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十日的北方毗卢寺人来人往,行色匆匆。
    枢密院中负责后勤的军师将寺庙归还给了当地的僧人,随后迅速赶到朱慈烺的身前,道:“陛下,各部已经准备妥当了。”
    “出发获鹿镇,救援飞熊团!”朱慈烺毫不留恋,走到庭内利落的翻身骑上一匹雪白一根杂毛都无的高头大马。
    走出寺庙后,朱慈烺极目远望,万余近卫军团以及各部明军分列数路,行走在田野大道上。纪律俨然的军队透着肃杀与自信,尽管他们面临的敌人数量十倍于明军。但当朱慈烺下令营救袍泽的时候,将士们的欢呼声直冲九霄。
    在万人齐向西方的时候,一前一后却来了两队人朝着东面逆行,与朱慈烺奔来。
    第一路是宁威领着的一个身着飞鱼服的男子,显然,这是锦衣卫的军官。只不过,魏云山与张镇都派驻了出去,今日来见朱慈烺的是一个朱慈烺没见过的新人。
    宁威凑到朱慈烺耳边,低声介绍道:“圣上,这是山西锦衣卫百户余彪。圣上要查证的事情已经探明回来了。果然如圣上所料……”
    朱慈烺心中微微一喜。他本以为是一处闲子,没想到却发挥了关键的作用。
    余彪是个身材富态的男子,瞧着像富商地主躲过雨一个锦衣卫军官,此刻气喘吁吁,也不知道是一路奔驰雷的还是见到皇帝的激动。此刻竭力平复着心境,上前行礼:“微臣锦衣卫百户余彪,叩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此番,是属下得到甲级密探的情报,紧急过来飞报殿下。此人是傅山,傅青主,原来的山西名士,此番易容进了顺军帐中,果然探听到了情况。此番的确如圣上让微臣探查的消息。”
    朱慈烺缓缓点头,心下放松了一些。
    余彪见朱慈烺心情不错,又道:“陛下真是神机妙算,其实,微臣潜入平定州的时候,傅青主比微臣还要更惊讶了。他本就焦急,不知道如何将这情况传出去。却不料,圣上竟然已经料到,此事,委实顺利啊。”
    说着,余彪将一封绝密信报递给宁威。
    宁威检查了一下轻轻拆开,只一看,就喊来几个枢密院的军师。没多久,几个军师来了,都拿着一部永乐大典。显然,这是一封加密了的密信。不多时宁威拿着对照密码本解密完了的信件递给了朱慈烺。
    朱慈烺仔细阅读起来,若有所思。
    “山西的锦衣卫将士们做得不错,有司好生考功。”朱慈烺说完,宁威就去领着激动不已的余彪走了。
    这时,外间又一阵吵吵闹闹的声音响了起来。
    朱慈烺看过去,一下子就有了些好奇:“那个大高个是何人?我军中竟然也有这般高大的汉子?”
    那人身高七尺多,赫然就有一米九多的身高。
    个人战斗力不以身高为正比,尤其高了一米九多,寻常列阵都头疼,挨打挨箭的机会也比别人多。但这么高的个子,若是再有一身武艺和蛮力,那真就是个冲锋陷阵的好肉盾了。
    宁威很快就探明了情况,一脸便秘地扯着这大汉来了。
    “原来这就是我大明的真正强兵?天子亲卫啊,真真威风,真真好汉子的模样!哎呦,这铠甲,真是铁的?要说是纸的,棉的,其实也不错了。就说那棉甲,俺也想要一副,冬天穿着不暖和。这夏天穿铁的就不错,贴着穿着,多凉快啊。”
    宁威:“……”
    “这位大哥,你咋不理我了呢?这些大哥,你们咋也不理我呢?”
    亲军侍卫们:“……”
    “俺说得不对?咋的,看不起我了?”
    “俺也是飞熊团招进来的,你瞧不起我可以,瞧不起飞熊团看人的本事可就不成了!”
    ……
    宁威恨不得找两个面团堵住耳朵,但此刻距离朱慈烺近了,他也就忍着不敢发作,领着这大高个来了:“圣上,此人声称是飞熊团的传令兵。军中账册查无此人,但的确拿出了飞熊团特招的信物。”
    朱慈烺听着一路碎话,笑了:“你这大高个是飞熊团的兵?不错,这身架是有些本钱。不过啊,要做个好汉子,进了军营才第一步。要当个军中上下瞧得起的猛士、勇士,可得靠着手脚打下功勋来挣出威风。哈哈,你来找我,是奉了飞熊团什么命令??”
    原来,此人赫然就是石家庄的那个石敢当。
    “你是皇帝?哎呀,俺,啊不对,戏文里怎么说的。草民,草民不会说话,叩……”石敢当后半截话没说完,膝盖后面就被宁威轻轻踢了一下。
    宁威低声道:“往后我来好好教你行军礼,现在,你既然是飞熊团的兵,那就是近卫军团属下,先叩拜圣上!”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石敢当见宁威严肃,目光仿佛可以吃人,顿时老实了,低声道:“小人……啊不对,是属下有军情,奉飞熊团朗将徐将军命令,给圣上送信的。”
    说着,又是一封密信递给了朱慈烺。
    这一次密信没有用密文写作,拆开信封就能看见明文,内容也十分简单。
    朱慈烺扫了一眼,轻叹一声:“忠臣良将,何其难得。”
    “顺军临阵换将必有诡秘之处,李岩狡诈阴险,万望圣上切莫救援我部……”
    飞熊团显然是打算以大局为重,不让朱慈烺因为飞熊团丧失战略主动权。
    “君之视臣如手足,则臣视君如腹心;君之视臣如犬马,则臣视君如国人。君之视臣如草芥,则臣视君如仇寇。朕固然那可以厚赏为将士之牺牲补偿,但既然有这一条路,可以让这忠诚良将得以保全,朕犯一些风险那又如何?”朱慈烺心中想着,信心更加坚定。
    撇过这一茬,朱慈烺目光落在石敢当这大高个身上,有些好奇:“眼下飞熊团深入重围,飞鸽八成也都被射落了。能选你出来杀出重围,最终又能在万夫兵临之下,成功突围而出,你也算勇士了。这一番功勋,你去有司考功领赏吧。往后用心作战,朝堂不会辜负勇士们的牺牲。”
    听着朱慈烺赞赏的话语,石敢当忽然间扭捏了起来,嘿笑着道:“其实……其实也没啥。俺石家人聚集此处,各处道路都是精熟。近来兵乱多了,鞑子、流寇、山贼、胥吏……咳咳,总之世道乱了。家里也在山上修了许多路,供着庄子数千百人上山避祸。这次小人顺着地道出了镇子上了山,后面的事情也没啥困难的。俺,俺没啥功劳,也不能占了陛下的便宜……”
    “哈哈哈……”朱慈烺听完,忽然大笑:“愣是愣了点,想不到你还是个赤诚的人啊。不过啊不过,你想没想到。这传信是一功,你这一番赤诚啊,又是让你再立一大功了。”
    石敢当一脸茫然。
    宁威却明白里头因果,扯了一下石敢当:“你将这隐秘山路给吐露出来,又能立一大功了。傻头傻脑的还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谢恩!”
    “草民……啊不对,属下石敢当,叩谢吾皇隆恩!”石敢当嘿笑出声了。
    朱慈烺大笑着,策马离开,他要再开一次军议。
    宁威打发走了石敢当跟了上去,心中想着朱慈烺的笑颜,忽然咯噔了一下。
    “圣上这么激动,却不像是要排前一员猛将从小路去救飞熊团的样子啊。难道是……”宁威心中想着,顿时紧张了起来。
    ……
    通往获鹿镇的官道破破烂烂的,距离京畿越远,朝堂的精力也就越发稀少,再也不能顾及。故而,从真定府通往获鹿镇的官道也就破破烂烂的,行走不便。
    好在,皇家近卫军团是有辎重营的。辎重营除了负责拖拉军资粮草军火以外,这工兵队伍也越发壮大了。要不是最近接连战,朱慈烺已经单独打算设置工兵营。
    虽是没有立营,但工兵千户还是一路修桥铺路,遇山开路,遇水架桥,让近卫军团等万余明军将士在短短两日之下就从真定府抵达了获鹿镇东面十余里的地方。
    越发接近获鹿镇,近卫军团上下也就越发警惕,知晓了顺军喜好埋伏的举动以后,近卫军团探马四出,侦骑遍布,细作亦是格外用心起来。
    负责此路攻势的是顺军前营谢君友。
    作为前营精锐的先锋营田虎一连带队埋伏了三回,都被明军轻易发现,一番激战,反而让田虎损兵折将,一路哀嚎之下朝着获鹿镇越退越缩,以至于最终在获鹿镇东面的鹿泉村得到顺军主力后这才不再后退。
    伴随着双方距离越发接近,前营万余兵马合并各部主力又与官军主力接战。
    这一回,官军派出了刘振所部骑兵营。
    三千铁骑一冲,谢君友防备不及,已经连战连败的田虎所部被刘振击溃。一部溃,全军动乱。
    谢君友这下子顿时红了眼珠子,一面亲自带着亲卫冲去阻塞敌军行动,一面赶忙找刘希尧求援。
    得知前营被迫假戏真做,刘希尧不敢怠慢,当即命令白鹤鸣与刘体纯先行速速出发接应,自己亲率余部率先救援。
    眼见终于来了援兵,谢君友终于可以松了一口气,在援军接应之下再度后撤。
    官军得理不饶人,次第进攻,一番大战下,就连刘希尧也有些吃不消。让刘希尧松一口气的是,白鹤鸣与刘体纯的兵马也前后赶到。
    顺军兵力转眼就三倍于官军。
    当然,这是纸面上的。一番战斗过后,各部是否还整齐完备谁也不知道。
    不管如何,见援军赶来,兵力转为优势,顺军不在怯懦,纷纷接战。
    见势头不再有利于自己,近卫军团以及其余各部明军终于在隔着获鹿镇两里多外的地方停步,安营扎寨。
    见官军收手,顺军也跟着见好就收,在李自成率领中营兵马赶到后欢呼着撤退。双方在获鹿镇城墙飞熊团的注视之中彼此对峙,气氛肃杀。
    伴随着官军与顺军各部陆续就位,获鹿镇里忽然间安静了许多,似乎在为这一场大战做注脚。
    城头上,徐彦琦带着身边两千余余下的飞熊团将士,虎目含泪:“圣上来了,近卫军团来了,兄弟们,我们的袍泽来了!他们没有抛下我们,他们来了!”
    尽管,徐彦琦已经上书朱慈烺将飞熊团当作弃子。
    尽管,徐彦琦已经做好了坚守此处,守到最后一人的准备。
    尽管……徐彦琦强硬地让自己不去想那个会有援兵的念头。
    但当援军就这么真切来了,当朱慈烺果真抛弃飞熊团赶来援救的时候。徐彦琦这个七尺男儿还是忍不住眼眶湿润。
    他的身后,坚守的飞熊团将士们齐齐高呼:“大明万岁,吾皇万岁,近卫军团万胜,我们有救了!”
    “大明万岁,吾皇万岁,近卫军团万胜,我们有救了!”
    “大明万岁,吾皇万岁,近卫军团万胜,我们有救了!”
    ……
    “他……真的来救我了……”城头上某处角落里,孔洛灵喃喃着,心怀熨贴。
    ……
    杜家庄里,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悄悄跑出院子里,爬上一棵树,掏出了十来个枣子。就当小男孩打算继续掏的时候,忽然发现庄子外头一阵响动。
    他好奇地拨开了树叶,见到了此生难忘的景象。
    一个个穿着甲胄,扛着长枪,挺着各式旗号的人马从高低起伏的山岗之中走下,他们走出小道,分开草丛,出现在了杜家庄的百姓们的视线里。
    小男孩在眼睛瞪大着,紧张地看着眼前这一派杀气腾腾的军队,目光落在那一个个的旗号上。
    当先的,赫然是一个硕大的顺字,以及紧随其后,李岩、御林军等旗号。
    小男孩飞快地跑了出去,窜入了院内,不住高呼起来:“朝求升,暮求合,近来贫汉难存活。早早开门拜闯王,管教大小都欢悦。杀牛羊,备酒浆,开了城门迎闯王,闯王来了不纳粮。吃他娘,着她娘,吃着不够有闯王。不当差,不纳粮,大家快活过一场……”
    顺军顺利过了杜家庄,拐弯北上,那里就是东马庄,已然是获鹿镇山口之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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