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无人再有关注朱慈烺微微有些青涩的身躯,众人一下子忘却了京师之中的滔滔非议。
    当朱慈烺坐定直视众人的时候,就连方才最为桀骜的齐远此刻也扯了一下那个友人,正襟危坐起来。
    “盛名之下,其实如何……就看现在了。”李邦华却是没有被朱慈烺的气场所动,他见多了那些名头极大的年轻人,最后能有好结果的,委实寥寥无几。
    “各位帝国的同胞们,大家好。”朱慈烺亲切地打了个招呼:“学生朱慈烺,小字益明。不才,今日来问问,我大明路在何方?”
    朱慈烺的笑容与亲切的话语让场上气氛悄然一松,众人从朱慈烺的言辞之中很快就明白了朱慈烺的态度。今日,朱慈烺并不打算以皇太子的身份讲学。
    至于朱慈烺的字,益明。就如同朱由检的字一样,其实很少会公之于众。谁都知道皇帝陛下还有一个字,但谁会去喊出来呢?见到皇帝,恭谨叩见,道一声吾皇万岁,圣上万福。谁会有这个机会亲切地喊出字呢?
    朱慈烺这么做,显然是在表示一种亲切。
    为此,众人纷纷心中一松。尤其是堂内几个藏起绣春刀的校尉暗自叫着庆幸,心道,这一回总算是可以轻松一点交差了。
    “学生便观历代史书,三代以下得天下之正者,莫过于我大明。盖太祖时以布衣起兵,驱蒙兀、扫群雄、光复神州,创业同乎汉高祖。至于今上,勤政之奋,节俭克己之心,历代圣主亦是难及。但而今,内患频起,外敌日烈。我大明路在何方,谁能细言?”朱慈烺一番话说出来,场上众人顿时为之一肃。
    这话水平可不低啊。原本抱着看小孩子胡闹心思的齐远也是不由颔首。
    朱慈烺声音清朗,一开始的笑容此刻却不知去了哪里,神色徒然一肃:“我大明自神宗以后,纲纪颓弛,神宗晏居深宫二十年,君臣否隔,政事丛脞;继以光宗之短祚,熹宗之庸懦,妇寺弄权,忠良荼毒,内忧外侮交乘,而至民心离散,国之不亡亦仅矣。今上嗣统,手除巨憨,召用旧人,奋然欲大有为。无如元气椓丧,大势已倾,朝庭方急于门户之争,边事则已无保障之固,加以饥馑荐臻,税敛横急,民不堪命,流寇四起,遂酿成滔天之祸!嗟乎!以勤俭爱民之主,十五年宵旰忧劳,大明国势颓唐如此。鞑虏入寇,六入边墙,而京师之中,竟再无一人勇于言战。五日之前,竟有人大发狂言,道是以议和求一国祚?”
    “今日我大明,难道只有屈膝求和之路了吗?”
    叮当……
    角落里,一名锦衣卫忽然藏起自己的绣春刀,看着眼前朱慈烺声色俱厉,心中大叫道:太子爷哟,您胆子这么大,可让小的回去如何交差啊!
    且不说朱慈烺文采如何,就说这敢于议论历代帝王的胆子,那也是在场所有人都所不及的啊。
    锦衣卫被吓了一跳,不少人也被朱慈烺这敢于议论历代帝王的单子与话语惊了一跳。
    但却也有人感觉到了一股兴奋,一股仿佛胸中束缚被人一剑斩去后的那种畅快。
    “殿下,当真有人议和?”齐远站起来,敏锐地感觉到了自己关心的点。
    “殿下此举,莫不是信不过首辅大人督师京畿能抵抗强敌吗?”齐远身边,那个与他辩论许久的士子此刻亦是不让人后:“学生徐闻,听闻殿下回京师时与石斋先生质问其心为公心还是私心!今日,学生亦是大胆问一句,殿下信不过首付大人督师,此是为了一片公心,还是为了不能出战建奴而一腔义愤!”
    “还请殿下明言!”
    ……
    一时间,堂下纷纷扰扰,一个又一个刁难的问题,一个有一个险恶的居心跑到了朱慈烺的身上。
    如此多的锋锐话语,角落里的李邦华与倪元璐都不禁惊讶难言。他们万万没想到,朱慈烺的处境京师如此不堪。
    虽然东林与朱慈烺有矛盾,但两人心中秉持公正,想到朱慈烺为国立下多少功勋,在这个艰难时节之中为国势振作做出了不知多少心血这才换来眼下众人可以糟蹋的局面。
    可是,这样一个功臣,眼下却被自命朝堂正人君子的清流士子所诋毁,所攻讦,这如何不让同样深受过这种类似经历的两人黯然难言。
    无论在如何难听的话语,朱慈烺只是与一旁过来帮忙的国子监监生打着招呼,将一个个问题记录下来。
    很快,一个个速记面板被拿了过来。
    朱慈烺一一念着,尤其是念到几个话语不堪,谁都看得出其中诛心之意的问题时,朱慈烺亦是诚挚回答,却也敏锐点出其中陷阱,笑着看了一眼,继续翻出了下一个问题。
    朱慈烺如此诚挚的举动让几个有心浑水摸鱼意图令名的士子顿时羞躁不堪,悄然退却了。但大多数的士子却突然为朱慈烺这个记录在场所有人问题的准备留了一份好看。
    要知道,这可是帝国太子,却对他们这些不少都只是寻常书生的士子如此尊重,一一回答,这如何不是一份敬重?
    这些还未被险恶所污染的士子纷纷涌出了一份投之以桃,报之以李的心思。
    直至朱慈烺拿出了徐闻的面板,轻声道:“徐闻兄台问小可,今日一番言论,是一片公心,还是一片私心。对否?”
    此刻,经过方才朱慈烺那么一番平和有礼,不卑不亢的回答,徐闻已经没了方才的锐气。不过,这种事情有进无退,这个时候软了,徐闻也没办法再自命石斋先生弟子了。心念于此,徐闻一弹身上儒衫,正色道:“正是!还请殿下直言!”
    “看来,当日我的回应,却并无多少人记住啊。”朱慈烺缓缓出声,道:“我朱慈烺,言而有信,信而必行。所以我说过的话,一向都记得很清楚。今日,再向诸位同学,一道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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