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梵的眸光落到他那张明暗光影交织的侧脸上,三年未见,他的五官较之从前更加深邃立体,脑后的青丝由一顶莹润的珠玉冠束起,发丝垂下,落在肩颈上。
    他加冠了,已经是个成年人了。
    不仅如此,方才在自己面前走过时,那挺拔的腰背,修长的双腿,都在昭示着眼前的人已不再是从前那个爱掉眼泪的少年。
    景梵将茶杯递到唇边,苦涩的浓茶流入喉中,令他神智清醒几分。
    说书人的故事还在继续。
    那清坞山的大弟子,竟是个献身卫道的英雄,只见他一手化出七尺长的弓箭,借引天雷直接射杀了清虚门的大魔头!
    附近传来一道打趣声:七尺长?这位说书先生莫不是在说笑吧,那大弟子怎可能拉得动如此巨大的弓?
    不过是个茶余饭后听听就罢的故事,你怎么还当真了呢。
    这本就是真的,我族内有一庶生的表弟去了磬苍山,据说在中域修习的时候,每天都要学这些。
    一楼大堂吵了起来。
    景梵前方的男人朝向一旁,问:云公子,你觉得这故事是真的吗?
    云殊华歪着头认真地想了想:应当是真的吧。
    那位友人慢吞吞点头,思忖道:这大弟子为了救清坞山,竟是连命都不要了。他抛下了自己的师尊,可想而知东域域主这些年有多么黯然神伤。
    云殊华勾唇轻笑,喝了一口温水,并不接话。
    据传,那大弟子眉间有淡白色的莲花额印,瞧上去唇红齿白,有仙人之姿。故而这些年来有许多道修争相效仿,在眉间点上一点额印。
    景梵转着空了的瓷杯,忽听见斜前方青年的笑声。
    这与描花钿有什么区别?这些道修未免有点太疯狂了。
    故事听完,众人尚还意犹未尽。
    云殊华在桌上搁下一块碎银,拂了拂衣裳下摆,站起身朝茶楼外走。
    云公子,友人在身后问道,明日的说书还来听吗?
    云殊华却说:不来了,我只对这个故事感兴趣。
    厅堂角落里,景梵撂下杯子,缓缓站起身,眸光紧跟云殊华的背影,正打算追上去。
    先前搭话的那人瞧见他欲走,便道:公子这便走了,不再继续坐会儿?
    不必。景梵说完,已快步踏出茶楼。
    身后不远处几人调笑道:人家是着急去接自己的夫人,你在这胡乱关心什么。
    出了门,暖洋洋的日光洒在大街上,道旁几枝玉兰花低垂着挡住行人的视线,散着淡淡的香风。
    熙攘的人群中,一道墨色的身影犹为明显。
    景梵颇有耐心地跟在云殊华身后不远处,并不上前搭话。
    小华每日的生活是这样的么?
    茶楼听书,信步逛街,累了便回家。
    他看到云殊华随意走到一处糕点摊贩面前便停了下来,与老板娘有说有笑,不多时,那老板娘便递给他几大包盛着糕点的油纸袋。
    云殊华道了谢,从袋子里取出一个温热的小包,随即转身离开了。
    老板娘继续招乎起旁的生意来。
    景梵踱步到摊位前,目光流转,落到方才云殊华点的那几样糕点上。
    这位公子,可是要买我这里的点心?老板娘热情地迎上来,瞧瞧这些桂花糕、玉兰糕,里面都掺着新鲜的花瓣呢。
    景梵却只想买到云殊华挑中的糕点:方才那位公子都买了什么?
    方才那位老板娘怔了一下,随后回过神来,您说的是云公子吧,他隔几日便要来这里买些新鲜出炉的糕点,您要与他买一样的?
    疑惑间,摊贩前的男人颔首,冷峻的眉梢软化几分,添了几许雾蒙蒙的温柔。
    看来店家与方才那位公子很熟。
    这句话挑起老板娘的攀谈之心,她忽略掉眼前这位客官冷淡的气场,笑道:云公子可是渚城的红人,又是城主大人的准女婿,渚城上上下下谁不认识云公子呢?
    有时云公子也会买这些糕点赠给申小姐,不过这都是申府上的家丁传出来的闲话,公子听听便好。
    景梵听了这话,手指微微一僵,顿在原地。
    他面色微沉,咬字清晰地重复了一遍:准女婿?
    是啊,公子您还不知道么,城主大人做主了云公子与申府大小姐的婚事,约莫不久,您就能听到好消息了。
    这算哪门子的好消息?
    景梵接过老板娘递来的纸包,取出一枚碎银,幽幽一笑,缓声道:谢谢,那在下就等云公子的喜事了。
    他勾着包裹上的丝线打成的结,向云殊华离开的路走去。
    大约过了一条街,景梵在某个不知名小巷墙脚下见到了云殊华。
    他半蹲在地上,旁边洒着揉碎的糕点,几只皮毛略显脏污的小猫小狗乖巧地伏在一旁吃得正欢。
    原来不是回了家,而是在这里喂流浪的猫猫狗狗。
    景梵隐匿在街市中,无声地看着云殊华温柔而专注的表情。
    时间已经过去太久了,久到自己也记不起来当时是怎样的场景。不过那个下着大雪的日子,他应当也是这样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救起的。
    景梵就这样看着云殊华,看了许久。一刻钟后,青年拍拍路边小猫的头,终于站了起来,继续向前方走了。
    于是景梵也学着他的样子,拆开纸袋,取出几块糕点放到那几只小动物面前。
    或许是他身上没有小猫小狗所熟悉的气味,它们犹豫地盯着那些点心,并不敢上前。
    景梵薄唇抿起。
    就在这时,视线里忽然闪过一片黑锦的衣角。
    竟是云殊华去而复返了!
    不知为何,景梵的心弦一下子被拨乱,他尚未想好要如何与云殊华见面,便下意识背过身,避开了云殊华的视线。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再回过神时,云殊华已从他身边走过,仿佛那一声笑只是个意外。
    景梵凝着他的身影,喉间发苦。
    心里蓦然划过几分失落。
    想来那笑声只因见到有人在喂这些小动物,并未真正认出自己来。
    喂完糕点,景梵寻到一处僻静的角落,静静等着云殊华重新现身。
    老板娘不必跟上来送了,方才在下心里想着事,一时忘记拿剩余的糕点,若有下次,还是在下自己来取。
    云殊华谢过那妇人,径直越过景梵离开了此地。
    天色渐晚,霞光笼罩着整座城。
    景梵看着云殊华走到申府府邸前,狭路迎来一辆马车。
    云哥哥,你终于回来啦。
    明眸皓齿的粉衫少女飞奔下来,揽住云殊华的手臂:手上什么东西,给我带的?
    自然,妙绫妹妹今日不是说想吃糕点?云殊华笑着将手上的油纸包裹在她面前晃了晃,不过这是路边随手买的,定然没大人特意在流芳斋为你定做的好吃。
    谁说的,申妙绫生怕云殊华后悔,当即从他面前把糕点包抢过来,我就喜欢吃路边的味道,很香,很软,很好吃!
    最重要的是,这是云殊华亲自买的,这比任何糕点都甜。
    云殊华挑眉,眸中闪过一丝算计:妙绫妹妹既然收了我的礼,就帮我一个忙,如何?
    申妙绫一愣。
    云殊华露出一个邪气的微笑:再过两日,城主大人便要回来了,届时若是提到婚事,还请妙绫妹妹不要插手,我会请城主收回成命。
    他拍了拍申妙绫的发顶:你是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而我只是来路不明的穷酸幕僚,在一起不会有什么好结果。更何况,我们一直以兄妹相处。
    说罢,云殊华收回手,一步步踏入申府内宅,消失无踪。
    申妙绫摸了摸自己的发顶,不甘地咬着唇。
    又是这套说辞,每次都用这招把我打发了,偏我又对你生不起气来。
    她跺了跺脚,将手中的糕点扔给一旁的小婢,气冲冲地追了上去。
    隔着很远,景梵听不清二人交谈什么。
    可他却眼睁睁地看到那少女将手挽上了云殊华的手臂,两人言行亲昵,云殊华甚至温柔地拍了拍少女的头。
    云哥哥?
    景梵舔了舔后槽牙,眸中蕴着幽暗的火光,一瞬间,蛰伏已久的占.有欲与掌控欲在他心中重新升腾而起。
    真是好一个云哥哥。
    这天晚上,云殊华没什么胃口,只觉食物难以下咽。
    他随意吃了两口,便令府中的仆人撤了饭菜,又命人取出前几日积压的公文,批奏到深夜。
    今日从茶楼走出后,头便一阵阵地发痛,这些年梦里见过的场景在眼前不断交错。
    自入申府到现在,这些年日日夜夜,云殊华没有一天不做梦。
    有时睡醒后浑身冷汗,好似在梦中见到了什么吓人的场景;有时睡醒了,又发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
    可是无一例外,待意识清醒时再去回想,又什么都记不清楚了。
    那些梦境仿佛与他隔着一层朦胧的水雾,越是细想,便越想不起来。
    云殊华捏了捏鼻梁,放下手中的公文,扶着额去洗漱。
    今夜他睡得很早,也睡得很沉。
    明月透过窗牖化成千丝万缕的银线,照在拔步床旁的地毯上。
    黑暗中,有一道月白的身影缓缓走近床铺。
    景梵撩开纱幔,进了拔步床。
    睡梦中的青年睡相极乖,安分地躺在床中央,双眸紧闭。青丝散在床铺上,衬得他肤白如玉,寝衣松散地在胸前打了个结,稍稍一扯便能望见那掩藏在其中的精致锁骨。
    他好像又陷入了深沉复杂的梦境里,丝毫不觉危险的靠近。
    景梵的眸光一点点暗下来,他坐在床侧,温凉的手挑起云殊华的五指,放在手心中细细把.玩。
    看来这些年不仅身量变高了,手指也修长了不少,关节处起了几个薄茧,想来是曾经练箭磨出的。
    两只手十指相扣,传递着掌心的温度,景梵紧握着,又伸出另一只手,探上青年寝衣的领口。
    若是极度思念一个人,再次见到他时,会有什么想法?
    景梵说不出回答,但是他觉得自己此时此刻渴极了。
    这种渴,源于对眼前人的,浓浓的裕求。
    不仅仅是精神上的两情相悦,更是身体上的,想与他接吻、拥抱,紧紧交溶,合为一体,想与他待在床榻上哪也不去,巫云楚雨,夜月花朝,拼死缠棉,永不罢休。
    于此同时,无数微妙的想法涌入景梵脑海中,他轻轻抚上青年的寝衣领口,隔着一层衣料感受到其下呼吸起伏的胸膛,眸中闪过一丝恍然。
    他太清楚将眼前人压在身下无休止翻云覆雨的滋味了,昔年两人在玉墟殿内,度过了多少这样的日子,那时的云殊华予取予求,由他为所欲为。
    可是,那样是不对的。
    他应该好好珍惜他,爱护他,不能再像从前一般不顾他的意愿行事。
    或许是上天听到了他的祷告,愿意给他一次重来的机会,让他又遇到了眼前的人。
    那就好好把握吧,改掉从前的错,变得更加爱他。
    毕竟,他已经不能承受再一次失去爱人的痛苦了。
    思及此,景梵指尖微微颤抖着,收了回来。
    他望着青年熟睡的脸,用目光一寸寸描摹着他成熟漂亮的五官,缓缓俯下来,凑上去吻他。
    唔
    云殊华发出一声梦呓。
    这样轻微的吟语挑断了景梵脑海中代表理智的神经,他勾着云殊华的下巴,力道渐大,重重地厮.磨着唇瓣,少顷,舌尖便探入对方的口腔中大肆掠.夺。
    口涎相交,云殊华抵挡不住景梵狂烈的攻略,银丝顺着嘴角滑落,又被身上的男人一点点舔.舐干净。景梵的眸子里有一团幽幽的火苗,他松开青年的手,两指越过温暖湿润的唇瓣,轻轻夹住云殊华的舌。
    轻轻翻搅,重重拂过,于是更多的涎液流了下来。
    景梵眸色暗沉,心里阵阵发烫,兴.奋的感觉如电流一般涌向四肢百骸。
    想要他,想拥有他。
    云殊华的身体轻颤,感受到景梵的吻落在喉结处,白皙的皮肤因这暧.昧的挑.逗而泛起一层薄薄的粉色。
    良久,景梵才放开了云殊华。
    他仔仔细细帮云殊华盖好被子,哑声道:再给你一些时间。
    快点爱我吧。
    第109章 撷花同游
    做了一夜的梦,第二天醒来却还是什么都不记得。
    云殊华掀开被衾,无奈地坐起身。
    正欲下床时,身上忽然传来一丝异样的感觉。
    空气中弥漫着一丝暧.昧的麝香味道,正若有似无提醒着他昨夜发生的事。
    怎么回事为何会这样?
    云殊华茫然地看着自己的亵裤,脸色爆红。
    好在他并没有要人从旁服侍的习惯,趁着没人发现,云殊华匆匆换下寝衣,卷着床褥胡乱丢到屏风后,深呼吸几口气,面色如常地出了门。
    申城主未归,府中大小事宜落到云殊华手中,分散了他几乎全部的注意力。
    接下来这几天,云殊华一直忙公事,每每夜深回到屋中便疲累地倒在床上,陷入沉睡,无暇分心去想那天自己的身体到底出了什么问题。
    这日,他正躺在房中的美人靠上休息,忽听到身旁传来一阵娇笑声。
    这几日怎么这样困?待阿爹回来了,我定好好帮你说说他。
    申妙绫的声音由远及近。
    紧接着,纤纤玉手隔着柔软的丝帕抚上云殊华的眉心,为他拭去细汗。
    这样的小动作令申妙绫倍感满足,她轻轻用指节碰了碰男子的睫毛,又低下头凑上去凝神观察。
    却不料睡梦中的云殊华倏然睁开了眼,双目清明地瞧着她。
    申妙绫被吓了一跳,当即便要朝后跌去,忽感手腕被人用力攥住,听得那人沉声开口:私自闯入他人寝卧,像什么样子?
    你又不是别人,申妙绫拍了拍心口,哼道,前些天还说当我是妹妹,妹妹进哥哥的房间又怎么了。
    我虽是你的哥哥,但到底不是亲生的,男女大防,不可不懂。云殊华正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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