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船之上,形势也是相当严峻了。
    经由弓弩对着,被扯出来分成两帮,激情对骂,又强行压制后,有些人精神已经相当疲惫,也有些人,心里开始转着其它想法。
    船上百姓是真的多,黑衣人经由弓弩才能控制,人数差了很多,也没有办法全然压制,盯住所有人,在外围的自然看的紧些,在包围圈最里边的就有些疏忽了,这些百姓做不了什么大动作,偶尔一个眼色交流,窃窃私语……却是可以做到的。
    这些黑衣人大半夜的,逮了这么多人来,又是恐吓又是威胁,吓唬了这么半天,却只用弓弩对着他们,没有其它动作,为什么?像不像是……在等待什么指令,未有指令之前,不敢随意动手伤人?
    只要刚刚耳朵没聋,没吓得失去理智,所有人都能听到空中划过的响箭,一些视野角度比较好的,能看到擦过天边的灿烂烟火,虽然很小,但夜色暗暗,不要太明显。
    每次这种声音过后,船上黑衣人都会立刻行动,天边彩光颜色不一样,黑衣人的举动也不一样……
    遂是不是,这里发生的一切,都要取决于稍远处别人的行动?偶尔要打要杀要乱,偶尔又安静很久……是不是就意味着,远处的人也在考虑,也在商量,或者谈判?
    那只要谈判的这个人给力,局面也不是不能解!
    而且黑衣人到现在,都没有对现场任何一个人下手,是不是远处谈判的人里,对这一点很重视,不能允许?
    聪明人心思转开,各自思量小主意,三楼角落的叶白芍自也不甘落后,想到的比这多多了。
    比如大家都是被抓来的,为什么别人都在厅堂,就她单绑在三楼偏角?她因何特殊?肯定不是因为家里那死鬼男人,那男人要是惹了事,阵仗可比这大多了,她也不会这么舒服,而且对方只是绑着她,并没有跟她说话,没半点交流的意思,很明显,她就是个用来威胁别人的工具人,对方的目标在别处,不在她身上。
    她对谁这么重要?
    除了丈夫儿子,就是弟弟了。
    丈夫概率很小,出事不是这路数,儿子还熊,没长大,只能是弟弟了,弟弟……北镇抚司……
    天边的响箭,绽开的花火,别人能看到,她自也看的到,别人能猜到,她自也能分析,她叶白芍活这么大,靠的可不是傻白甜。
    既然她这个人质很重要,别人不敢伤害,那有些事,不如她来开始做,比百姓们安全多了……
    “喂,那边那个黑衣服,你过来。”
    黑衣人不满:“乱喊什么,给我安静,否则杀了你!”
    事情到了现在,叶白芍怎么可能还怕这个,微微一笑,慢条斯理:“你们只知把我绑来,可知我每夜此时,都要服药?现在不给我水,不给我松绑,让我把药吃了,我当场毙命在此,你家主子,还有跟人谈判的筹码么?”
    黑衣人一怔:“你少在这里胡说八道。”
    “信不信由你,反正话我是说了,”夜白芍视线缓缓滑过左右所有黑衣人,“一会儿事成不了,你家主子怒了,知道找谁发落。”
    黑衣人面面相觑,没谁立刻响应叶白芍的话,但也没办法全不在意,盯她盯的更紧。
    慢慢的,就发现不对劲,这女人怎么突然没精神了,眼睛慢慢闭上,额角渗出细汗,似乎很痛苦的样子……不对,唇色也淡了,好像真的要死过去了!
    黑衣人不敢再怠慢,赶紧去取了水过来,松开叶白芍腕间绳子,要喂给她喝:“药呢,你的药在哪里!”
    “小子,跟你姑奶奶,敢这么说话呢!”
    叶白芍突然撤后,手摁住他的头,重重往桌子上一砸——
    “想吃姑奶奶的药?好啊——”
    她手腕一翻,还真翻出一手药粉,冲着赶过来的所有黑衣人,挥手就撒了出去!
    “嗷——”
    黑衣人立刻惨叫出声,不知是死了还是瞎了,还是没看清撞到彼此,摔倒在地上,发出好大声响。
    叶白芍跑的那叫一个快,身形那叫一个灵敏,直接把所有黑衣人调动起来,身后跟了一长串,都想来抓住她——活捉。
    手中那么大一把弩箭,就是没有人敢放,没有人敢要她的命!
    叶白芍更嚣张,很快穿过三楼厅堂,下到了二楼,嘴里还不停,跟逗猴孙似的……闹出这么大动静,船上所有人都看到了。
    这女人这么嚣张,都没有人敢要她命,所以这些弩箭……岂不是都是摆设?那还怕什么,干啊!
    几乎是瞬间,楼上楼下所有百姓全部响应起来:“干他娘的!怕个蛋!往外冲!”
    “自家婆娘还是护好了,老人家往里走走,不就是几个黑色的屎壳郎,怕个毛,纵使今夜死了,老子也是一条好汉!”
    “方才对不住了,一时胆小,被这群孙子们吓住了,但老子可不是怂蛋,你们瞧着,老子这就赎罪!”
    有人一身胆气,硬扛着往前冲,后面的老人女人也没闲着,一边拉着孩子往暗里躲,一边小声提醒彼此:“这是在水上,落水恐免不了,善水性的注意点,咱们这个时候,可别管什么名节不名节了,人命为大,不过也得注意自己体力,别救了人,反倒舍了自己……”
    “一般这种大船,为防意外,都备有急救小舟的,咱们可以顺便找找在哪里……”
    “这么多人,就怕几只小舟也放不下,咱们再找找看有没有木板什么的,可以飘在水面上……也不需要扛多久,咱们这事发生在晚上,外头响应慢,没办法,但肯定会有人来,只要能坚持住……”
    从叶白芍动开始,整条船上的气氛开始不一样,慢慢扭转,人们慢慢有了勇气,从一,到众,胆子大的,有功夫的,还有一些看起来穿的像百姓,实则气质很不一般的,全顶在最前面,气势弱的,有老有幼,全在内里,黑衣人敢用弓弩便罢,若不敢,今夜他们便能翻天!
    东边大船如此,西边略小的船也如此,不知官员那边风向如何改变,谁先动的,总之,也乱起来了,黑衣人左支右绌,因为有顾忌,反而没办法抵挡了!
    若是最初,你敢放弩箭便罢,过了那个时机,等所有人扑上前,你想放也没办法放了,谁都知道这是致命玩意,大家扑过来第一个夺的毁的,就是这东西!
    “怎么回事!”
    三皇子发现不对,拿了望远镜打望,只一眼,脸色就铁青:“你们一群人,连点百姓都制不住?简直丢我的脸!给我加派人手过去,控制住!”
    叶白汀唇角微勾:“如何?”
    三皇子放下望远镜:“这里面,有锦衣卫?你们知晓我的计划?”
    “不,不对,”他刚说完,就自己摇了头,“如若知晓,你们不可能让我成功布下这个局,我的人里,断不可能有叛徒。”
    叶白汀眉目清澈干净:“北镇抚司不是神,不是什么都能算得出来,什么都能预警到,总有疏忽错漏的时候——我们任何人,都不能,不应该期盼别人是完美的神,什么错都不犯。”
    “但没关系,你犯错时,有我帮忙修补,我犯错时,有你帮忙看着,如同亲人之间,我养你小,你养我老,如同夫妻之间,你疲累时我照顾,我生病时你在旁,这京城,从不是某一个人的京城,天下,也不是某一个人的天下,是我们的,所有人的。我们每一个人,都该为之奋斗,为之打拼,为之安宁,不顾一切。”
    三皇子觉得这话太可笑:“说的这么的冠冕堂皇,还不是因为里面有你的人!说,他们怎么混进去的!”
    “还真不是混。”
    叶白汀倒很乐意回答这个问题:“船上百姓,是你从庙会上绑的,对么?今日是七夕节前,仲夏最热闹的庙会,街很长,规模很大,可夜游,你能同时绑这么多人,不为别人怀疑,怎么做到的?说有礼物相送?还是撒钱?可你但凡收起几分轻视,好好了解一下我们指挥使性格,就会知道,凡此类热闹场景,为防意外发生,北镇抚司都是要派锦衣卫便装前行,融入百姓人群的。”
    “至于西边船上的官员……同理,今日天子离城,他们定要相送,傍晚城门关闭之前,是他们归来的时间,不管时间上正常与否,锦衣卫都会有注意流程,有人在侧。”
    三皇子眯了眼:“那因何当时没有出现,没有反抗?”
    “三皇子怎么劫走的人?也如先前那般,用弩箭相逼?”
    “自然不是,人多眼杂,我若那般相请,谁会愿意来?引诱百姓,我撒了很多铜钱,我说了人性皆贪,发现有便宜可占,他们根本不会抗拒,自己就一步一步,走到了我的船前;至于官员,更简单,伪造一份圣旨,出于对强权的敬畏,他们也得过来。”
    “所以啊,你当时又未威逼,锦衣卫如何知道你在掳人?”
    当然到船边时,肯定知道了,可那时良机已去,无法联络自己人,他们寡不敌众,贸然反抗,暴露了自己身份,结果只可能是死,不如随机应变,跟着百姓一起,以待时间,谋定后动。
    所以这时机,不就来了?
    叶白汀心中想明白了所有过程,所有事:“你认为你的安排绝无疏漏,但你时间很赶。你的衣服看起来很新,实则换的很仓促,腰间袢扣系错了一枚,鞋子上珍珠很贵气,但上面有很明显,且非常新的磕碰划痕,你从船梯上来时,看似闲庭信步,悠闲自得,实则额角渗了汗,你赶的很急,非常急——你只是要见我了,要谈条件了,必须得装装样子。”
    “你对今夜其实并不是很满意,因为太仓促了,破坏了你的一点心情,你也并不十分自信一定成功,但你必须要这么做——你虽胁了我来,真正目的却在北镇抚司,要救你身后两个手下。”
    “你以为这船上所有人,包括我在内,都只能随你宰割,随你挑拨,随你操控,可你错了,你以什么姿态对世间人,世间人就以什么姿态对你,以铜为镜正衣冠,以史为镜知兴替,以人为镜明得失——很遗憾,你的老师,该好好教你这些的。”
    “眼下发生的一切,你可能很不理解,但你看得到,也无需我解释。”
    三皇子当然看的到,船上那么热闹,他又不瞎!别说妇人老人,连小孩子都敢呲着小牙咬人了!
    他也真不懂,明明这些人刚才还在互相攻讦,互相揭短,恨不得对方去死,如同一盘散沙,为什么现在又能聚到一处了!难不成刚刚都是假的?装的?不,不可能,他对人性的判断,从未出过错,刚刚那些面红耳赤的争吵,就是真的,他们就是死道友不死贫道,任何时候都不想自己死的!
    可他不想问叶白汀了,自己知道答案的,问一问,是给别人面子,也是炫耀自身,自己不懂的……他怎么可能承认不懂!
    三皇子盯着叶白汀:“你这般胆大,不怕我下令杀了所有人?”
    “你敢么?”
    叶白汀微笑:“你若敢,我就从这船上跳下去——你有我的卷宗,知道我不会水,会淹死的。”
    “你想死?”三皇子指尖示意,已经有黑衣人过来,要押叶白汀远离水边。
    叶白汀笑意更深:“你知道的,我是仵作。”
    “嗯?”
    “我们仵作,擅长验死,自也知道各种各样的杀人方式,想死,总会有办法。”叶白汀看着三皇子,“我若今夜死在这里,你绝得不了好,仇疑青上天入地,也会追到你,杀了你,你既知他悍勇,有股疯劲,就该知道,他做得到。”
    三皇子眸底阴鸷:“你用你的性命,来威胁我?”
    “不可以?”叶白汀微微偏头,“你今日举动,但凡不是十成十把握,就不会轻易让我死,我猜的可对?”
    三皇子没说话。
    叶白汀收了笑,眉目冷厉:“现在立刻,命令你的狗腿子,把所有弩箭收起来,胆敢伤一个百姓,我就从这里跳下去!”
    “呵呵哈哈哈……”
    三皇子阴阴笑了,笑的越来越大,越来越疯狂:“怎么办,我更喜欢你了!想死好啊,既然如此,就都别活了,百姓别活了,官员别活了,你别活了,姓仇的也别活了! ”
    他一挥手,甲板上突然烛光大亮,一箱一箱的东西打开,暴露在眼前。
    叶白汀眼神一凛。
    三皇子:“怎样,认识这些小东西吧?”
    “……雷火弹。”叶白汀怎么可能不认识,他还陪仇疑青搜检出来过,不要太熟悉,可对方怎么会有这个?
    三皇子满意了:“你之前不是办过与此有关的案子?城里都排查遍了,城外呢,找过没有?”
    叶白汀这才想起,当时这一批雷火弹,据说是几年前与瓦剌大战时,因为一些历史遗留原因,流落在外面的,京城已经搜检完毕,仇疑青非常仔细,不可能再有,搜不到的,只能是在外头的。
    “脸都绷起来了,怎么,怕了?”三皇子得意极了,“你不是很聪明么,再动动脑子想想法子,看有没有办法对付我?嗯?”
    他脸上的兴奋一点都不掺假,明明局势反转,有所压制,他还是很兴奋,期待更多刺激。
    叶白汀缓缓勾唇,笑了:“好啊。”
    三皇子笑容微顿,这都不怕?
    叶白汀看着他:“你此刻,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舒服?”
    不舒服?
    不提还倒罢了,说了……三皇子右手抚向左胸,好像是有些不舒服。
    叶白汀微笑:“虽无滴漏计时,但我心里一直数着数,好像是时候了呢。”
    三皇子瞳孔颤动:“你给我……下了毒?”
    叶白汀淡淡颌首:“北镇抚司诏狱刑房研制,独一份,当时还开玩笑说不知谁第一次试用,不想三皇子有此殊荣——我在此提醒你一句,诏狱手段,你该有所耳闻,你的时间不多,千万不要轻举妄动哦。”
    停顿良久,三皇子才深呼吸:“是我小瞧了你……这是你逼我的,记住了,你逼我的!”
    随着他的指令,响箭穿云,天边绽开一朵血红色的花,很快,有尖锐笛声传来,刺破耳膜的那种锐利,让人很不舒服。
    叶白汀突然有不祥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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