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这年间不比后世,无聊了就上上网,逛个街,各种新鲜好玩有意思的地方。在明朝这年头,想要寻个有意思的休闲娱乐方式是颇为艰难的。
    故而,一般要操办大事的都会请个戏班子热闹气氛。但凡这样做的,无不是能聚集一大帮子人围观观看,算作难得的娱乐方式。
    同样,要给老百姓们讲解抽象的大道理是几乎没人听得懂的,可用戏曲的形式在舞台上表现出来,那自然是通俗易懂,全然明白。
    很快,一曲讲述着宋朝时期怎么针对官员士绅征收税赋,结果被奸臣蔡京阻挠坑害百姓的事情娓娓道来,引起无数义愤填膺。
    待到包拯包青天的戏码出场以后,全场又转瞬想起了热切的欢呼声。
    这时,台下的那几个穿着儒衫的男子嘀嘀咕咕说了起来。
    盛勇为带着吕伟迎凑了过去,一听,顿时脸都绿了。
    “也别都念着这朝廷前宋有这包拯包青天,要说呀,咱们大明也一样出了明君贤臣哩。”
    “就说最近的税赋改革,那朝廷可真是大大的良心啊。停了三饷还不止,这一回更是要调整田赋负担,不再让穷困百姓承担沉重的赋役喽!”
    读书人在百姓的心中还是颇为体面的。
    听他们说起这最近最为热议的事情,顿时纷纷问了起来。自然也有那不懂什么田赋负担调整的也直接出言问道:“这什么田赋负担调整又是个什么意思?”
    “那便是……圣上眼见百姓穷困却收太多税赋,官绅富裕却征最少税赋,实在不合理,于是下令:从今往后啊,要对免除对官绅不收税的规定,也对官绅收税了。大家想啊,官绅既然收税了,那普通百姓自然也就少收税了。这修桥铺路建学校,开医院的事情,自然也能多做起来了是不是?”
    众人一听,顿时纷纷觉得有理。
    “这前宋不就是对官绅收税的例子?翻遍史书,就属那前宋在历朝历代小民百姓富裕。这就是士绅一体纳粮的好处哇!”
    百姓们一听,顿时纷纷联想到了此前闹得鸡飞狗跳的收税事情。
    吕伟迎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这些人都是些什么身份?竟然敢在此胡言乱语!”
    “这位同仁,你要说我胡言乱语,这可就不妥帖了。我乃顺天府国税署宛平督查科王克非,身上亦是有秀才功名,岂是会胡言乱语之人?”那在台下说着起劲的几个男子一听有人说坏话,竟是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当即反驳,毫不留情。
    “秀才?我宛平县里从来没有听过你这一号人,你胆敢招摇撞骗,真当我南吕村无人吗?来人,给我拿下此人!”吕伟迎冷笑一声。
    南吕村可是不少人认得吕伟迎的,一听要拿人,便有几人摄于吕方之子的名头围过去。
    这时,一直没有说话的盛勇为嘲弄地笑了起来:“这天底下难道只有宛平县的生员才叫做生员不成?这一位顺天府宛平督查科的同仁乃是从大兴县县学调入进宛平前来督察此次税赋征收事宜的。他们既有解释政策之权,又有督察政策执行之权,可以直接将奏报递到顺天府府尹的案头,不止如此,还能抄送进圣上的案前。区区一个宛平县,有何管不得?”
    “大兴县的人来这里了?”吕伟迎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
    “原来你就是吕伟迎?”王克非忽然间饶有兴趣地盯着吕伟迎。
    吕伟迎被王克非这个目光看得有些炸毛:“是有如何?”
    “哦……却也没有如何。只是原本我听闻你参加了此番区公所的实习,会优先拿到今科明年恩科加分。没想到你……哼哼……”说着,王克非将目光丢向西方。
    那座连接着盛家庄与南吕村的小桥上,黑压压地满是人。
    这是盛家庄的村民们。
    而眼下,这些人纷纷都跑了过来。
    只听人群之中时不时都响起这么一句:那吕伟迎就在南吕村的村口!
    “还有县里来的大官儿能受理我们的冤屈!”
    “告状,告状!”
    ……
    这时,盛勇为这才从怀里拿出一张按着无数手印的检举状:“你的事情,早就被告发了。还自以为做的天衣无缝,可笑!凭什么抓你?就凭你将只针对官绅加税的政策改头换面,拿去催逼百姓纳粮。这不仅是渎职,更是欺诈!现在,我你若随我去规定地点交代规定问题,或许还有机会保住往后重新参加科举的机会。但你若抗拒从命,那迎接你的,将士移交大理寺起诉的结局!”
    吕伟迎面色徒然间苍白了起来。
    他看着无数愤怒看向自己的木棺,毫不怀疑要不是还有数十个官差在左右护着,他顷间就会被愤怒的盛家庄百姓撕碎。
    只是,这些官差已然不再听命于自己。
    他们这一行的目的是要抓捕吕伟迎!
    王克非这时摇摇头道:“你这又是何苦呢?这一回,朝廷已经下了命令。往后,未经最低县级机关实习的学子不再有资格报考乡试一级科举考试。也就是说,没有在县衙实习的秀才再也无法报考乡试,考取举子了。原本,吕伟迎你率先参加此番实习,不仅有资格参加明年的乡试,更是有望在明年球参加圣上特许的恩科。并且,朝廷已经在邸报上写了,会特地优先录取尔等。”
    “卿本佳人,奈何从贼……”王克非摇头晃脑地说了一句,又显得颇为激动了起来。
    少了一个竞争者,自然是颇为开心的事情。
    尤其是这吕伟迎还是那等作奸犯科之人,更是让人唾弃。
    吕伟迎看着一个个或者怜悯,或者唾弃的目光,崩溃了:“你们不能抓我!”
    盛勇为轻哼一声,一挥手,两个五大三粗的大汉动作训门各地冲上前一左一右架住了挣扎的吕伟迎。
    “我是举人,你们不能抓我!”吕伟迎嘶吼着,挣扎着。
    “但现在开始,你已经不是举人了。”梁益心这时大步走了过来,冷漠地盯着吕伟迎:“你在盛家庄一切所作所为本官已经上报给了顺天府学政,现在,学政已经革除了你的功名,取消了你一切举人的身份待遇。同样……往后你也出名了。为了明正典刑,让天下士子明白法度。这一回还会将你的案例抄送天下各省学政,同时厉行考生非实习不得科举之法!”
    吕伟迎仿佛浑身骨头都被抽掉一样,整个人浑身瘫软了下来。
    这一刻,他明白了为什么这些宛平县的学子竟然甘心充当县衙的走狗,深入到最艰苦一线的基层。
    因为,这一回朝廷抽调了所有学子的命根子:科举。
    没有科举,学子便失去了这唯一的一条晋升之阶,成了元朝时期下九流的人物。那时候,儒生是与乞丐相提并论的。
    一个秀才不参加实习便无法报考乡试。
    一个举子不参加实习就注定考不上进士。
    没有举人的身份,就注定做不了官儿。
    没有进士的身份,也就不会有仕途之说。
    当然,吕伟迎仔细一想,又明白了为何这些学子们并不抗拒实习。他自己就是参加实习的一员。虽然名为实习,但县衙是与他们签订劳动契约的,期限一年,一月三两银子一石米。这个待遇对于绝大多数的穷酸秀才而言已然可以瞬间迈上小康生活了。
    若是到时候经历考评,这个俸禄还有的涨。
    有钱拿,自然做事就积极。而且,似乎还能升官,能够在还只是童生秀才的时候就吃皇粮。这无疑是改变了他们这些穷酸书生的命运。
    读书是为了什么?考中秀才、举人以及进士就能当官,当官了就能改变一辈子悲催的命运。
    而现在,只要考中童生就获得了吃皇粮的机会,那岂不是比起遥遥无期甚至几率极低的举人进士来得更加靠谱?
    这也无怪乎那个王克非在这里做得津津有味了。
    而且,朝廷此番是从大兴县抽调人马到宛平县。可以预见,大兴县也定然有宛平县的学子被抽调过去实习。
    这样异地轮换,实际上又解决了如吕伟迎这等与本地大户有千丝万缕关系之人在基层的渗透,从而解决了那政策执行变质的问题。
    一念及此,吕伟迎顿时觉得万念俱灰:“输了……栽了,我吕家完了啊……”
    当天下午吕伟迎在恒信酒店的二楼里交代了一切问题。
    他怎么与当地县衙勾结,怎么私分多收上来的税赋,又怎么让盛庆和妆模作样诓骗百姓从命的事情全都主动倒豆子一样交代了出来。
    根据吕伟迎的线索,被堵在清秋小院里的盛庆和、吕方、刘侗以及孟孟玉丹连带着已然喝醉得一塌糊涂不省人事的陈贤一起被席斌抓捕归案。
    这时,朱慈烺则派出了由都察院、大理寺以及刑部派驻的三法司人员齐聚卢沟桥镇。
    这其中,大理寺作为公诉机关,刑部作为警察机关,都察院则作为司法机关。
    三法司在卢沟桥镇举行了声势浩大的公审公判仪式。
    十里八乡的百姓齐聚会场。
    都察院监察御史柯显成了此案主审,刑部人员则将由席斌梳理完毕的案情交给了各司人员。最终,由大理寺评事宁一飞作为公诉人在公审大会上宣读了吕伟迎、盛庆和、刘侗、吕方、孟玉丹以及费丁等人的罪状:
    “被告人吕伟迎,男,26岁,前举人学历,顺天府宛平县卢沟桥镇南吕村人。原县派驻卢沟桥镇公所公职人员。在执行阁发1号令时公然篡改原意,将原本阁发1号令中关于调整税赋结构,取消官绅免税条件隐匿补报,而联合被告人吕方、盛庆和、刘侗、孟玉丹以及费丁等人……以曲解政令形式对盛家庄村民进行诈骗……“
    “上述事实,有证人证言、鉴定结论、物证、书证及照片予以证实。被告人吕伟迎、盛庆和、刘侗、孟玉丹以及费丁等亦作了供述和辩解。本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实、充分。”
    “综上所述,被告人吕伟迎、盛庆和、刘侗、孟玉丹以及费丁以诈骗形式骗取财物合计地契十七份,房契三十九份,价值银三千五百七十六两。上述熟人行为已触犯新修大明二七六年《大明律》第382条第1款、第383条第(1)项、第395条第1款之规定,构成渎职罪、诈骗罪。盛庆和在共同犯罪中起主要作用,系主犯;吕伟迎、费丁属公职人员,有加重情节。我寺为维护大明法律秩序,严惩严重犯罪,依照大明二七六年版新修《大明律》第141条之规定,特提起公诉,请依法判处!”
    “好!”盛财猛烈高喊了起来。
    “大快人心啊!”
    “天理循环,报应不爽啊!”
    一旁,盛勇为、王克非以及梁益心等人齐齐重重鼓掌起来。
    台上,柯显轻咳一声,重重地拿起了手中的惊叹亩拍打了起来:“还请各位乡亲父老安静,安静!现在,我作为本案主审御史,向被告人发问:尔等还有何要辩解的吗?”
    吕伟迎此刻披头散发,浑身精气神都没了,昔日那个傲气冲天的举人仿佛一个活死人一样,一言不发。
    另一边,吕方看了看自己的儿子,由看了看台上台下众人,轻声道:“我只求,这一应罪过一人担当,莫要牵连妻小无辜之人……”
    “成王败寇,我无话可说。”盛庆和与孟玉丹几乎异口同声地说着。
    “被告人既无辩解,那本御史即可宣布判决!”柯显朝着一边书吏缓缓点头,没多久,一份判决书写就。
    柯显拿着墨迹未干的判决书站起身。
    场上,几乎所有人站了起来纷纷屏息以待。
    就连原本一句话都没说沉默以待的费丁望着这样陌生的一面也不由有些期待了起来:“也许……自己那些老友给自己活动了一些呢?自己的家人也肯定没有放弃自己吧……”
    他压根不知道,此刻他的家里已经乱成了一锅粥。家产都不知道被几个妻妾分了好几份。
    终于,柯显宣读了判决书:“被告人吕伟迎、盛庆和、孟玉丹、费丁、吕方、刘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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