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走了,那天晚上,庄严心里空落落的,好像丢了什么东西似的。
    过了几天,文书廖晃从大队部回来,用一个纸箱抱着一大箱的东西,一边走一边喊:“三中队的班长出来拿信了!”
    然后将纸箱朝地上一扔,气喘吁吁地叉着腰,一脸的不爽道:“带女生你们带了,我是啥都没捞上,还得给你们扛信。”
    那一个纸箱里,百分之九十九是学生们寄来的信。
    “许宁……”
    “邓振亮……”
    “庄严……”
    “刘德扬……”
    廖晃搬了个板凳,坐在纸箱旁,拿一封信就读一个名字。
    几个教练班长围在旁边,一封接一封从廖晃那里领工资一样领信件。
    最后,每个人怀里都抱了一摞信,唯独王大嘴一只手就能拿过来。
    “没了?”他问廖晃。
    廖晃摇头:“没了。”
    “会不会没拿完,有些还在大队部?”王大嘴不甘心地伸手翻了翻纸箱,里面空空荡荡,真的什么都没有。
    “这些没良心的家伙。”王大嘴欲哭无泪。
    老兵刘德扬说:“看来还是我们大队长考虑得周全呐,派咱们长得最安全的大嘴去带女生。”
    王大嘴说:“老刘你这是啥意思嘛!什么叫长得安全?那些小丫头片子懂什么,一群外貌协会成员!”
    收信一事让王大嘴备受打击。
    在新兵尚未报到的日子里,每天收信成为了教导大队教练班长们的一项最津津乐道的活动。
    庄严的信是真的多。
    全班男生都给他寄了信,游大海隔三差五就一封。
    不光如此,隔壁班很多庄严连认识都不认识的女生也给庄严寄信,他甚至不知道这些女生是怎么拿到自己的姓名,还能准确写出什么中队什么区队。
    这让庄严在一段时期里感到颇有些虚荣感。
    盛情难却,人家既然寄信,自己就得回,那是一种礼貌。
    只是这每天几十封信的频率,庄严觉得津贴费都不够买邮票。
    好在义务兵信件是免费的,写好封口然后拿到大队部,在通信员那里盖个三角戳,不用贴邮票就能直接寄出。
    那几天里,庄严天天只要有空,就会趴在床边给学生回信。
    那份认真都快赶上高考复习生了。
    起初对于回信这件事,庄严倒是挺有兴趣的。
    写什么呢?
    当然不能乱写。
    写来写去就是一些鼓励好好学习天天向上的话,反正模棱两可含糊不清,把话往高大上里写,越纯洁越好。
    男生们的信还好些,女生寄来的信,有些直接就在信件里红果果地表白了,说喜欢你之类的话。
    庄严每次看了,心脏都怦怦直跳几下,脸上微微发烫。
    但总是能抑制住自己的情感,毕竟军队有军队的纪律,连驻地女青年都不需谈恋爱,更遑论是来这里军训过的学生了。
    所以,信是越写越正经,末了总不忘在落款前写一句“祝你学业进步!”
    每天拿信的时候,庄严脸上都带着一种得瑟的笑,和一脸要跳楼式绝望的王大通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不过,很快有老兵就给庄严泼冷水。
    老兵刘德扬告诉庄严,军训之后最初的三个月内是学生和教官感情最好的时候,书信往来几乎是每周一封信,甚至两封信。
    带一个班几十人,每人都这么寄,每次都能收到厚厚的一叠信件。
    也不是没有班长有过别的念头,就像带航空公司或者地方警察、银行等等部门的,总会有看对眼的女生成为最热情的笔友。
    不过,老兵残酷地告诉庄严,这统统只不过是幻觉。
    你是兵就得记住自己只是个兵,摆正自己的位置,别以为军训的时候别人叫你教官你就觉得自己是个人物了。
    他说:“别太把自己当回事!也别太把自己当人物!没什么大不了的,真的没啥大不了的,你慢慢就会明白了。”
    关于老兵刘德扬的忠告,庄严虽然承认说的是事实,内心却不怎么愿意接受。
    不过目前迫在眉睫的并非老兵刘德扬怎么说,而是那些与日俱增的信已经将储物柜塞得满满当当的。
    按照规定,储物柜的摆放必须整洁,里头除了毛选邓选还有几本解放军出版社出版的士兵读物之外,是不允许放置太多私人物品的,何况储物柜小,每天几十封信,很快就撑不下了。
    撑不下,又没地方放,庄严只好去问刘德扬,这些信老兵是怎么处理的。
    刘德扬蹲在自己的储物柜旁,一边往外扒拉着信,一边说:“你来的正好,我正打算处理信件,你是不是跟我也一起去?”
    庄严有些发懵,听这口气,感情还有地方专门安置这些信件?
    刘德扬抱着一大摞信往外走,庄严赶紧回排房拿了自己的信,也跟了上去。
    中途遇到了王大嘴,听说两人要去处置学生的来信,王大嘴也兴致勃勃,拿出了自己为数不多的二十多封信,跟在俩人屁股后头去了。
    刘德扬出了排房,拐到了营房右侧的一处僻静之地。
    那里一向没什么人来,几棵树,还有一地的草。
    “老刘,我们来这里干什么?”庄严觉得地方和自己想象的不同,赶忙问:“这里有什么地方放信?”
    刘德扬朝着草丛深处走,在那里扒拉几下,取回了一口锈渍斑斑的破锅。
    回到庄严和王大嘴面前,拔锅一放,说:“你们不是问我以前老兵是怎么处置学生来信的吗?”
    “对……”庄严和王大嘴对视一眼,觉得自己的回答似乎缺乏了之前的勇气。
    刘德扬朝地上的破锅努努嘴:“烧!全烧掉!这口锅,就是多年来教导队的班长们烧信用的,都不知道放了多少年了,每个中队都有一口。”
    说罢,一屁股坐在地上,拿出火机点了根烟,从自己的信里挑出一个精致漂亮的信封,拿出里面的信,打开,快速地浏览了一次,叹了口气。
    然后啪嗒打着火机,点上那张粉红色的信笺。
    火,顺着信纸的一角蹿了上来,很快将信纸吞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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