长官要来见,朱慈烺自然不会拒绝。
    一番招呼,见面的地方倒是依旧选在了燕园的一个小亭里。
    亭子上已经备好了宫人准备的差点果盘,朱慈烺随手吃了几个,见杨文岳也来了,便招收示意杨文岳一同坐下用一些果点。
    杨文岳先是见礼,又板正地朝着皇后赵诗瑶行礼,随后这才一板一眼地谢恩,用果品。
    赵诗瑶浅笑着,免了礼,与朱慈烺又说了几句闲话便退走了。
    这时也没有旁人,杨文岳反而轻松了许多,道:“圣上,辽东的消息穿回来了。朱笛总兵从凤凰城出发,千里奔袭海州,一战初创清军主力鳌拜所部,又星夜南下,破盖州,收复州,克金州,进抵旅顺。其后,接应了登州水师。现在,预计一共五万名辽民都已经下岸,开始在辽南一地定居。内阁方面亦是配合,准备了晚春开垦所需的物资。现在,红娘子部已经在南关岛一线布置防务。同时,一个月前,原本在宁远驻扎的金吾军第四师也已经抵达了九连城,与驻扎在平壤的外籍军团一同出发凤凰城,接应红娘子部离开后的防务空缺。”
    “枢密院的行动挺顺利呀。第四师,是吴三桂那一部。他守个凤凰城倒是没问题。”朱慈烺脑海之中的地图过了一遍,明白过唯道来了:“清人什么反应?”
    “根据情报,鳌拜气急败坏,却又没有办法。他们万万没想到,有朝一日竟然会有赶不上我们的一天。”杨文岳说着,畅快大笑了起来。
    中原帝国与草原民族作战,每每都让人不得不扼腕叹息的一点就是骑军的问题。
    这一点,除了汉唐的时候,几乎都是成了中原帝国的最大短板。两条腿的步卒要去打四条腿的骑兵,实在是太吃力了一些。扛着守一般来说是没有问题的,可是要不容易打出了优势要去追,那就难度太大了。
    但同样,清人也同样没有想到,有朝一日明军的骑兵优势竟然会这么大。
    说起来,其实也是朱慈烺当年攻克盛京后的战果。
    一开始朱慈烺远征朝鲜的时候,为了让骑兵营形成战斗力,颇为不计成本地运送了大量的马匹。
    后来攻克盛京以后,沿途数战,也缴获了数量众多的战马。
    后来大明赢了,兵员可以顺利坐船回国,可马匹就难办了。总不能再来一个不计成本不计损耗的将数万的战马都运回国内。要真是这么做,光是在海上死掉的战马就不知道可以装备多少个骑兵团了。
    自然,这些留下来的战马也不会空着。除了一部分实在不堪用都拿去做了民用比如开垦田地以外,大部分的战马都配备给了辽东镇,也就是红娘子所部。
    这一回,红娘子集结精兵强将,带上了可以在战马上拆卸运送的新式大炮,用了足足一人三马甚至四马的奢侈机动力奔袭,效果自然是出乎意料的好。
    听着杨文岳的笑声,朱慈烺也微微感慨了一下:“能打下旅顺,那实在是太好了。每每都要绕道九连城,不仅不方便,也太可惜了登州与旅顺的距离。”
    登州与旅顺实在是太近了,不仅只是隔着一个老铁山水道,中间众多的岛屿也可以说是将距离更加分摊。
    可以说,从登州去一趟旅顺,如果都是陆地,就是从tj去一趟京师的距离。如果要走水路,也不过是从tj去一趟德州的距离。
    这样近的距离,自然是具有十分重要军事意义的。在这里立下一个要塞,背靠着旅顺口的良港,任凭到时候清军如何凶猛来攻,都可以拖住十倍之敌不被攻破。
    当年张盘若是没有汉奸在后头造反,此刻说不定旅顺还是能够守在大明的手中。
    “圣上说的是,不过……也是有不少人疑惑呀。”三言两语之间,杨文岳说出了这一行的目的,其实,就是他自己而言,也颇为有些疑惑。
    “这一回,委实不知道哪一路是主攻。”作为枢密院的枢密使,杨文岳还是没能如两宋时期的西相一般的:“这一回,莫不是对西路的督促?”
    更多的,他还是朱慈烺的参谋长,而不是如两宋时期枢密院枢密使那样,拥有着宰相的光环,权柄巨大。
    故而,朱慈烺批准了辽东镇红娘子的背刺计划,枢密院也只能先执行再疑惑。
    “西路的进展,急不得。”朱慈烺摆摆手:“倪卿家的本事,朕也信得过。下面人的多想,朕当然明白。主攻不主攻的,朕却不是这么想的。”
    “在朕看来,清人这个敌人,不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是绝不可以掉以轻心的。咱们放着辽东这么一个巨大的优势在,不去用它,实在是太可惜了。只不过,此前朕只是想着怎么计划着在辽东上做文章,却不料红娘子却有了这么一个妥帖的计划,自然要尽力推动。至于东路与西路孰轻孰重的问题……”朱慈烺说着,却是忽然间轻笑了起来。
    “毕竟,不一样了啊。”朱慈烺大笑。
    杨文岳微微有些明悟,想到了什么。
    朱慈烺又道:“只需要与朕说,再加辽东一场战事,我大明的国库如何,怎么样,还撑不撑得住?我大明的军械如何,可还能供应得上?军饷、军粮、军械一应后勤补给,疲乏了吗?”
    杨文岳明白了:“并无!”
    “大明与建奴,从来就不是一个对等的敌人。建奴是强大,是猛虎。而大明,从前是一个虚浮的巨人,现在,是一个体量更大,而利爪未必全都锋锐的巨人。巨人的打法,不仅是在利爪之上,更是在那体量上。用拳头不一定打赢的事情,便跳起来,给他一个肘击好了。”朱慈烺缓缓道:“用大国的体量碾压过去获胜,岂不是更加妙处?”
    “所以,那什么主攻不主攻的,朕委实未曾多想那些。因为,我大明已经有足够强大的力量,同时在两个战场发起一场大战。这不是朕的狂妄,实在是……今非昔比,我大明,再非那个孱弱的大明了!”朱慈烺说罢,眼中神采飞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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