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里会不多想?
    吴三桂看着三人披甲执锐入内,看着好好的山海关总兵府成年了各部的演武场,哪里不明白这其间的火药味?
    显然,这三人都想踩着吴三桂来抬高自己在满清国的地位。
    但同样,满清又需要吴三桂,需要满汉一心先打倒明国这个强敌。要不然也不会有孔有德来唱红脸,而孔有德与尚可喜来唱白脸。
    一拉一打,显然是有备而来,就是为了说服吴三桂。
    “攻打明国,这是个大事。”吴三桂缓缓道:“岂能轻举异动。不管是从调兵遣将还是兵马粮秣,都还未准备妥当罢?”
    “要说没有准备妥当,那也约莫是某人不想准备妥当罢?至于我军,有摄政王一句话,有什么准备不妥当的可能?”耿仲明冷一声,话里话外透着嘲弄。
    尚可喜道:“调兵遣将,各路出兵,都是为了打赢这一仗。而今,明国内部已经大打出手。李自成占了陕西,兵进山西攻克太原。现在就要出井陉关与御驾亲征的朱慈烺大战。哼,眼下的明国,已经是内外交困了!这甚么劳什子御驾亲征一出,不就是留着后路空档的给我们?”
    “毕竟蓟镇还有陈永福部……”吴三桂说完,顿时就见三人齐齐变色。吴三桂心中也有些微微后悔又微微愤恨。
    此前京师一战,可不知道多少满清战将记忆深刻。陈永福部六千皇家近卫军团的将士出战,到最后,倒下的轻重战死都有一半多了,可陈永福部就是不败。以至于到最后热气球一出,朱慈烺攻克盛京的消息传回来,满清士气崩盘,硬生生让陈永福一战成名。
    想到这里,如何不让三顺王纷纷心中愤恨。
    都是汉人,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气氛就这么徒然变得紧张起来,就连孔有德也收起了自己的红脸,面色一板,看着吴三桂道:“平西王。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此战,摄政王已经决意出战,你今日放个话出来。否则,这一关,别想轻易过去!”
    说完,孔有德就是拍案而起。
    “诸位,要逼我?”吴三桂徒然站起身,冷冷凝望着三人。
    孔有德按剑在手,扮作红脸的人都翻脸了,本就是白脸的两人哪里还会坐视不管?当下,尚可喜与耿仲明纷纷起身,身后一干亲卫齐齐聚拢。
    刷刷刷……
    抽刀出剑之声齐齐响起。
    吴三桂身后的夏国相更是带着一干刀斧手齐齐入内,地砖上,咚咚咚的都是武卒跑动的声音。
    一时间,屋内纷纷紧绷到了极点。
    所有人都默然不语,空气里弥漫着浓重的硝烟味,没有一人说话,就连呼吸声也被压抑起来,气氛一片死寂。
    吴三桂紧紧盯着孔有德三人,孔有德、尚可喜以及耿仲明更是直视着吴三桂桀骜的面容。
    就当气氛绷紧得再也僵持不住的时候。
    忽然间,一声爽朗的大笑连带着一连串的娇笑声响起。
    “哎呀,我说怎么要找我大清四位王爷找不到。原来,竟是都在这大堂里叙话呢。哈哈哈,既然都在,那赶早不如赶巧。我正好寻了一支舞队,都是大名鼎鼎的扬州瘦马!不知多少妓家用心十数年调教而成啊。来瞧瞧,歌舞都是一绝,今日,诸位可要好好赏析一番!”一个爽朗的大笑声传来,一五十多岁的老者身着一身飘逸出尘的道袍,身后一行十数个女子轻纱蒙面,身段妖娆,顿时让屋内这充满火药味的气息被冲淡了片刻。
    孔有德转过身,看向这老者,顿时认出了来人,表情一缓,接下了这个台阶,徐徐收刀道:“原来是吴老将军。只可惜,今日讨论的是国之大事,战还是不战,一句话。不分出此事,这些终究是美人无福受用了。”
    所谓吴老将军,当然就是吴三桂的父亲吴襄。这位辽西第一豪富闻言,脸上笑容依旧不散,说:“国之大事?巧啊。我也打算说一说这大事!那个,儿啊。今个儿我刚刚拿到一个消息,你的舅父,祖大寿祖大将军要来了。是跟着宁远各部老将一起来的。这是要准备再度征明啊!”
    吴三桂闻言,顿时感觉空气里气氛猛地放松了起来,喃喃着道:“舅父从盛京回归了?”
    “没错,回来了,带着老兄弟们都回来了。”吴襄缓缓颔首,这祖大寿可是关宁军真正的灵魂人物啊。
    而且,比起祖大寿这种一路边镇主将,无论是孔有德、尚可喜还是耿仲明都是资历差远了。就仿佛是一个作战勇猛的师长与统帅一地集团军的总司令一样的差距。
    要论起资历战功乃至兵将实力,三顺王都只能与祖大寿手底下的老将们比一比。
    同样,失去了祖大寿后的关宁军衰微,可有了祖大寿回归的关宁军呢?
    有祖大寿在,关宁军就可以重新收拾人心,整合历尽大战后有些离心的关宁各部。而不至于让三顺王上门来欺负。
    果不其然,听到祖大寿的回来,尚可喜与耿仲明脸上跋扈之色纷纷一收。人的影,树的名。当年祖大寿的外甥吴三桂还只是个小将征伐他们的时候,祖大寿就已经是边镇里十数年沉浮的主将了。他们岂能不闻之心惊?
    更重要的是……
    听吴襄这么一说,祖大寿此次前来显然是打算推动关宁军再度出征明国了。要不然,以多尔衮的性子,如何会放祖大寿回山海关?
    再联想到祖大寿不会轻易回归,说不定还与那位贵人有关系。想到这一层,孔有德三人都是心中纷纷一变。
    吴襄此话说出后,屋内气氛悄然缓和。
    吴三桂借势下坡,对孔有德三人说:“我会立刻召集各部议事。”
    孔有德微微一笑,心中总算松了口气。他知道,吴三桂退步了。
    “只不过,还得七日才能过来呢。大军开拔嘛,总是有些麻烦。”吴襄转头朝着孔有德、尚可喜以及耿仲明一拱手,道:“到时候,联合宁远各部,我关宁军才好全军出征嘛。各位,还请权且等等罢。”
    耿仲明以及尚可喜的目光纷纷落在孔有德的身上。
    孔有德迟疑了一下,宁远过来的确要蛮久,七日也不算离谱。但吴襄来得巧,却绝对说明关宁军并不想出征。
    毕竟,一旦开打,关宁军上下就将极大受制于清人,这对于一直以来以军阀自居的吴三桂绝不是个好消息。
    但孔有德转念一想,区区自由,比起富贵的保障来说有那么重要么?
    祖大寿是已经投降大清的人,七日之后,吴三桂还能再度反口不成?
    再者……还有那位从西边回来的贵人呢。
    想到那一位贵人,孔有德一下子放松了,看着吴三桂缓缓颔首,道:“那就敬候祖老将军音讯了。咱们走!”
    “念音,随我送几位王爷。”吴襄招呼着带着几个女子去送人。
    孔有德转身一走,耿仲明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吴三桂,跟上孔有德的步伐。尚可喜依旧面无表情,默然跟上。
    一阵密集的脚步声响起,三顺王带着各自的亲卫离开了。
    吴三桂也摆摆手,屋内的亲卫纷纷散去。
    他默默地坐在椅子上,望着天,缓缓闭上眼睛。
    不多久,吴襄回来了,看着吴三桂道:“真那么让我儿下不了决心?”
    “父亲。我总觉得……这一战,有些不安稳。”吴三桂幽幽道:“投降清人,盛京就被朱慈烺攻占了。我们的投降,真的做得对么?”
    吴襄一步一步走到吴三桂的身前,站定,道:“当我们没有前进还是后退的选择权利之时,就只能决定选择的早晚了。儿啊,无论如何,这个选择终究要做决定的。这个时候,讨论投降的对错已经没有异议。因为,我们已经无法回头了。”
    “但事实,真的是这样么?”吴三桂眼神不住地闪烁着。
    吴襄凝眉,他感觉有些不对劲。
    这时,一人大步踏入大堂,笑着道:“事实,当然不是这样。”
    吴襄与吴三桂齐齐看过去,赫然发现屋内的黑影之中不知何时走出来了一个男子。吴襄默默地看了吴三桂一眼,眼中有些哑然,转而他仔细打量起了来人,开口就道:“你是锦衣卫的人罢?”
    “老将军好眼里。”张镇轻轻笑着:“在下,的确就是锦衣卫镇抚使张镇。”
    “张镇!”吴襄目光徒然锐利起来,死死盯着张镇,眼中煞气弥漫,他虽然数十年如一个商人一般。但真正碰到逆鳞底线的时候,数十年沙场喋血的气势散发出来,让人心惊胆战。
    但张镇默默平视着,内心如古井一般毫无波动。
    一阵气氛绷紧,空气里仿佛无数个火星在碰撞。
    足足过了三十息以后,吴襄这才道:“原来阁下就是大名鼎鼎的锦衣卫镇抚使,能见阁下如此一位英豪,也算我吴襄的造化。”
    “亦是久仰老将军威名。”张镇说着客套话,吴襄却有些尴尬,老脸一红。别人说吴襄老将军还可能是不知道吴襄更多像商人而非军人,可张镇呢?这一位锦衣卫的镇抚使岂能不知道吴襄的老底子?
    这会儿,吴三桂缓和气氛地说:“父亲大人,镇抚使是孩儿做主请进来的。清人的探子四处密布,数百年威名的锦衣卫,又怎么会甘心落下呢。”
    吴襄微微了然:“老夫是老了,跟不上你们年轻人的步伐,只能敲边鼓,尽一份心意了。孩儿,你能如此想,我关宁军的事情我不用再担心了。老头子我先离开了,镇抚使与犬子好生谈吧……”
    屋内一阵默然,各处门窗紧闭。
    此间话语,再无第三人知晓。
    ……
    朱慈烺的皇家近卫军团主力徐徐离开房山,比主力先一步离开的则是传令的使者。这使者不是别人,正是曾经在盛京战役之中与李定国并肩作战的枢秘处军师徐焕武。
    徐焕武带着一小队人马快马加鞭走在道路上,更是特地从辎重营里寻了三匹快马,连带着他们本来的坐骑,一人就有四匹马了。如此动静,惹得签发马厩的马夫还以为这几人要逃命。
    “很快就要出了京畿了。京畿里头,道路什么的好歹有修缮过,圣上登基之后,更是用心在这修桥铺路上。可出了京畿就是河北境内了。黄河以北是个什么地方?黄河泛滥多少百姓无处着落不说,遍地流民下,肯定是道路稀烂。不多备几匹快马,路上不称心事小,耽误了军机要事才是大!”徐焕武说罢,身边的骑士们纷纷凛然。
    这一波骑士纷纷披甲执锐,手持三眼铳,腰挂长枪,个个威武不凡。尤其是那一个个油光锃亮的三眼铳握在手中格外有范儿。
    比起要在路上扛着半人高的火铳,三眼铳可就在马上用着可就潇洒多了,更不用骑士们费心十数年才能练出一手好箭法。
    足足有三个枪管的三眼铳抬手就是一枪,甭管枪法准不准,凑近了打十个里面总归有五六个能中就是了。
    这是京师兵械工坊的产品,得到了银子重建了良性管理以后,京师工坊也由余力将心思落在除了先进火器的研发以外的其他事情上,比如说改良旧有的军械。比如三眼铳就是骑兵作战到现在都管用的武器。
    现在的骑士们作战,最远的骑马拉弓射箭作远程攻击,凑近了来一波三眼铳,贴身作战再拿三眼铳直接丢出去砸人。
    而这,还是建立在三眼铳质量粗糙的基础上。
    现在,朝廷的军功作坊越发规范了,军械质量也节节拔高,至少骑士们纵马奔驰准备冲去拿三眼铳开火的时候再也不担心炸膛了。
    作为护卫骑士队长的卫荣看着一个个胸膛挺直的骑士们,高声道:“兄弟们?都听好了没有?这一路,甭管路上有什么艰难险阻。拼了命,也得将徐焕武军师尽快护送到真定府!”
    “喏!”
    一众骑士们轰然应诺。
    ……
    鼓舞完了气势,当然就只剩下调转马头,向南方的真定府出发。徐焕武与卫荣等一行人很快就上了官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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