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姜:……
    叶白汀往前一步:“申千户该知道,所有活物都有生长周期的?”
    申姜一点都不想跟,还想往后退,什,什么千户,这官能不能不升了……不,缓缓再升!
    “尤其是这些小东西,他们的成长过程非常固定,什么时候产卵,什么时候孵化,什么时候长大,什么时候生出翅膀,什么时候再产卵……仔细看看它们现在处于哪一个阶段,就知道死者是什么时候死的了,”叶白汀回头看申姜,笑容更大,“这些小东西,真的能帮忙哦。”
    申姜话音艰难:“真,真的?”
    叶白汀微笑:“当然。”
    申姜更难了:“那,那是不是得把它们也,也……”
    “申千户好生睿智!”
    叶白汀当即为他鼓掌:“尸体腐坏到这种程度,现场初检也没太多必要了,死亡时间和死因都不能准确判断,还是带回北镇抚司的好。不过此次尸体情况比较特殊,旁人我有些不放心,收拾这件事,还得申千户亲自来,记得千万小心,尤其尸体上这些小东西,不要随意拂开扔掉,好好的给我带回去。”
    呕——
    申姜看了一眼尸体,差点吐出来。
    但又能怎么办呢?看看四周,底下小兵也一脸懵,脸色发白,没哪个敢自告奋勇,他都是千户大人了,理当身先士卒。
    他搓了把脸,低头看看身上衣服,还行,穿了也挺久了,扔了也不浪费,但是手不行,他找了副手套套上,面无表情的走过去,一脸壮士断腕的惨烈——
    “不就是软趴趴,会动的小虫子!连咬人都不会,老子会怕?来啊!”
    第235章 噬尸虫有大用
    炎炎烈日下,申千户一边视死如归的往前走,准备和那些恶心的虫子大战八百回合,一边没忘了和叶白汀说话:“那外头就交给少爷了,您和指挥使搭把手,给发现尸体的人问个供呗——”
    叶白汀和仇疑青转身,就看到了苦着脸,候在一边,不知道等了多久,满头都是汗的潘禄。
    怎么又有他?
    潘禄自己也愁眉不展呢,这里又热又臭,到处都是船工,也没什么晋升机会,锦衣卫……他倒是想跟人交际,但申千户看起来很忙的样子,过来了话都没来得及说两句,就忙了起来,唯一能让他精神点的,就是现在过来的人,指挥使大人!
    他又能笑出来了,袖子抹过额角擦了汗,快步往这边走,边走边行礼:“可真是缘分,指挥使,咱们又见面啦!可是要问话?下官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仇疑青面色一如既往,没什么表情:“潘大人很忙嘛。”
    不轻不重的一句话,叫人听出了‘怎么哪都有你’的暗意。
    潘禄心一凛,赶紧收敛了表情:“不不,那没有,这回也真是个意外,下官这不是想着,新官上任三把火,既然做了这京兆尹,就到处走一走,看一看,熟悉熟悉环境,顺便看看四周可否有隐患,要是哪里有难题,正好解决下么,谁知竟遇到了这种事……下官职责在内,要为百姓谋福祉的,怎能敷衍,自要尽足全力!人命关天的大事,必得重视,指挥使但有指令,尽管示下!”
    话说的好听,一套一套,听的人却不能不多想,什么心系百姓,职责在身,新官上任三把火,必须得四周走一走看一看,查查隐患以备解决,很大可能就是走个过场,不巧撞上了命案,心道倒霉,正不爽呢。
    你要真那么操心,想要办点实事,解决点什么隐患,非要看码头也行,正规忙碌的载货码头你不去,偏偏来这角落地方,还说不是想省事,没敷衍?
    仇疑青:“说说吧,怎么回事。”
    潘禄眼睛转了转,叹了口气:“这……下官不敢欺瞒,真就只是想看看,各处堤岸牢不牢固,有没有年久失修,如若大雨或洪水袭来,能不能抵得住,几年前京城夏天那一场大水淹的,下官至今历历在目,不敢忘却,今日来到此处,自要仔细检查堤岸,尤其木道,谁知这一看,竟然看出事了,水里有头发飘出来!”
    “子不语怪力乱神,水鬼是不可能有水鬼的,下官也不信这个,下官瞧的真真的,身后带的随属也看到了,断做不得假,这是出事了啊!下官赶紧封锁现场,请人去通报北镇抚司——”
    说到这,潘禄笑容更大,尽量掩饰那几分心虚:“按理说,凡是京城里出现的命案,京兆尹有探查之权,若其内见疑,可请刑部或报至大理寺,协同办案,但这回不一样,谁叫下官对这头发上插的云纹长玉簪熟悉呢,那是斜芳阁的彩头!”
    叶白汀:“彩头?”
    见他搭话,潘禄声音更大:“没错,就是彩头!这花船的姚娘子,以花活手腕见长,但凡她经手的地方,不管楼子还是船,玩的花样都很多,三五不时的搞比试局,什么射覆投壶双陆走棋,只有你想不到的,没有她不能玩的,每次玩局都要添彩头,哪位客人战到最后,赢了整场,那这彩头就是他的,这云纹长玉簪我认识,大概是二十多天前牌九游戏桌上,最贵的彩头……”
    “下官既见过,认识,就不能装不知道不是?再往眼前一看,豁,正好看到了斜芳阁的花船,又想,这案子锦衣卫在查,下官要是随便插手,破坏了什么证据链就不美了,便立刻过去告知……要不说还是锦衣卫厉害呢,下官这说了没一会儿,申千户就来了,说这个死者很可能是皇商汤贵!”
    “这样啊……”
    叶白汀看着潘禄,唇角微微勾起。
    潘禄擦了擦汗:“就是这样……没错。”
    整个流程看起来水道渠成,话说的很有道理,逻辑链闭合,但他也有推脱嫌疑,就是不想沾惹这些事。
    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
    叶白汀问:“潘大人认识汤贵?”
    潘禄答得很快:“认识啊,汤大皇商,来往交际的都是贵人,做的都是大生意,这满京城圈子,但凡有点脸面的,谁不认识?满京城的官没准都跟他买过东西。”
    “潘大人也在他那里买过东西?和他很熟?”
    “买肯定是买过的,熟么,也不算,就多多少少知道些。”
    “多多少少?”
    “这……”潘禄笑的有点开,“下官不是以前没走对路子么,总得四处碰方向,走的地方多了,知道的事也难免多一些,不过也很浅显,就表面一些,大家都能打听出来的消息,多多少少么,多多少少……”
    叶白汀就明白,这个‘多多少少’,绝对少不了,只看他想不想说。
    不过不管对方想不想,这般直接问,肯定是问不出来的。
    他便道:“汤贵喜欢去花船玩?”
    “何止是喜欢,那是非常爱!”潘禄笑眯眯,“他最喜欢的就是这斜芳阁的船,最离不了的就是姚娘子,所有他喜欢的姑娘,都是姚娘子给他寻的,他还大方,出手阔绰,人家干大买卖,最不缺的就是银子……按规矩,姚娘子这生意盘子,三楼是专门招待贵宾的地方,行商之人不怎么让上去,皇商又如何,两年前那位腰缠万贯的前皇商就没让上去过,汤贵可不一样,打去年来了京城,在姚娘子这里就一枝独秀,哪里都去得,别说这花船三楼,最近这两个月,连姚娘子自己的房间,他都能去……”
    “他是姚娘子的入幕之宾?”
    “那可不?姚娘子现在是不在楼里放花牌子了,往前数可是头牌,外头不知道有多少相好呢,只不过自两年前开始,就不接客了,专门经营盘子买卖,这汤贵能进她的房间,可不是了不得?”
    潘禄说的头头是道,看了看左右,低声道:“您二位怕是不知,这汤贵啊,家本不在京城,老婆孩子也不在,身边伺候的只有两个妾,他闲时便连家都不回了,基本就住在花船上……”
    叶白汀:“那潘大人可知,汤贵和昨晚酒局上的人,来往多不多?”
    “酒局……”潘禄捂了嘴,“小公子的意思是……”
    叶白汀:“就是你想的意思没错。”
    潘禄眼神就飘了:“这个……”
    叶白汀就淡了脸色,缓声提醒他:“潘大人好生说话,指挥使可是在呢。”
    潘禄怎会不知,顺着视野溜过去,果然看到仇疑青越发严肃的脸,哪敢随便推脱?
    他拽住袖子,再次擦了擦汗:“这别人的事,下官也不好乱讲,就是有一次听汤贵吹牛,说京城所有高官都在他那里买过东西,他和这些人交情都很不错,不止吏部,还有宫里的……公公们。”
    仇疑青:“是么?”
    潘禄后背一凛,又加了一句:“还说曾和这些人在花船上遇到过。”
    “花船上遇到?”叶白汀问,“你确定,汤贵说的是厂公?”
    “这……”潘禄眼帘垂下,“所以下官说他吹牛么,厂公们是什么人,什么身份,想玩什么不能玩,要到花船上玩这些……这些他们玩不了的东西?真的是来玩,还是来找羞辱的?”
    仇疑青:“吏部尚书江汲洪,也在他那里买过东西?”
    “买过的吧……”
    潘禄声音低下去:“指挥使您该知道的,这官家的东西,有时配发不是那么及时,夏天的冰,冬天的碳,可不是天一热一冷立刻就能给配上,得走流程,各官署上官体贴,有时候会从商家批条拿些东西,先用着,之后再补回去,这各种采办……总需要门路。”
    一般的小商家,可能接不了这么大的单子,或者没那么多银钱流动,可以接受很久才回款,得是上规模,有余力,甚至有一定身份的巨贾,皇商最合适……
    大约觉得卖了别人,潘禄有点过意不去,最后加了两句好话:“这上官们,也是为了体恤底下人么,指挥使莫要太过上纲上线啊……”
    叶白汀又问:“这汤贵,和昨夜死者樊陌玉,认不认识?”
    “这个,下官就真不知道了,”潘禄眯了眼,眸底隐现思索,“不过下官觉得,肯定认识,约莫还有点竞争关系,或不得不说的合作?您看他们虽一个是皇商,一个是转运使,路子多少有交叠么,昨夜下官不过在魏大人和江大人面前卖个好,勤快了两分,又是劝酒又是帮忙,樊大人就有点不高兴,觉得下官故意同他比了,这都只是一晚,两个时辰都没有的工夫,可人家汤贵,皇商可是两年前就换上了,京城繁华,这日子来来往往的,樊大人那小心眼,能看的顺眼?”
    “你既和汤贵熟识,最后一次看到他,是什么时候?”
    “好像也是在花船上?”潘禄摸了摸鼻子,“得有半个月了吧,还是下官运气好,正好那段日子在求汤贵帮下官寻一样东西,他寻得了,在三楼招手叫下官上去,下官便也有幸,进去敬了圈酒,当时……”
    叶白汀注意到了这个停顿:“当时都有谁在?”
    不会是昨晚那些人?
    潘禄吞了口口水:“也是巧了,当时……是吏部那位小方大人的组的酒局,场上在玩投壶,气氛很热闹,尚书江大人也在,倒是魏士礼魏大人,不见踪影,不过下官离开后,听人说了一嘴,魏大人好像也去了一趟,说是送东西还是回事什么的,本人也没进屋,把江大人请出去了……”
    叶白汀感觉有些微妙,这情境,好像跟昨夜很像?
    “房间里气氛如何?”
    “下官到时倒是乐融融的,下官走后就不清楚了,毕竟这魏大人和小方大人之间,不怎么和谐嘛。”
    仇疑青眉目微深:“前后两回酒局,你都言说,看到了魏士礼或方之助,给房间里的江汲洪送东西,你可看到他们送了什么?”
    “这个……没有。”
    潘禄摇了摇头:“下官只是因为站的不远,稍稍听了那么一耳朵,像是送东西。”
    “你确定?”
    “不不,只是像,就是隐隐听到了类似的话,就以为是这样……”他怔了一下,“难不成不是?”
    仇疑青却不再提这个问题:“半个月前那日,东厂西厂两位厂公可在?”
    潘禄摇头:“那下官不知道了,反正下官过去时,没有看到……”
    这边正在问话的时候,申姜那边也在热火朝天的忙碌,想着尸体都碰了,剩下的活儿也别假手他人了,干脆没叫更多的人下去,自己盯着顺便把现场勘查了一遍。
    这木栏虽说有两层,却并不是为了放人放东西的,是为了支撑固定,中间有很多木条,哪怕拆了上面一些,站立空间仍然有限,勘查工作进行的稍微有些辛苦,他的鞋面,小腿,膝盖以下全部被河水打湿,泛着不怎么令人愉悦的味道。
    尸体烂成这个样子,不知时间过去了多久,现场没太多痕迹,几乎没什么收获,申姜琢磨着,真是杀人现场,不可能这么干净,这里可能单纯的就是一个抛尸的地方……
    等他终于把尸体整理好,现场看完,一切就绪,可以拉回北镇抚司的时候,那边问话也结束了。
    叶白汀看着他:“你随我回去?”
    申姜顿了下:“又一桩命案,排查走访得立刻安排,死者的人物关系,同谁相熟,同谁有仇,也得立刻问……”
    叶白汀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你总要换身衣服。”
    申姜满不在乎:“衣服在哪里不能换。”
    可关键问题不是衣服,是人,昨晚熬了个大夜没睡,今天扛到现在,铁人也撑不住,叶白汀想着,让他回去顺便休息一会儿。
    “本次验尸结果很重要,”仇疑青简单下了令,“你随仵作回去,这里后续,本使先处理。”
    “是!”
    指挥使都发话了,申姜当然不会反抗,其实他也有些好奇,这种尸体怎么验,真的能验出来?小虫子怎么用?
    他立刻转身:“少爷咱们走!那什么,你稍微……离我远一点,也不怕臭着。”
    叶白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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