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叫人把当日使团酒宴上的菜式全做一遍,因为人手不够用,过来讨人,”申姜有些茫然,“少爷这是馋瓦剌人的菜了?那边好像也没什么好吃的啊……”
    仇疑青却道:“未必。可能是验尸上有了新收获。”
    申姜皱眉:“验尸……莫非是胃里的东西?”
    仇疑青:“今日速度需快,早些回去。”
    “是!”
    ……
    虽说加快速度,调查总需要时间,二人这一忙,又是忙到深夜,才一前一后回来北镇抚司。
    申姜抱着一堆最新走访问到的口供记录,进门就问叶白汀:“菜做好了?”
    叶白汀摇了摇头:“使团酒宴是提前很久就在筹备的,菜式丰富,很多食材似也有讲究,光是采买就需要时间,今日不成,全部做完,怕是得一两日。”
    “啪”的一声,申姜把东西放在桌子上,嘴里也没停:“要这个菜,是需要比对东西?死者胃容物?”
    叶白汀顺着他的肩膀,看到走过来的仇疑青,知道对方已经猜到了,便把验尸结果说了:“……鲁明和玉玲珑胃里有一样的东西,我当时并未在意,因他们都是与宴之人,吃食相类,但此次死者毕正合,也发现了同样的食物,我认为可以比对,结果会帮我们筛选凶手。”
    “这感情好!岂不是马上要破案了!”
    申姜精神头不错,忙了一天竟然也没有很累:“要不干脆借着这命案,咱们再分析分析,有什么不同?”
    叶白汀给两个人倒了茶,分别推到桌边:“可以啊。”
    仇疑青也坐了过来:“来。”
    “那我先说,” 申姜率先说自己的发现,“毕家人我都查过了,各出口供对比,并无特殊,昨日虽办了小宴,但所有客人于未时前后全部离开,无一停留,我已确认过,没问题,毕正合的死因,不在他家……”
    叶白汀听完,发现凶手对酒盅和筷子的处理很巧妙,但这只能说明此人心思细微,还真不能排除是否有武功,他仍然感觉这个案子有点乱,有人在故意破坏,或者引导一些东西,比如墙外土坡上的石块,申姜说很像临时搬过来的,那就存在做障眼法,或栽赃的可能……
    本案一定是有人撒谎的,只是现在还不能确定这些谎言都是什么。
    仇疑青:“我们可抛弃所有证言,看案情本身。”
    叶白汀想了想,道:“我之前思考,感觉自己进了一个逻辑误区,案子从开始,我们就分析深入,寻找到了玉玲珑和苏酒酒的微妙关系,越展开,我们越发现,在场这些男人里,有人对苏酒酒觊觎,且已进行某些手段,我们猜测,玉玲珑的死,她咬紧了牙关不喊人,不求助,是为了保护谁,这个人很可能是苏酒酒……但这个方向,真的正确么?”
    申姜往回想了想:“没错啊,我们当时那个线索,只有这个方向分析才符合逻辑……”
    “可我现在觉得不对。”
    “哪里?”
    “锦衣卫没有合适女兵,不方便查验苏酒酒身体可有受伤,确定那日问供时她身体不适,是不是受到了欺负,”叶白汀指着桌上他仔细捋过的那叠资料,“苏酒酒本人除了做酒,没有其它爱好,这几日也并没有出门,更不方便查看,但——你们看这个。”
    他重新拿出一张消息纸页:“这里是苏家这几日找到的药材渣子。”
    申姜凑过去一看:“我没有让人查这件事,少爷派的人?”
    叶白汀点了头:“你和指挥使都忙,我请换值的锦衣卫小兵过去帮我看了一眼,悄悄带了些回来,我找人帮忙辨认过了,是这几样。”
    申姜看着那几样药材名,没看出来,这些……有问题?
    仇疑青却立刻懂了:“此为妇人养身良饮。”
    叶白汀颌首:“暖宫驱寒,女子多需。”
    申姜就明白了:“癸,癸水?”
    “不错,”叶白汀眸底清透,“苏酒酒那日额角虚汗,唇色泛白,整个人很不舒服的样子,可能并非是被人欺负了,有伤在身,而是在经期。”
    女子痛经,症状可轻可重,有些人可能只是有些闷闷的不舒服,不大影响日常动作,有些人则很难挨,可能都没有办法从容站立,只能卧床休息。
    叶白汀有些遗憾,当日他和仇疑青曾驱马路过苏记酒坊,亲眼看到杜康给苏酒酒端了汤药,但当时距离太远,鼻间萦绕的都是酒坊里的酒味,闻不到药香,否则他可能会早一点发现这件事。
    仇疑青:“若她不适是因为此,玉玲珑就没有必要保护。”
    叶白汀:“是。”
    人并没有遇到危险,自也不需要保护,那玉玲珑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仔细检查过,玉玲珑身上的暴行遭遇是被迫行为,她在被人用强,本身并不愿意,可她的声带没有问题,不存在病变,她在酒席间长袖善舞,与客人往来敬酒,声音也没有问题,口脸两侧皮肤也没有被强硬按过的擦伤受损,她的不喊人,不呼救,是自主行为,非被迫,为什么?
    她保护的,到底是谁?或者,是什么?
    叶白汀突然想到一个问题:“这几次接触瓦剌使团,达哈好像不止一次提起过安将军……”
    申姜没觉得有什么奇怪:“安将军把他们揍得屁滚尿流,他们当然忌惮。”
    “可安将军不是一直在边关?”叶白汀指尖点了点桌面,“瓦剌使团来京,那里不是必经之路,他们没看到?”
    申姜摸着下巴,想了想:“可能因为很久没打仗了?安将军也懒的理他们……一群瓦剌狗,安将军凭什么给他们这个脸,还专门出来看一看,迎一迎?美的他们!”
    叶白汀顿了片刻,又问:“边关……有多久没打仗了?”
    “那可有段日子了,我算算,”申姜掰着手指头,“得有一年多了?上回邸报里和瓦剌对战的事,好像差不多就是去这个时候,端午前还是端午后来着?我记着我媳妇吃粽子时都在念。”
    “之后就再无动静?”
    “没有,”申姜笑得有点小嚣张,“瓦剌狗早就叫安将军打怂了,哪敢再挑衅!”
    “那安将军此后行踪呢,可有人知道?”
    “还能去哪,戍边呗,安将军可是定海神针,离了他不行。”
    那可不一定……
    大家都说的,和真正别人怎么做的,未必是一回事。
    去年端午前后,再到今年……
    叶白汀视线缓缓从桌上抬起来。
    “看我做什么?”
    仇疑青伸手执壶,给叶白汀续茶,眉锋藏剑,眸底敛芒,一如既往淡定从容:“喝口茶,润润喉。”
    第216章 蠢蠢欲动
    夤夜寂静,万籁无声,茶水注进杯盏的声音显的尤为清脆,叮咚作响,似泉水轻撞石台,如珍珠轻落玉盘,不是那么短促,也不会那么漫长,时间和劲头都刚刚好,仿佛能撞到你心里。
    茶壶与桌子轻碰,茶盏经人手指推到面前,叶白汀听到了对方衣角拂过桌面的声音,很轻。
    他抬起头,对上了仇疑青的眼睛。
    这人一如既往,眸底深邃如星空,只眼梢露出一二寒芒,让你无处窥探。
    他整个人就在你面前,诚恳坦率,没什么是不能展现的,没什么是必须隐在身后的秘密,不能为别人知晓,他很坦荡,只要你愿意去懂。
    二人视线相撞,久久无声。
    房间气氛突然安静得古怪,申姜看看少爷,再看看指挥使,二人对视……又在交流什么他不懂的东西?他是不是不应该在这里?他是不是应该告辞离开?
    可案子还没说完……
    申姜硬着头皮,努力调动自己在感情方面那点不多的敏锐性,仔细观察,发现两个人虽然在对视,但好像并不暧昧?不像之前某个瞬间,虽然没有肢体接触,可只是一个对视,就甜腻的似能拉出丝来……
    他们在交流什么,他不懂,不过没关系,只要不是那种暧昧的就行,他在这里不算打扰。
    申百户拳抵唇前,咳了两声:“那什么,反正不管他们找不找安将军,都跟这次的事没关系?我们要不要先继续看命案?”
    “当然。”
    叶白汀很快收回视线,注意力转回案件:“第一个死者鲁明,他是钟兴言的师爷,却私下和毕正合勾结,个中银钱往来和走向,不知指挥使可查清楚了?”
    仇疑青颌首:“我之前派人查了毕正的账,直至今日,方有确切证据,他虽做的隐蔽,名下产业分散,但的确在固定时间段,有大笔银钱流入,来路不明,每每这些时间,都是在和鲁明秘密见面后,很可能这些就是鲁明给的,这些来路不明的银款,在他账下放不了多久,也会立刻被转走,去向不明,且很难追查。”
    就是因为这个过程进行的很快,这笔钱在毕正合身上也没有任何体现,比如他衣食住行,多年来一直都是一个样子,从未有突然乍富,大手笔买过一些东西的时候,才没被人注意到,也没怀疑过他,锦衣卫也无法短时间内锁定或查到。
    叶白汀捧茶喝了一口:“钟兴言呢,对此可有察觉?”
    “这个我知道!”申姜翻开手里的小本本,“指挥使之前查毕正合的时候,让我顺便捋了捋钟兴言过往行踪,我运气不错,正好寻到了点证据,发现钟兴言查过毕正合。他们二人政见不合,彼此查来查去很正常,但我发现钟兴言捎带手查了鲁明,他很可能怀疑了二人关系,但在那段时间里,他只是和鲁明见面次数变少,并没有做其它事,之后又一切恢复正常……”
    “我感觉钟兴言应该是查过了,怀疑过,但最终轻拿轻放了。”
    “但怀疑这种事,有一就有二,最消磨彼此信任,”申姜将小本本放在桌上,推给少爷看,“你看,虽然双方还是主属关系,鲁明还是钟兴言的师爷,但在这之后,鲁明只负责生意的事,或者帮他找女人,政见参与的很少,钟兴言是不是已经开始提防了?”
    叶白汀认真看后,微微点头:“不能排除钟兴言对鲁明有杀机。”
    但如果鲁明是他杀的,毕正合也是他的人,前者是因为背叛,后者是因为本就政见不合,无法相处,那玉玲珑呢,又是为什么?
    以钟兴言口味,喜欢良家女子,玉玲珑明显不在他的涉猎范围内,为什么也会遭殃?只从这方面来讲,有些解释不通。
    申姜也想不通,摸了摸下巴:“难不成玉玲珑知道的这个秘密,就是鲁明和毕正合勾结,搞了他的钱?”
    可好像也没必要必须在当晚……
    叶白汀眸底思索,也提了一个人:“达哈在这件事上,也不一定没有杀机。”
    “啊?”申姜非常意外,“少爷不是说他不举……”
    叶白汀摇了摇头:“之前我仍然是进了思维误区。他所有的无理取闹,故意夸张,是为了使团利益,他在搅浑水,让我们天子没脸面面才好,我们最先排除他,是因为身体机能,他好像并不能对玉玲珑施展暴行,这今日我仔细想了想,我与达哈第一次见面,在他的身体状态,走路姿势,身上的药味等等发现,他于此事上有障碍,但也只是难举,不是不举,不然他也没必要随行带个小妾,我感觉他的身体状况应该是,想要做这件事,需要一定的激发条件……他未必欺负不了玉玲珑。”
    “只是如果这样的话,他的杀机就比较随意了,可能就是围着身边的人,哪个顺手方便,就动哪个。”
    “使团副首领木雅,同样摆脱不了嫌疑。”
    仇疑青分析:“酒宴出事那晚,他的确给自己制造了非常完美的不在场证明,没有时间杀人,但安排酒水这样的小事,并不需要他亲自动手,只要有人踢他前后传话跑腿,就能办到。”
    “至于苏家人……”
    既然提到动机,叶白汀就把所有人都捋一遍:“苏屠和杜康如果是凶手,他们的杀机在于,知道苏酒酒被人惦记,且每一次他们的时间线,行动痕迹都有些暧昧,总是出现在案发现场附近。”
    申姜:“这么说的话,苏酒酒呢?她虽然看起来很安静,却不是个好欺负的姑娘,知道别人在觊觎她,她恶不恶心,会不会想为自己做点什么?”
    但这些动机里,有两个人对玉玲珑的遭遇解释不清,比如木雅,他可以安排酒水,假酒使人致死,本人却没有时间对玉玲珑实施暴行,苏酒酒就更不可能了,她是个姑娘,能对另一个姑娘做什么?
    除非本案凶手和干这件事的人不是一个。
    “我们别忘了,本案中,还有酒这个字。”
    叶白汀眉目冽冽,清澈无垢:“出事是在酒宴,苏记酒坊做酒,鲁明想做假酒生意,玉玲珑对酒有特别的品位和爱好,在场的男人们喜欢参与这种酒局,且对酒局上出现的姑娘各种起哄,爱看别人被迫灌酒的样子,苏酒酒对这种‘潜规则’十分抗拒,敢把酒泼到男人脸上……这个案子似乎被酒包围,会不会在我们注意不到的地方,也有其它特殊信号与酒有关?”
    申姜嘶了一声:“隐藏证据啊……那这个有点难找了。”
    “还有死者鲁明身上的伤。”叶白汀想了想,道,“他右脚第二根脚趾上的伤,与腹部伤痕在时间上吻合,应该是在死亡前两日留下的,和杜康所言,二人发生争执时时间能对上,但杜康说只打了他腹部一拳,并没有碰其它地方,那这个伤,哪里来的?”
    “目前没有其他方向,我亦不确定,这个伤痕结果是否会影响我们对案情的判断走向,但破案就是要事无巨细,每一处细节都要有解释,这一点我们仍然要关注。”
    申姜举了手:“那我再去到处找找?顺便去一趟苏记酒坊,里里外外都查一查,看有没有什么漏掉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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