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自成摩拳擦掌,粗粗扫了一眼,略略估算了一下数字说:“这里头估摸一下,约莫能有各类甲胄五千,各类兵器不下于两万。你们二人,真有些法子嘛。这一回,我军中又能再填战兵两万了。”
    伴随着地盘的扩张,李自成麾下的军队也是四方来投,反而让兵器甲胄显得稀缺无比。
    “为圣上做事,岂敢不尽心尽力?”翟堂笑道。
    李岩压抑着愤慨,道:“这些,都是多尔衮率军在我中华之地的斩获?”
    “咳咳……约莫如此吧……”翟堂面色有些尴尬。
    李自成面色一冷,有些不悦地看着李岩。
    “圣上,关键的却不是此物。摄政王特地传书交代,要吾等为圣上看看这些……也就是这一回,单价最高的武器!”田兰生说罢,引着李自成走到最后的一处货物堆里,顺势叉开李岩引起的纷争。
    这里,所有的货物不再是露天摆放,而是整整齐齐,都是一个个箱子垒成。
    李自成默然不语,跟着过去,一干顺军文武气氛有些尴尬。
    “开箱!”翟堂说罢,打破了沉默。
    身强体壮的马良此刻成了大头兵,亲自扛着一箱子出来,又用一根细铁棍撬开。
    咔嚓……
    一声轻响,几乎所有人都侧身前倾。
    伴随着箱子被起开,所有的人纷纷都是不由轻轻一吸凉气。
    巷子内摆放着一个长条形的筒状物件,这物件对于众人之熟悉,几乎是一见就知。此物,赫然就是的仿制于嘉靖二十七年在双屿岛捕获的鸟铳。
    长条形状,前有照星,后有照门、铳托。点火结构如鸟嘴啄水,这是典型的鸟铳。
    除此外,又有几箱子打开。里面,是另一种火铳:鲁密铳。也是朱慈烺现在所用的主力火器。
    长六尺,重七,龙头轨、机俱在火铳之内,赫然就是鼎鼎大名的鲁密铳。赵士祯改进的鲁密铳尾部还有钢刀,可以在近战的时候当作斩马刀用。但这里的一批火铳尾部的钢刀倒是取消了。
    “这是……这是鸟铳!”李自成当先惊道:“是明皇所用的火铳?还有鲁密铳!竟然还有此物,只可惜,太少了,这才区区一百杆罢?”
    这里的火铳大部分都是鸟铳,鲁密铳颇为稀少,纵然有,许多也是看起来残破。
    “只是,未曾想,满清竟然也有打造了火铳的本事!”李岩何等聪慧之人,明白李自成心意已决,定然是要与满清联合对付大明了。在利益面前,什么廉耻显然都让人顾不上。他对此心中有些悲愤,可一想到大顺的事业,还是决定先学汉高祖刘邦暂且忍耐。
    更重要的是,原本落后的满人突然间有了打造火铳的本事,其实更让他惊愕。
    对于李自成而言,细细想来,这一点并不出所料。
    建奴自从到了黄台吉手中后,其在位之时每战都致力于将抢掠汉人奴隶做事。不仅竭力弥合国内满汉关系,更是十分重视兵甲的打造。
    待到朱慈烺的奇迹崛起,以火铳大炮犀利屡屡战胜满洲清军后,所有满洲将官无不是惊醒。纵然还有一些满洲将官认为骑射是满洲根本,但在多尔衮的强硬坚持之下,还是迅速开始了对火铳的研发。要知道,此刻的清人在孔有德叛逃后就已经有了制造大炮的实力。研发起来并不费劲。
    历次与皇家近卫军团作战也让清军抢到不少火铳,其中就有许多是鲁密铳,也就是仿造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滑膛火绳枪。
    在多尔衮的强烈重视之下,满人在断断数月时间内集中国内力量仿造一批火绳枪并不算稀奇。
    只可惜,身在满洲的汉人工匠被朱慈烺掳掠一空,让满洲的制造能力大降,单靠随军出征的三顺王等部士兵工匠产量不高,哪怕搜刮了不少残破的斩获,最终能贩卖到李自成手中的火铳只有两千杆。
    但就是这两千杆,也足以让李自成惊喜了。
    “好啊,好啊!这一回,不虚此行!”李自成昂然挺胸,道:“再加上此前陆续斩获,以及工匠仿造的一共三千鸟铳,我大顺军队亦是可以布置出方阵了!”
    李自成目光熊熊燃烧,仿佛回想起了开封之战狼狈逃窜的耻辱。
    那一战,朱慈烺手中只有区区数千可用之兵。可就是这数千手持火铳的大军,就让李自成功亏一篑,落败开封,狼狈逃窜到了湖北。
    要不是这一番千辛万苦,让李自成趁着朱慈烺猛打建奴夺了西安,这大顺基业就要就这么中道崩殂了。
    见李自成心情极好,田兰生与翟堂也跟着附和大笑。两人彼此对视一眼,随后翟堂弱弱地道:“圣上……其实,塞外东北的大清大匠身怀铸造火铳之秘技。还有更多的火铳可以发卖呢。唯独,只请圣上早日准备足够的盐铁原料,以及此番交易的……匠人与金银。”
    田兰生轻咳一声,叩拜在地:“委实这火铳价格昂贵,不得已,还请皇上成全。”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道理,朕当然明白!”李自成瞪着一只眼珠子,心思都落在了那更多的火铳上,一念及此,李自成沉声道:“工匠农人的事情,朕已经让有司去准备妥当了。金银实物,原定多少便是多少。我大顺岂会还失信于区区你两个商贾不成?只是,你既然与满清贵戚有所关联,那正好,修书一封,朕也有些想要与那多尔衮见教一番呢。”
    田兰生与翟堂纷纷拜倒在地,连声应是。
    李自成见此不再管这二人,而是紧紧盯着眼前这众多的兵械,欢畅大笑。
    “李岩!你速速选取军中精兵强干之辈,亦是给我练出大顺第一强军出来!那朱慈烺不是弄出了什么皇家近卫军团来吗?你给我练出五个方阵来,我亦赐你大顺御林军之号!”李自成目光炯炯,看着这一位前锋营大将,满是期待。这李岩,可是军中战将里文化水平最高之人了。
    李自成老于军略,也明白朱慈烺那训练有素之方阵练就起来要多少力气。别的不提,士卒军官的素质就要求很高。李自成麾下能战善战之辈不少,可能够识文断字,有文化素养的就少了。而这李岩,可以说是唯一一个符合要求的。
    李岩没有想那么多,只是高声道:“末将定不负吾皇所托!练出我大顺第一等强军:御林军!”
    “哈哈哈……”
    李自成欢畅的笑声响起,在晋王府的花园里不断回响,引起文武百官的附和。
    “臣等,恭贺吾皇得此神兵利器。定能大破逆明之军……”
    “臣等,恭贺吾皇得此神兵利器。定能大破逆明之军……”
    ……
    此时太原城的另一处。
    刘宗敏的大笑之声在一处处宅院之中响彻,伴随的,是无数士绅惨叫连连.
    曾经的大明督粮道蔺刚中坐在家中,禁不住流泪。他的身前,刘宗敏带队,看着蔺刚中,指着左右的家小道:“蔺道台,我刘某人虽然对百姓不动手。可对付你这等贪官污吏,那可是没得手软的。你堂堂一个道台,还做的是督办粮草的事情,竟然只拿出一万两银子?我告诉你,按照你的标准。不交出两万白银来,哼,这一关过不去,可仔细着家小!”
    蔺刚中一言不发,闭着眼睛,不敢去听左右妻小的惨叫之声。
    “老爷,救我啊……救我啊……”一个小妾突然被几个士卒拖着,过了一处拐角,渐渐声音越发微弱。
    蔺刚中死死攥着手,心中一股羞愤升起,想要起身冲出去,却猛地又听一道声音响起。
    “爹爹,爹爹,我怕……”忽然间,一个六七岁的小姑娘扑到蔺刚中的怀里,死死抓着蔺刚中,竟是捏得蔺刚中有些生疼。
    望着幼女惊恐的目光,蔺刚中方才升起拼命一搏的心思如落潮一般消退。他抚摸着幼女的面庞,满目都是自责。
    “老夫……无能啊!早知道,宁愿守城之时拼死一战,也好过堂堂清白之躯,被顺贼所污!”蔺刚中瞪大着眼睛,满目愤慨,转而落到幼女的身上,无数心思都化作一腔悲愤:“乖女儿,莫怕……爹爹会想办法,会想办法的……”
    ……
    与此同时,城内各处不断地重复着这样的景象。
    无数商人、士绅、官员纷纷被如狼似虎的顺军士卒冲入家门。
    随后,就是刘宗敏畅快大笑的声音,以及无数妇孺的惨叫声,以及士绅们暴怒的反抗,懦弱的求饶……
    ……
    京师的四月,春风渐消,快进了夏日,日落的时分也悄然间延长了一点。
    但朱慈烺却从未如此渴望盛夏,非是想着夏日如何酷热寻得清凉,而是渴望夏日昼日能多长一些。
    他身上的担子,却是越来越重了。
    与此相对的,却是每次奏章的批复,都让他倍感沉重。当他意识到自己手中的一笔一划都会给万家百姓带来命运的转折后,他便格外慎重地对待自己做的每一个决定。
    但同样的,他更能感受的是,要是这一笔一划若是来早一些,便同样可以更早一分拯救万千黎民于水火之中。
    在朱慈烺的方略之中,这个帝国以前所未有的有为姿态,缓慢又坚定有力地修复着自己的身躯,焕发腐朽病体里的灿烂生机。
    于是,朱慈烺就更加感觉自己的时间不够用了,甚至有些怪起了春日的白天太短。
    今日,黄昏将近,朱慈烺也批阅完了手中的奏章。他走出了西苑的宫殿,寻了一处假山,登高远望,看着西方通红的黄昏。
    半边天被黄昏染成昏黄,琉璃瓦片之中,晶莹闪烁让人沉醉这天色的美景里。
    朱慈烺背负着双手,一步一步走上了假山的最高峰,在里面的亭子里坐下。
    凉风吹来,惬意无边。
    这般景象里,朱慈烺放松地思考着最近最紧要的国朝大政——平顺剿匪方略。
    因魏云山在山西行动之便利,朱慈烺掌握的信息十分丰富。
    李自成于崇祯十四年到十五年在河南曾提出了“不当差,不纳粮”的口号,崇祯十六年在襄阳建立政权时又具体化为“三年免征”的政策。现在,李自成已经在西安登基建国。身为大顺皇帝,显然不能食言而肥。
    于是李自成登基之后依旧继续执行暂时免除农民赋税的政策。可没有税源,财政运转就无以为继。为了解决庞大的军饷和日益增多的政府开支,大顺的财源就只能依靠没收明宗室财产、接收所克城镇官府的微薄库存、对明朝官绅实行追赃助饷了。
    宗室虽然富裕,肥羊却稀少。官府更是穷困,连宗室都不如。最终,最主要的就是对管理士绅拷掠追赃助饷。原本地盘不大的时候,顺军的压力也不是很大。但随着大顺政权管辖地区的扩展,压力越发巨大。于是普遍推行于陕西、山西、河南、湖广等地。
    新朝初建自有一番新气象。上任的地方将官一样是勤于任事,李自成开始大力推行追赃助饷,下面的人干活一样也是雷厉风行地执行。一时间,各地士绅地主叫苦连天。
    虽然大顺以追赃助饷的名义认为这些大明官员地方士绅手中的钱财都是不义之财。可无论是谁,眼见期盼的新朝要朝着自己下刀子都会心痛如绞。更别提总归有一些定是冤枉之人。
    如此一来,自然有许多士绅不交。
    为了催缴,拷掠之举纷纷出现。如蔺刚中、张慎言这般的悲惨事迹纷纷浮现。士绅颜面纷纷扫地而尽。
    这些士绅本以为大顺这样一个军队纪律良好,不扰民,与寻常明军有天壤之别的新生政权可以攻占天下,为新朝天国。不少士绅都想着能在改天换代之际有一番作为呢。就算不能来个从龙之功,最少,一样也可以托庇于新朝之中,不再受乱世摧残。
    可眼下,士绅们徒然发现,大顺竟然宁愿护着那些泥腿子,也要劫富济贫,将这些士绅来一个彻底的追赃助饷,将刀剑对准了这些帝国的骨干。
    落到最后,终于,原本对大明漠视的地方士绅求救文书,如雪花一般飞入京畿。对大明的忠诚,前所未有的强烈。
    所有人纷纷盼着朱慈烺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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