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汀感觉自己有点顶不住,别开头,拳抵唇间轻咳两声,伸手去拿酒壶,倒了两杯酒,一杯给自己,一杯推给仇疑青:“我们……先喝两口?”
    仇疑青接过酒杯:“好。”
    动作这么干脆,凝视眼神却片刻不离,又叫叶白汀心中一撞,这种感觉就像是……猎人准备对小白兔下手,但是夜还很长,剩余时间非常丰富,不如让它闹腾闹腾,自己也能跟着纵情享受。
    叶白汀清咳一声,垂下头,饮了口酒:“今日怎的这般大方,没提醒我不许多饮?”
    “这是苏酒酒特制的桂花酿,”仇疑青道,“不醉人,适合你。”
    叶白汀已经品出来了:“这酒好滋味!”
    有桂花的香甜,有酒水的馥郁,岁月的积淀为它们营造了一种特殊的融合氛围,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迸发出新的生命力。
    他忍不住微微闭眼,感受酒水入喉的这一刻。
    真的很奇妙,有些人就是有这种本事,仅仅通过吃食入口,就能撩动你心神,比如姐姐亲手做的的饭菜,永远都能让他感觉到家的烟火气,亲人的温暖与抚慰,苏酒酒的酒,总是能提醒他感受更多时光里的故事,不由自主想起一些过往瞬间。
    比如这桂花香,让他想到了过来这里,在诏狱洗的第一次澡。他套路申姜,申姜那时不认识他,脸色也不大好看,因事出仓促,给他找的澡豆是新货,说是指挥使都用的这一款,后来果然,他在仇疑青身上闻到了一模一样的木樨香气,下意识就会多看一眼。
    木樨就是桂花,味道略浅时,会营造一种缥缈绵长的,让人愉悦的氛围,可能因为身上味道相似,在处处陌生危险的环境里,终于有了一点点‘熟悉感’,他对仇疑青多了一份好奇,也没有那么多畏惧,然后越来越发现,这个人的不一样……
    酒也是。
    他在这里第一次喝醉,也是在仇疑青面前。
    时节不同,景致不同,酒的味道也不同,可当时的感觉……似乎有些难忘,以为不记得,偏偏有些时候,就是能突然撞进脑海,不由自主的想起。
    叶白汀品味着这种感觉,就像时光的停驻,有些东西被深深刻印在心海,所有人都不知道,可能连你自己都不知道,而苏酒酒的酒,就是唤醒这些东西的引子,让这个瞬间更隽永,让记忆都有了温度。
    酒有百味,人生亦如是,或许这一口酒的滋味,这一刻唤醒的记忆,于所有人都不一样,但它们都有一个名字——叫怀念。
    叶白汀垂眸,轻轻晃了晃酒盏:“苏酒酒的酒应该不太好买,你亲自去的?”
    仇疑青:“某人非要催我出去忙,我又实在没什么公务,只能跑趟腿了。”
    除了酒,还有竹枝楼的月饼,还有今夜这许多菜,哪怕最寻常的果子,也是他亲手,一颗一颗挑的。
    叶白汀听出了这话中不怎么名副其实的抱怨,突然想起之前网上流行的各种沙雕表情包:不要抱怨,抱我。
    他笑出了声。
    仇疑青侧眉:“笑什么?”
    “没,”叶白汀盘腿坐在软垫上,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托着脸,“就是想起苏酒酒和杜康,他们两个怎么样了?可有好事将近?”
    仇疑青回想片刻:“暂时看不出来。”
    一个师姐,一个师弟,一个亲女,一个养徒,虽是青梅竹马,从小一起长大,可三岁的年龄差,长久时光里的尊敬和克制,总得有人更勇敢,才能往前走。
    “不过应该快了。”
    仇疑青想起自己离开时,杜康看向苏酒酒背影的眼神,有些东西已经藏不住了:“或许明年,我们就会接到喜帖?”
    叶白汀笑了声:“那我们可得过去看看,别人的婚礼不提,他们的喜酒,一定很好喝,缺席实在遗憾。”
    “嗯。”仇疑青给他续了杯酒。
    叶白汀视线从他的脸,滑到天边月亮:“月色真美啊。”
    “嗯。”
    “很久没看到过这样的月亮了……”
    又圆又大,皎洁干净,高高悬在天空,美的让人心动,怕是世间技艺最高超的画者,都画不尽此间全貌。
    叶白汀仰头仰的有些累,干脆挪了挪垫子,挨到仇疑青身边,头靠着他的肩膀:“你说月亮上,真的有玉兔么?”
    他当然知道没有,但天马行空的幻想故事,是永远被允许的么。
    “说不准。”
    仇疑青握住他的手,帮他调整姿势,让他靠的更舒服:“我身边不就有一个?”
    “嗯?”
    叶白汀没听懂,然后就掌心一凉,被塞进颗小东西。
    “哇……”
    他拿起来,对着月光仔细看,是白玉雕的小兔子,两只胖爪子里抱着个药杵,吭哧吭哧在捣药,小兔子圆圆润润,长得可爱极了,雕工也很细致,身上的毛毛甚至有明暗色对映,栩栩如生,又显格调。
    这枚玉雕比较立体,不是平时能挂在身上的饰物,就造型来看,更像个摆件,可它太小太精致了,放在掌心刚刚好,做摆件似乎又太小,平日把玩倒不错。
    这种东西一看就不是市面上会卖的东西,需得花大价钱,照个人喜好订制……这是仇疑青送给他的礼物!
    小仵作的惊喜表情,让指挥使很受用,唇角微勾,眼梢都舒展了:“喜欢?”
    叶白汀毫不犹豫点头:“很喜欢!”
    仇疑青就知道,他会喜欢。
    叶白汀把玩着小玉兔,抬眼看仇疑青:“你今日总是过来寻我,可是为了送这个?”
    仇疑青扬眉:“你知道?”
    “呃……”叶白汀眼睛看别处,这男人举动那么明显,他怎么可能看不出来,“那时太忙么,想着咱们俩反正时间还多,你看现在不就是……”
    仇疑青俯身欺身:“知道,还赶我走,你怎么心眼这么坏?嗯?”
    叶白汀知道,仇疑青想吻他,他其实也有点想,情人间的亲密就是这么没有道理,可今夜还很长……
    他勾住仇疑青脖子,在他颊边快速又响亮的亲了一下:“我们先赏月,好不好?”
    仇疑青喉头滚了滚,没能扛住小仵作清澈如水的眼睛,克制的在他眼角亲了下:“……好。”
    就先放过你。
    叶白汀笑容更大,理直气壮的伸出手:“给我倒酒!”
    指挥使没办法,只能由着他,给他倒酒:“桂花酒虽不易醉,却不是醉不了,还是得少饮。”
    “知道了知道了。”
    叶白汀敷衍的晃了晃酒杯。
    杯中酒醇,眼前人俊,月光也美,他得到了极大满足,心中情绪却未平息,有些念头在这一刻浮上心头,反而更加固执,拂之不去。
    “仇疑青。”
    “嗯?”
    突然叫全名?仇疑青低头看小仵作。
    叶白汀也正好微微抬了脸,看他:“有一件事我很好奇,能问么?”
    “说说看。”
    “你什么时候喜欢我的?”
    空气一静,仇疑青没说话。
    叶白汀已经转过头,重新看天上月亮,顾自说话:“好像我察觉到时,你的这份情感已经很磅礴,让我有些不知所措,若你当时没有那般自控克制,我恐怕真的会被你吓跑,到底是什么时候……你开始喜欢我的?”
    “上元节时,你与我一同走过灯市,猜了很多字谜,拼出了我的名字,给我买了一盏兔子灯,因为我嘴馋,总是想吃这吃那,你便帮我提着,哪怕后来遇到案子,你都没忘记呵护它,回到北镇抚司,这盏灯就放在我的床前,我看了它足足一个月……”
    “唔,不过不应该是这时候,应该更早,”他仔细回想,“去岁除夕,我们一起去温泉庄子,路上曾并肩走过长街,当时好像还下了雪,我问你有没有喜欢的人,你的回答我没看出来,之后回想,好像有很多很多压抑,满满的委屈……你那时候就对我动了心,是么?”
    仇疑青还是没说话。
    叶白汀靠过来,低声问他:“你说实话,什么时候喜欢我的?嗯?”
    这个距离有点过近。
    月下美人,越赏越美,叶白汀都受不了指挥使的颜值暴击,仇疑青又怎么受得了小仵作的近距离吐息?奈何小仵作总是能犀利的点评别人,直白表达对美丑的感受,却不知道自己有多诱人,做着这样近的姿势,却是那样一双清澈澄净的眼睛……
    仇疑青握住他的腰,制止他再往前:“自己想。”
    叶白汀想不到,他发现了另一件事,因为距离过近,他似乎感觉到了对方脸上特殊热度,还有不怎么明显的耳根颜色变化……
    他迅速伸手,碰了碰仇疑青的耳朵,果然比平时温度高一些。
    “你害羞了?”
    叶白汀眼睛陡然睁大,天啊地啊,这是认识这男人以来头一回?这男人竟然是会害羞的!
    仇疑青握住他的手,声音低哑:“别闹。”
    叶白汀憋住笑,看他:“那你说不说?”
    仇疑青没说话。
    叶白汀挑眉狡黠,表情可坏的威胁:“不说……你明天可要在长安街头丢人了。”
    仇疑青欺近:“你敢。”
    叶白汀笑容更大,还往前靠了靠:“指挥使要不要试试,看我敢不敢说出去?”
    仇疑青:……
    他惯出来的小仵作,能有什么不敢的?
    沉默良久,他开了口:“我是去年七月过半,回的京城。”
    叶白汀知道,这些往事都不用别人科普,自然有风声往他耳朵里灌,新任指挥使是空降到北镇抚司的,据说来路不明,从外地卫所调来,不知道怎么得了皇上青眼,直接任命为北镇抚司指挥使,外边一堆人等着看他笑话,没想到他本事竟然这么大,短短一个月,北镇抚司就变了个彻底,治理的如铁桶一般……
    叶白汀记得,当时原身在诏狱,被折磨的奄奄一息,差不多是七月底八月初的时候,他过来的。
    他到现在仍然觉得穿书这件事很神奇,冥冥中好像触到了什么特殊法则,他的灵魂有了安放之处,从最初的对原身不认识,不知道,到最后的感同身受,甚至所有记忆的融合,给他的感觉就像前生今世,他就是这里的叶白汀,这里的叶白汀也是很久以后的他,只是因为一些原因,或者什么时空法则的不允许,他猜不透,理解不了全部……
    但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的灵魂有了归处,他对这里有了羁绊和归属感,日后再不会离开。
    具体是哪一日过来的,他已经记不清,以他的洞察力,很快明白过来,形势不对,人不对,这里的一切都不对,他不能轻举妄动,得先要观察……
    但身体情况实在扛不住,最初那段时间,光是努力活着就很不容易了,会时不时会陷入漫长昏迷,噩梦连连,分不出是睡是醒,身在哪里,能做的有限,是后来克服心理障碍,吃了些狱卒送过来的东西,才缓过这口气,慢慢的彻底清醒过来,提醒自己,不一样了,你得重新构建认知,努力活下去。
    这段时间光是回想就觉得漫长,直到九月,他和申姜办第一个案子,说不出的难熬,很多时候都不愿回想,这时候想一想,反倒明白,其实也是因为仇疑青的到来,对北镇抚司的整治,才给了他机会,换了别人做这指挥使,他的难度会很大,或者……根本就出不来。
    仇疑青声音在夜色里,有种特殊的低沉质感:“我初到北镇抚司,处处不熟,需得多走动了解,诏狱与它处不同,藏有更多更深的隐秘之事,悄悄的过来观察,会收获更多。”
    叶白汀就懂了:“所以你那时看到了我?”
    “诏狱每个角落,我都比你更熟,尤其哪个角落最暗,最适合隐蔽落脚,短暂休息……”
    仇疑青看着小仵作:“你当时的牢房,正好在那个最大的角落对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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