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所有一切的根源,都要从二十四前说起,这位三皇子的身世,恐怕自己都理不清楚,今日,我北镇抚司承圣上令,随指挥使引领,给大家一个答案!”
    叶白汀见仇疑青点头,视线掠过现场,继续扬声道:“大家稍安勿躁,且听我以理一理。本次宫中发生命案,死者有三,其一,通政使司刑明达,其二,韩宁侯夫人单氏,其三,女官尹梦秋,此三人看似没什么关系,平日生活少有交集,但事实并非如此,二十四年的江南行宫,这几人都在,且来往甚密,都曾直面经历过,尤太贵妃当年的‘小产’事件。”
    别说底下官员,百姓们都觉得很可疑,一下死了三个人,都和当年的事有关,那就是知道三皇子身世了?是被灭口的?
    “察觉到这层关系,指挥使就觉得不对,带领锦衣卫上下往下深查,发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比如先帝携后宫中人下江南之前,尤太贵妃就传出有孕,因屡次‘被惊动’,‘被陷害’,赐死了很多宫人,包括先帝的嫔妃;在江南行宫,尤太贵妃小产,事情闹得很大,当日伺候的众人,多数被先帝赐死,包括宫女和在场官夫人;自江南行宫归京后,宫中又有一批大清洗,范围之广,命殒人数之多,令人发指,甚至连平乐长公主,都因此事牵连,被先帝罚禁足寺庙,永世不可出。”
    他一字一句,说的很慢,大家也能跟着他的思路拓展思考。在宫中伺候贵人是得小心仔细,做不好很容易被罚,可这一批一批的死人,在哪儿都不常见……尤太贵妃这胎,是不是有问题?不但有问题,还怕别人知道!
    叶白汀:“查案过程中,我们发现了一个叫兰露的宫女,她是二十四年前,伺候在尤太贵妃身边的宫女,尤太贵妃在江南行宫的‘小产’,据说也是她直接造成——可有人对这个名字熟悉?”
    “我……下官记得!”
    人群中,有人举起了手:“下官当年初出茅庐,还是个官场新人,对身边的事都很谨慎,时时不忘观他仔细,当年在江南为官,有幸进行宫协理过几次事务,见过这位宫女数次,也听不少人提到过同样的疑问……她小腹鼓起,似有孕,可她不但不藏不掖,明知别人在议论,还嚣张反讽,一点都不怕事情闹大,下官当时就觉得奇怪,后来她被先帝赐死,下官便慢慢忘了此事……”
    众人表情微怔,不是怀孕的是尤太贵妃么,怎么成了宫女?难不成……真是狸猫换太子?
    叶白汀则道:“这位大人说的不错,锦衣卫查到的事实也是如此,走访问供当年所有人,都说宫女兰露疑似有孕,就是有孕了,所有人口径一致,甚至连没怎么见过兰露的都信誓旦旦——遂我们去了兰家祖坟,查验了兰露的尸骨。”
    “她的棺木里,的确有一具婴儿骸骨,但兰露本人,并未生育过。”
    没,没生育过?那怎么棺材里多出来一个孩子?这孩子是谁的?没生育过,肚子为什么鼓,几乎被所有人看到了?
    不对,兰露是宫女,未曾出嫁,就被先帝赐死,这可不是什么好名声,锦衣卫去往兰家祖坟查验……兰家把女儿埋进自己家祖坟了?他们想什么呢,不怕被宫中贵人忌讳?
    大家的反应和申姜当初一模一样,因这不合规矩,也不合常理,不是自己生的孩子,也不可能随便和另一个女人埋在一起,这事处处都透着蹊跷!
    “我……下官好像也知道……”
    还是刚刚举手的那个人,顶着众人目光,又道:“兰家好像并没有因兰露的死受到牵连,兰露当年被先帝发话当场杖毙,连尸体都不许人埋,后来口风又松了,不知怎的,兰家人但没有受到牵连,反而在其后的几年里,慢慢起势,有了出息,这才将女儿遗骨请回族中埋葬……”
    申姜哼笑一声:“你道为何?自然是这宫女在某些人眼里,非但无罪,反而有功!”
    此事细思极恐,又有另一个官员反应了过来:“莫非当年……尤太贵妃‘怀的这胎’很不容易,她需要一个挡箭牌,就推出了宫女兰露,让别人以为她要李代桃僵,实则宫女兰露并没有怀孕?”
    叶白汀颌首:“大人睿智。然则这仍不是事件全部,尤太贵妃不仅准备了兰露,在前方故意张扬,为其吸引视线,还准备了另一个人,隐在背后——有人专门挡明枪,有人专门挡暗箭,尤太贵妃怀这一胎,不像有孕,倒像是上战场打仗了。”
    “太贵妃似乎并不愿提及当年之事,指挥使和在下屡次询问,不得其果,”叶白汀转向太皇太后,拱手行礼,“敢问太皇太后可知晓,因何受尽皇宠,在先帝庇护之下,尤太贵妃仍如惊弓之鸟,做下这么多‘危机预案’,她到底在防备什么?”
    太皇太后浅浅叹了口气:“想必……是哀家吧。”
    现场一静。
    “哦?”叶白汀并未惊讶,“这是为何?”
    底下人都想叫少爷悠着点问了,为何,当然是因为宫斗啊!史书里,野史里,戏折子里,话本子里,这种事还少么?
    太皇太后视线落在叶白汀身上,态度可比尤太贵妃诚恳多了:“宫中之人,难信彼此,宫妃尤甚。先帝虽非哀家亲子,也要称哀家一声母后,哀家不是尤氏的对手,她也没必要提防哀家,哀家只不过关心皇家子嗣,宫妃有孕是喜事,出于长辈关照,哀家也该时时问一问,给些赏赐,关照衣食住行,尤氏便觉哀家想害她……妇人有喜,脾性多变,只要皇家子嗣安全,哀家便是顶了这罪名又何妨?谁知终究和这孙儿没缘分,没保下来。”
    这话说的相当好听了,只是出于关心目的,关照晚辈,但晚辈会错了意,以为她要下杀手,反应过度,才做了这么多事,准备了这么多招,作为长辈,她甚至愿意担污名,可惜还是没个好结果……
    这话骗骗普通人也就算了,叶白汀是不信的,如果太皇太后真的什么都没做,尤太贵妃一个人,有必要做的那么绝,杀那么多人?
    此间二人必是你来我往,有过交手的。
    他又问:“尤太贵妃叶小产的孩子尸骨,太皇太后可知在何处?兰露棺木里么?”
    太皇太后神色微敛,又叹了口气:“这哀家就不清楚了,你恐得问当事人。”
    他方才分明已经说过‘抵暗箭’,太皇太后不可能听不懂,她不是不清楚,只是不想说。
    倒也没关系,反正事实如何,他们都已经查出来了。
    叶白汀看向佟氏:“你夫刑明达,和宫中女官尹梦秋有染,此事锦衣卫曾找你确认过。”
    佟氏不敢说谎:“是。”
    “此事发生在二十四年前。”
    “是。”
    “先帝归京之后,刑明达便和尹梦秋断了联系,转调通政使司,和尹梦秋偶尔会在宫中偶遇,但仅止如此,并未有更多往来。”
    “是。”
    “那日我登门拜访,曾问你此二人之间,可有珠胎暗结,你当时避而不答,今夜呢,可还是当时答案?”
    佟氏还没答,底下人就懵了,不对,这是还有一个孩子?那就对不上数了啊,兰露没怀,尤太贵妃小产了,孩子在兰露棺材里,那要是这个女官也怀了,那孩子在哪?
    “妾身……妾身……”
    佟氏额角都是汗,四周投过来的视线太大,她头都抬不起来。
    叶白汀道:“二十四年前,尹梦秋和兰露一样,都是尤太贵妃身边伺候的宫女,只不过和兰露不一样,尹梦秋非常低调,很少走到人前。那日我问你,你不想说,并非是想保护尹梦秋,你丈夫行为早已让你寒心,与你丈夫私通之人,你也不会有什么感情,你只是猜到了一些事情真相,认为说太多,会暴露自己‘知道秘密’的事实,会被卷进去,可是如此?”
    “你觉得往事已矣,丈夫也死了,就这么默默的过去挺好,之后风平浪静,别人的事再同你没关系,尹梦秋……反正她也是要死的,恨都是浪费心力。”
    佟氏震惊:“你……”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叶白汀让开一些角度,让她看到座前宇安帝:“天子在前,今日本案定是要问个水落石出的,锦衣卫没有万全证据把握,也不会挡着京城百姓的面问案,你可考虑清楚,要不要说。”
    “妾身……妾身并不知当时发生了什么,只是看过亡夫手札,怀疑,怀疑……”
    “怀疑什么?”
    佟氏扑通一声跪下了,似压力太大,不大敢说。
    座上宇安帝发话:“朕恕你无罪。”
    佟氏叩了个头,才慢声道:“怀疑尤太贵妃小产那日,行宫丢了个孩子……”
    叶白汀:“如何丢的,谁丢的,丢在何处?”
    “尤,尤太贵妃小产那日,天有薄雪,亡夫刑明达和往日一样,在行宫听奏备事,听闻那日路有冰霜,非常滑,宫女兰露不小心摔倒,因距离太近,连累尤太贵妃也摔了,引发小产……”
    “宫里突然就乱了起来,有事先准备的太医稳婆,也有多出来的宫人,还有回过来的护卫,闹哄哄一片,偏生当时外头出了什么事,先帝不得不出去一趟……妾身当时没在场,不知道有多乱,是后头才被叫过去帮忙处理后事的,那个小产的婴孩尸体,妾身见过,宫女兰露怀没怀孕,妾身不知道,但那孩子,一看就是未足月,很小很小,可能都未必有七个月,可尤太贵妃在京里,还未到江南时,就已传出喜讯,妾身感觉……有点对不上。”
    “可妇人产子,每个人和每个人情况都不一样,只是一点差别,妾身不敢妄言,但那夜归家后,我夫久久久久都没有回来,天亮时归来,衣角有血迹,身上也有很重的血腥味,神色并不怎么好,妾身当时正是疑她是否在外面有人之时,待他再次离家,翻看了他的书信等……”
    “当时妾身没找到什么有用的东西,是事后细想,才知不对,他一个外男,又没进过血房,身上不应该有血迹,他很可能参与了一些机密,碰到过一些人……直到前些日子,他酒后不密,漏了些话,妾身才知道,当年他曾抱着一个孩子离开江南行宫,好像是想躲什么事,保护什么人,但最后,却并没有成功……”
    “当年之事,妾身的确未曾亲身经历,所有一切不过是猜测,亡夫遗物手札并未记录太多秘密,他恐也是不敢,这些东西如今仍在家中书房暗格,妾身可拿出给锦衣卫!”
    都不用谁吩咐命令,一直在暗中待命的锦衣卫已经行动,点人集结了一支小队,去往刑家。
    叶白汀便也知道,这就是当年三皇子丢失的经过了。
    刑明达,是被尤太贵妃指派,办这件事的人!
    他转向尤太贵妃:“当夜是否是三皇子诞生,三皇子到底是谁生的,太贵妃是不是应该给大家答案了?”
    “可真是笑话。”
    静了片刻,尤太贵妃声带嘲讽:“锦衣卫查案,不说事实,上证据,偏要来揭本宫伤疤,本宫小产,本就难过,还被里里外外这般责问,被人陷害小产,还是本宫的错了不成?皇上天子之尊,今夜中秋佳节,别的事也不干了,由着他们闹,是何道理?”
    她哼了一声,眼梢眯起,视线缓缓滑过在场所有人:“本宫倒也罢了,一介妇人,肩不能担,手不能提,你们为难也就为难了,先帝的脸面呢?怎么,先帝去世已久,江山早就换了人,他便不需要被尊敬了,什么帽子都能往头上扣了是么!”
    第274章 皇子生母
    宠妃就是宠妃,哪怕是曾经的宠妃,早过了年轻娇媚,张扬跋扈的年纪,盛怒起,气势一放,就有了当年的气派,好似当年盛景再至,没见识过的人尚被唬住,不大敢动,何况当年经历过这一阶段的臣子?
    尤太贵妃还拿先帝说事,责他们大不敬,这谁敢说话?
    显然还是有的。
    叶白汀一步未退,神情也无半点惊惧:“太贵妃何必动怒?锦衣卫只是例行询问,并未指认凶手是你,缘何如此激动?难道……”
    尤太贵妃盯着他,往日欣赏尽去,带着微凛的寒意:“叶白汀,你可知你在做什么?”
    叶白汀姿态大大方方,眸底清澈有光:“问案。”
    尤太贵妃冷笑:“枉本宫还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你今日此举,把先帝放在了何处?”
    “正是因为太过于尊重先帝,”叶白汀朝东方天空的方向拱了拱手,“才更要查清事实——皇室血脉何等重要,岂容混淆!”
    众人一反应,对啊,就是因为太尊重先帝,才更要查清楚事实,看是不是被绿了,是不是有人把别人的种栽到了他头上,皇家身份何等尊贵,怎能允许被羞辱!
    是真是假,三皇子是谁的种,查清楚问清楚,才是最大的尊重,不然先帝颜面何在,当今天子颜面何在!
    叶白汀满面端凝,一身正气:“太贵妃和先帝感情甚笃,先帝驾崩之前,尚要记得给太贵妃留下一道遗旨,保证太贵妃日后生活无虞,太贵妃想必也不愿意看到,在天之灵无法说话的先帝,被人如此羞辱污蔑吧?”
    尤太贵妃一噎。
    她到底没看错,这少年果真是个聪明人,心思缜密,话术也会,知道怎样攻击别人最弱的点。对先帝尊重什么的算了,一个死人,要什么尊重?可她已经用这个理由攻击,别人用这个理由还回来,她再嚣张,就有些站不住脚了。
    她冷哼一声:“那就别扯一堆没用的废话,锦衣卫不是能干着呢么,上证据啊。”
    叶白汀:“锦衣卫的证据里,太贵妃认识刑明达刑大人。”
    尤太贵妃柳眉微挑:“本宫既随先帝下江南,自然认识常在行宫走动来往的刑明达。”
    “太贵妃可对他印象深刻?”
    “你们不是都查到了?当时江南行宫准备仓促,底下办事的人也不多,本宫不否认和刑大人见过面。说过话。”
    “那太贵妃因何说对他不熟?”叶白汀提醒,“宫中命案发现之际,指挥使立刻进行调查,太贵妃言,与死者不熟。”
    静了片刻,太贵妃才笑了:“你也说,那是二十四年前的过往了,这人生漫长,每天都有新鲜的事,有趣的人,本宫为何要记得一个淹没在岁月里的人?而且——”
    她视线往旁边看了眼:“说与他不熟的,不只是本宫吧?”
    叶白汀知道她在影射谁,当日刑明达遇害,除了他的发妻佟氏,几乎所有人话音一致,都是认识,但不熟。
    “可此人对太贵妃来说尤其不一样,他是同你的宫女尹梦秋,私通有染之人。”
    “下人们的事,本宫如何知晓?”尤太贵妃仍然很淡定,“你们不能奢望本宫好好伺候天子,还能对所有事知无巨细,关怀备至。”
    “刑明达,难道不是太贵妃给尹梦秋选的人?”
    尤太贵妃视线突然犀利。
    叶白汀眉尾扬锋:“尹梦秋死的那夜,是不是去找你了?她当年与刑明达私通,珠胎暗结,真的是她自己愿意的么?”
    尤太贵妃:“锦衣卫此话何意?”
    “‘有孕’这个局,你前前后后准备了那么多事,杀了那么多人,明里暗里的危机都想到了,两个宫女也都准备好了,可怎么让人怀孕——是个问题。”
    叶白汀声音清亮,让现场所有人都听得到:“宫女兰露不用,她本就是明面上的幌子,愚蠢好控制,你最初选中她时,已经为她准备好了结局,她是必死的,但你需要一个孩子,一个真正怀孕的人,为你挡住聪明人的窥探,这人最好自己也得有点脑子,能谨慎的帮你观察,替你抵挡危机……”
    尤太贵妃:“本宫提醒你,锦衣卫查案,说话是要负责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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