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锦城夏季少有的暴雨,她穿着单薄的素服撑着伞站在程家老宅的入口处,看着那铺天盖地的黑白,耳边全是丧乐带来的阵阵回响。
    往来的宾客如同过江之鲫一般从她身边走过,没有人在她身边驻足停留,也没有人开口邀请她进去。
    她就像是个局外人一般站在门口窥探着戚梨人生中的最后一场大戏,即便再如何感同身受,再如何悲伤,她也不能入戏。
    约摸是觉得她站在门口碍眼的缘故,就在她心灰意冷的时候,黎叔竟然撑着伞走了出来。
    她眼前一亮,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般,抬起脚就打算迈进老宅的门槛,却在半空中生生止住了动作,最后还是收回了迈步的动作。
    “苏小姐。”将她这一系列动作尽收眼底的黎叔脸上闪过一丝痛惜,无论怎么说苏浅妍都是他看着长大的,如今莫名蒙受这样的冤屈不说,还要受这极大的侮辱,实在是让他心疼。
    “黎叔。”苏浅妍倒不觉得有什么,她急忙伸出手握住对方的手腕:“我能不能进去为伯母上柱清香?”
    黎叔有些为难的垂下了眼,不答话,他清楚的知道就在他们身后不远的地方,程修瑾正透过书房的窗户密切的关注着这里的动静。
    见他如此为难,苏浅妍心里大概有了底,只是吸了吸鼻子,从素服的口袋里掏出一只香囊递到了对方面前,用微微带着哭腔的声音说道:“我知道这样或许很让您为难,可是若是不能尽点心,我当真是寝食难安。”
    她双眼里的诚挚让黎声为之动容,不由得伸手接过,左右端详了半天没看出个古怪,有些好奇的问道:“这是……”
    “伯母生前曾经教过我女红。”往日里的画面如同潮水一般打来,让苏浅妍一下子就红了眼:“可是我手脚笨拙,始终不得要领,之前答应了她要亲手替她绣一只香囊,也因为偷懒搁置,如今……”
    她的话虽然没有说完,可黎声却还是明白她的意思,小心的将那香囊收了起来,低声道:“我会替您将它放进夫人身边请您放心。”
    苏浅妍闻言还没来得及开口感谢对方,却猛地听见他口袋里的手机响了起来。
    黎声一边掏手机,一边有些不好意思的冲她笑了笑,还没等他按下接听键,电话上跳跃着的人名,就让他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来。
    苏浅妍识趣的向后退了几步,将空间留给对方,绵密的雨稀里哗啦的下着,掩盖了周遭所有的声音。
    “苏……苏小姐……”也不知道电话那头的人究竟说了些什么,黎声的声线微微颤抖着:“您……想要进去见夫人最后一面吗?”
    苏浅妍猛地转过了身,想也没想便点头应道:“那是自然,只是……”
    只是程修瑾一心认定她是杀害他母亲和子嗣的仇人,又怎么会允许她迈入程夫人的灵堂一步?
    可她忘记了,程修瑾身边还跟着一个蛇蝎心肠的俞初晴,这样一个大好的能够羞辱她的机会,俞初晴又怎么会放弃呢?
    黎声像是难以启齿一般低下了头,恳求一般的语气对她说道:“苏小姐,就算是我求你了,你回去吧!”
    他实在是不忍心见到她被人这么肆意轻薄侮辱,但他没有想到的是在听了他的这句话后,苏浅妍不仅没有掉头就走,反而露出了一个意料之中的轻笑。
    在连绵的阴雨里,她的眸子里闪动着骇人的坚定:“黎叔,我想要进去见程伯母一面,不论付出什么代价。”
    傻姑娘!黎声无奈的摇了摇头,纠结再三还是将电话那头人开出的要求告诉了苏浅妍:“只要您在这大门口不间断的跪上四个小时,您就可以见夫人最后一面。”
    “就这么简单?”苏浅妍有些诧异,如果是为了折辱她,那这未免太简单了一点。
    黎声显然是被她这问题问得一愣,旋即点了点头,想要规劝她改变主意,却也只换来苏浅妍的婉拒:“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可不管怎么样,我都得送伯母最后一程。”
    苏母去世后的那一段时间里,她受了戚梨许多照顾,就算撇开她同程修瑾曾经的婚约关系不说,单冲她将自己视为己出的这份恩情,就算是刀横在眼前也不能阻拦她想要送对方最后一程的决心。
    见她态度坚决,黎声也不好再继续劝下去,只好将她领到了没有被雨浇湿的屋檐下,然后一脸惋惜的转身离开。
    对程家老宅熟识的苏浅妍并非不知道程修瑾的书房可以清楚的看到这里,但到了这一刻她已经没有心思再去管他是否有在看自己笑话,她站在满心满眼里想的都不过是怎样才能送戚梨最后一程罢了。
    虽然是夏季,可因为连绵的阴雨,程家老宅又选用了瓷砖的缘故,所以跪下去时意料之外的低温冻得苏浅妍一哆嗦。
    身体的本能让她在那一瞬间就想要支起身子,可意识却强压着让她跪了下去。
    “咚——”一声,膝盖同瓷砖接触的声音,和着大大小小的雨珠打在屋檐上的声音,听起来竟然有些意外的和谐。
    苏浅妍跪稳后理了理身上的素服,努力不让自己看起来整洁一些。
    她直直的看着前方长长的走廊,像是能够透过人头攒动的大厅看到安置着戚梨遗体的冰棺一般。
    也许是有人刻意通风报信,也许是有人不经意看到,越来越多的人如同观赏动物园里的猴子一样聚集在大厅入口处远远的打量着她此刻的窘态。
    苏浅妍倒不觉得有什么窘迫,因为她跪的不是程修瑾,不是这屋内的任何一个人,她是在向程夫人道别。
    突然的一阵狂风掠过程宅上空,夹带着些许冰凉的雨丝打在她身上,让她没忍住接二连三打了几个喷嚏,手臂上一个接着一个冒出的鸡皮疙瘩正宣示着机体对她这样行为的生气和恼怒。
    因为没有看时间的缘故,她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跪了多久,刚开始还能挺直了腰板直勾勾的看着远处的大厅,可随着时间的流逝,脖颈处和膝盖传来的一阵接着一阵的酸痛,压得她直起腰板没多久便重重的跌倒在了地上。
    同史密斯导演签约完毕匆匆赶来的叶辞远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冻得瑟瑟发抖的人红着鼻子跪在冷风里,因为坚持不久的缘故一次又一次的跌落。
    他出离了愤怒,差点将手中的鲜花给随手扔到一边,他怒不可遏的扔下手中的雨伞,抓起车里的外套就跑了过去,一把将人给紧紧裹住,有些激动的问道:“苏浅妍,你在干什么!”
    不是询问不是关心,而是愤怒,他实在是想不通她为何要这么一而再再而三的作践自己。
    “辞远哥哥?”雨水加上冷风的作用下,苏浅妍的双唇已经失去了血色,她有些有气无力的抬头冲他笑道:“我想在这里送伯母最后一程。”
    明白程夫人对她意义非常 ,可叶辞远还是止不住的心疼眼前这个姑娘,他刚想用点力将对方从地上扶起来,却换来她的拒绝:“别动我!”
    “怎么了?”见她脸上闪过一丝痛苦,叶辞远忙不迭的问道。
    “他们说我只要在这里不间断的跪够五个小时就可以进去送伯母最后一程。”苏浅妍笑的有些没心没肺:“我还差大概三个小时就能够进去了,所以不要让我前功尽弃好嘛?”
    被她这没心没肺态度给扎伤的叶辞远怒了:“他们分明是在捉弄你!你要是想进去,我带你进去不就可以了?犯得着听他们的话?”
    他这么说着作势就要将苏浅妍从地上扯起来,哪知道她却只是伸出手一下子扣住了他的手腕摇了摇头:“今天是程伯母的葬礼,不要为了我闹事,这样不仅会坏了大家的关系,也会让程伯母走的不安心。”
    叶辞远喉咙一窒,却不得不承认苏浅妍的话说的有道理,他眼神一暗,小心的将手中的鲜花往一旁的地上一放,作势就要跟着跪下来。
    看穿他的意图,苏浅妍忙伸出手阻拦他的动作,带着些许乞求意味的看向他:“拜托了辞远哥哥,别让我难做。”
    是的,难做,他不过是想要一心护着自己的兄长,他有什么过错和义务需要同自己一起受程修瑾的愚弄与折磨?
    她这一辈子欠下的人情太多,欠叶辞远的也不比欠程母的少,如此一来她便更不能让他跟自己一起跪在这里,受尽人们的品头论足。
    “你先进去等我好嘛?”为了不让对方感到难堪,苏浅妍忙补充道:“再过一小会儿,我便进来找你如何?”
    看着她脸上的笑,叶辞远只觉得心脏像是被狠狠的碾碎一样,感伤太过便是不可抑制的愤怒,他攥紧了拳头,愤恨的抬头却正好看见二楼书房落地窗处那个一闪而过的身影。
    不知道为何,他突然勾起一个邪气的笑容:“好,那我先进去等你。”
    看着她欣喜的点了点头,叶辞远强忍着心酸探头走进了程氏老宅的大门,追本溯源,到底是苏浅妍太过纯稚无辜,所以才会被人陷害。
    他的双眼掠过一丝厉色,嘴角不受控制的扬起,双拳捏的嘎嘣作响:对于男人,很多事不必挑到明面上来说,有的时候武力真的是可以解决一切矛盾的好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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