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多久,一大桶酸梅汤被送了过来。伙计们纷纷嬉闹着拿着手中的葫芦水囊勺了起来。
    闻着酸甜可口,消解热气的酸梅汤,一干伙计纷纷高呼:“还是马头儿仗义!”
    “马老大威武!”
    “跟着马老大,不吃亏!”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的叫唤,马良乐了,笑骂道:“那还不干净利索地去干活!”
    众人又是跟着一阵哄笑。纷纷转过身,三五成群地干活去了。
    马良见伙计们还算得力,轻轻笑了起来,微微有些自傲。但只待他不自觉地点了一下人数,眉头一拧顿时一拧,其了身,走过去大喊道:“等等,今天来干活的怎么就这么几个人?施家老三,刘七狗子,还有那个草原里半道捡过来的鞑子。这三个都去哪儿了?”
    一干伙计彼此一看,果然发现少了三人。
    当然,这三人人缘不坏,很快就有人七嘴八舌分说起来来:“狗子是生病了。”
    “施三也是身子不爽利,干不了活儿。”
    “那个蒙古鞑子听说是生了一场大病,要不然这一天不干一天没得吃的家伙也不至于窝着……”
    “病病病,野外里赶场了上千里,一回城就病了?真不是滚到窑子里去了?”马良骂了起来:“老子是那种不体恤手底下人的主儿?”
    一边的老八忽然面色有些苍白,干瘦的身板忽然间颤了起来,看着马良道:“马老大,恐怕真不是逛窑子去了。我前几天我去看的时候,那个鞑子的身子就不对了。马头儿……小人我……我也有些不爽利。怕是中暑了,能不能先回去下……”
    “头儿……我也有些不舒服……”这时,角落里走出一个没来勺酸梅汤的伙计,他面色苍白,唇间血色一点也无,旁人干活小半天了,哪个不是头顶热气直冒。唯独此人,紧紧缩着衣服,全身上下脖颈手腕齐齐遮掩得齐全,只露出一张煞白煞白的小脸儿,说话的声音也是弱弱的,仿佛全身力气被掏空一般。
    马良面色难堪,一样也看出了这伙计真是病了,恼怒地说:“不舒服不舒服,一个个都不想过了?施三狗子几个当了瘟病鬼,你们也跟着瞎起哄?一群忘恩负义的白眼狼!特娘的……老子我摊上你们这群伙计,还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娘的,罢了罢了,我去请大夫!”
    马良嘴上怒骂着,心地倒是不坏,吼了几句,还是走过去请大夫了。
    可刚走没几步,马良突然响起了刚刚老八说的话,转过身,要凑过去接近老八,但又猛地停住脚步,指着老八问到:“等等……老八,还有你……叫什么?姓李?李驴儿?不管了。就叫你李驴儿。老八,李驴儿,你二人给我说,你们是什么时候开始不舒服的?可是去寻了那几个瘟病鬼?”
    “好像是……”老八声音低了下来。
    李姓伙计缩了缩脖子,湿了一身,脖颈暴露在空气里,露出一撮撮渗人的白色毛发一般的东西。
    这会儿没人看他,大家都是盯着马良。马良也没看他,只是喃喃想着,听着这李驴儿道:“前几****与他们一惯耍得好……”
    “难道……”老八说着,忽然惊恐地瞪圆了眼珠子,他顺着李驴儿的声音转过去,终于看到了不一样的景象。
    听着老八强调不对,马良转过身,也顺着李驴儿的声音与老八的目光,落在了李驴儿的脖颈上。
    李驴儿时不时地伸缩着脖子,将一撮撮的白色毛发一般的东西混杂着湿漉漉的汗水,展露出来,犹如妖怪。
    马良的脸色不是难看了,而是腾地一下子苍白起来:“是瘟疫!”
    众人猛地一愣,紧接着,马良带了个头,腾地一下跑开了。
    一干伙计们闻言,顿时纷纷惊呼着倒退,猛地离着李驴儿散开。
    货栈里,李驴儿跌坐在地上,缩着脖子,紧紧抓着身上衣裳,眼神朦胧,嘴里喃喃着道:“冷……冷……冷啊……”
    ……
    云生货栈的后院里有一间院子修筑得齐整干净,这处翟堂名下的货栈后院修筑得并无几处奢华之处。外间看起来普普通通,与寻常中等人间的门户别无二致。但只要一入内间,就能见到迥然不同的景象。
    装饰之物不见几分富丽堂皇,却是各处都见精巧设计,一间间屋子里都是些玩耍取乐的器物。占地横宽数十步的巨大浴场,足足又两间屋子大的室内简场,更有一处灯光明亮的红粉世界,不时传出无数娇喘的声息。
    此间的主人翟堂就在这间屋子内放松。
    他左拥右抱,红粉佳人不住娇喘。更难得的是,这里不止一人。更有无数如丝一般的媚眼落在他的身上,让他雄风再振。眼里都是五彩缤纷的世界,好不让人舒爽。
    直到马良战战兢兢地冲入此间,拼着老命让传了一句话到了翟堂的耳中。
    下了床,仔细听马良说完了货栈里的景象,翟堂眼中的世界仿佛忽然间变成了单调的黑白二色。
    ……
    与此同时,距离云生货栈只有不到两条街的富通货栈里。
    田兰生听着身边几个掌柜的汇报,脸色难看至极。
    “东街仓库那里有两个报了病……”
    “刚刚李先生过去查阅了,一路上有十七人暴病而亡。按照寻常境况,纯粹暴病的应是只有六七人才是……”
    “富通货栈里,也有三人今天报了病……大夫已经喊过去了……”
    “富通货栈!就是老爷我住的这地方?”田兰生惊叫着,怒目圆瞪。
    直到老管家田复道:“老爷,您身边都是在太原呆着的。一个病号都没出过,没事呢……”
    田兰生脸色终于稍缓,这时,门子来报翟堂求见。
    两人很快碰头了,翟堂没有多言语,开口就道:“你们那是不是犯病了许多人?”
    “你们也是?”田兰生铁青着脸,预感到了浓重的不妙。随即,田兰生挥退一干闲杂人等,屋内只余下翟堂。
    没多久,诊治的大夫来了。这是富通货栈里养着专门诊治货栈上下人等的大夫,陆夏。田兰生每年用了田兰生数百两银子养着陆夏,维持一个门类齐全的医堂。
    北去草原的商队一路过关斩将的内容还有抵抗各类疫病,已经最残酷的刀伤箭伤。有了足够的病例,陆夏的医术很是不赖,论起医术全太原里也排前。
    陆夏的脸色很是低沉,一看田兰生很是紧张的模样,顿时摇头起来。
    “我哪管他们还有没有得救!我只问你,是不是瘟疫?”田兰生低吼着。
    “有大头瘟……和白毛瘟……”陆夏一呆,很快意识到了严重性,缓缓开腔,说出的话却让人平白被瞬移到了万丈高山之上一般,毛孔都冷得收缩了起来。
    “真是瘟疫……”田兰生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摆摆手,将陆夏挥退开了。
    一阵沉默,田兰生看着翟堂道:“你们那……也中招了?”
    翟堂也是缓缓闭上眼,声音低沉无力:“是。诊断也是一般无二。田贤弟,得了瘟疫这事,必须得瞒住……至少,也得再卖光那些货物之前……”
    山西瘟疫的传染很早,最早阳城爆发的瘟疫就闹了个十室九空。故而,许是久病成良医的缘故。山西人不少都明白病家接触过的东西大多有毒物遗留,触碰容易感染。
    自然,两人都明白这一场瘟疫对于手头货物有怎样巨大的影响。
    “好……”田兰生明白事情的重要性:“犯病的,全都处理掉。对外,就说……让他们回老家歇息了!永久的……歇息了……”
    翟堂缓缓颔首,道:“当务之急,是将这些货物迅速脱手出去。尤其是这一路许多都是皮货,最让医者忌讳毒气散播。不管怎样……得想办法让李自成尽快买下来!”
    “翟兄,不能着急!”田兰生道:“急了,反而容易被人看出破绽。这时,我们得找个中人,想个由头。”
    由头就是说紧急甩卖的理由,比如说清仓甩***如说老板卷了银子跟小姨子跑了。平白无故急吼吼甩卖,旁人只会以为有诈。
    翟堂闻言,忽然一亮:“有了!认得一人,太原里一向大有来头。这一回,恐怕真的能搭上线……”
    “是谁?快去请!”田兰生大喜。
    ……
    脱下飞鱼服的王淼换了一身装束,船上锦衣道袍,添上笑容,不像是特工头子反而有些像是一个活脱脱的儒商。
    此刻,这位儒商面色紧绷,与一屋子人对着一处沙盘,语速极快道:“锦衣卫里能干事的人都在太原里了。这一回能不能干好,就看这一轮了。首先是晋王府那边埋下的暗子,毒蝎其次是顺军里部下的二级间谍,代号:狡兔。根据计划,毒蝎会安排我们见到刘宗敏。狡兔会居中策应,而田兰生他们……会自投罗网上来。”
    “若是田兰生与翟堂不贸然信任呢?”屋内,穿着一身紧身短打的傅山不掩名士气度。
    这一回,开口的是另一个男子。此人目光锐利,每个人与他对视,仿佛直面一柄利剑的刺杀一样。
    这是锦衣卫北镇抚使魏云山,只见他道:“我会主动创造机会,更会让他们除了我们……再无选择。这种行动里,我们主动早上门难免不妙。要第一时间获取目标的信任,唯有让他们自己自投罗网,如此,我们才能有机会收网,而不是让他们发现一点机会就迅速逃窜……”
    ……
    陆夏心思沉重地回了自家的药铺,这处名作仁康堂的诊所是陆夏明面上的幌子。只不过,这里大部分时间接待的都是田兰生商队里的治疗。偶尔对外营业,要价也是高的惊人,久而久之,除了不少手头宽裕亦或者不在乎价钱的,寻常也没几个病家在。
    “今天的光景,怕是要变了……”陆夏喃喃地回了仁康堂,果不其然,一见陆夏来了,在药铺里忙活来忙活去的几个学徒顿时大喜:“师父来了!”
    “师父总算来了!”
    “陆神医来了!”
    ……
    “药铺生意好……这不是个好事儿啊……”陆夏走了过去,开始坐堂:“诸位乡亲父老,我陆夏今日就在此处就诊,延长开业一个时辰。诸位不要着急!”
    听陆夏一说,在场的病家们顿时纷纷松了一口气。
    很快,各路病患开始一一就诊。
    率先就诊的是一个年岁约莫十七八岁的年轻人,在一旁学徒的记载中,年轻人更多的信息暴露了出来。
    姓黄,名少闻。黄少闻是个商家子,家里有一处规模不大不小的商行。这一回,也是刚刚从塞北经商回太原。他虽然不是八大晋商之中的人物,倒也与田兰生有些关系。要不然,也不会第一时间跑到仁康堂里来。
    “救命……我不想死,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我没有中瘟疫,你们骗我,骗我!”黄少闻愤怒地挣扎着,蹬腿抽手,双目通红,一副癫狂模样,身边两三个仆役压着都险些被挣脱开。
    “躁怒……”
    但转瞬,黄少闻又瘫软下来,大吐特吐。
    “呕吐……”
    趁着这个机会,陆夏凑过去,掀开了黄少闻的袖子。
    果不其然,里面,数个惊人的瘀斑出现。
    再度轻轻一摸黄少闻的额头,一阵滚烫。现在,方才还生龙活虎的黄少闻仿佛耗光了力气,认命地坐下。
    陆夏喃喃着道:“乏力……”
    黄父焦虑地看着陆夏,道:“陆神医……”
    陆夏勉强打起一些精神,道:“槟榔、厚朴、草果、知母、芍药、黄芩、甘草……这一剂又可先生的达原散,黄东家照方抓药吧。成不成,要看命了。”
    黄父闻言,突然间苍老了十岁一般,默默躬身:“多谢陆神医……”
    “这一位,还是开达原散……”
    “这一个……达原散都不够了。三消饮……”
    “来人,达原散三位药材,快去采买……”猛然间,陆夏想到了什么:“有多少买多少,开多少价买多少!”
    太原城内,市面上的药材徒然脱销,满城之中,阴云凝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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