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大厅侧门出来,往东走一点,有一小片草丛和灌木,这里应该很整齐干净,现在却很杂乱,不是被扔了东西的那种杂乱,是有非常明显的,蜿蜒曲折痕迹,灌木被擦蹭,落了很多叶子。
    哪怕外行人,也能一眼看出来,这里曾经有人经过,且速度很快,慌不择路的那种快——
    因旁边就有青石小径,没必要这么横冲直撞。
    叶白汀看痕迹分布,能明显判断出来,这是人为制造的痕迹,不是什么小心闯进来的动物。
    仇疑青则更专业,他蹲在灌木丛前,扒开一角树枝,发现了两枚脚印:“不是一个人,是两个人。”
    叶白汀过去细看,两枚脚印都不是很完整,不方便提取比对,但外形轮廓很清晰,一枚较浅,细窄,明显是个身量较轻的女人,一枚痕迹就很深了,脚掌也很宽,痕迹厚重,明显是个身材高壮的男人。
    “也就是说……曾有一个男人,追着一个女人,经过这里?”
    “嗯。”
    仇疑青沿着痕迹往前,中间有断了的时候,就来回观察,迅速找到新的线索点,还原二人路径,继续追着往前,最终找到了一个房间。
    推开房间门,里面就更精彩了。
    这个房间离主厅位置很远,稍稍有些偏僻,照功能性来看,等闲用不到,使团来人数量并不很多,好位置的房间可随便挑,也不会住到这里,这应该就是一个空闲房间。
    但鸿胪寺待客,布置的很全,哪怕是客人大概率不需要的房间,也做了清扫整理,桌椅柜几,该有的摆设都有。柜子好好靠墙放着,没有任何被打开过的痕迹,屋角器物甚至蒙搭的布巾还在,根本没有被使用过。
    但房间从门口往里,但凡经过的位置,都像经历过一场狂风似的,没有一样东西好好在自己的位置,大都掀翻在地,连椅子都缺了个角,地上一塌糊涂,一点都不清爽。
    这个范围非常明显,从门口到桌子,再到正南的窗子,大约是一个椭圆形的范围,再往旁边,就没有被波及了,比如墙角的位置,仍然干干净净。
    叶白汀一进来,除了房间乱象,还感觉到了一点不一样的东西,味道,这里的味道稍稍……
    “豁——”申姜到房间门口就吓了一跳,“这怕不是打过架?”
    “也不能说是打架。”
    “应该是单方面的抵抗和拉扯。”
    叶白汀和仇疑青再次默契非常,一起发现了这些痕迹的不同之处。
    “一人明显力大,破坏力强,但凡掀倒,砸坏的东西,中间都无任何停留……”
    “一人力小,无法抵抗对方的力道,只能不停的把东西扔过去,砸过去,但仍然阻止不了对方过来……最后被擒住,拉扯撕打时,手臂或身体碰到了桌面,窗墙……”
    叶白汀看着桌角血迹:“此人身上一定有抵抗伤,会有淤青,也会有破皮流血。”
    但也有疑问,现场痕迹清晰,乱象持续这么长时间,这个打斗抵抗的过程一定不短。
    “为什么不喊人呢?”
    这夜使团酒宴,席间常有醉者,若说出现东西摔砸的声音不算异常,那如果有人尖叫呼救,外面守卫不可能不管,这里的人为什么不喊?
    仇疑青:“此人知晓接下来要发生的事,但又无法拒绝。”
    叶白汀:“或者,她有更深的,别的顾虑。”
    她不敢喊。
    “别动!”
    达哈刚要伸手碰桌子,就被叶白汀喊住了,一脸懵。
    申姜直接把人拎走:“现场的东西,不要乱动!”
    达哈梗着脖子:“我就是走累了,拄一下桌子,能破坏什么!那上面有什么东西值得你们这么看重,不动就能看出是什么事了么!”
    “你当然不行,我们少爷可以!”申姜看向叶白汀,那意思,少爷快,秀给他看!
    叶白汀没理会他们的放话,正经办案的时候,没空,也不想分心。
    但他的确在桌子上发现了东西:“这是……汗渍。”
    春季天气干燥,早晚都是,但凡有水分的东西,干的都非常快,桌面上一点都不湿,可湿了又干的桌面明显有区别,除了痕迹,还有味道。
    味道也不只是汗臭,还有……
    “这里,”叶白汀指着桌面边缘,“不规则地图形状,边缘明显,有硬感,灰白色,痂皮状——这是精斑。”
    有人曾在这里,遭遇到了强制性性行为。
    一路奔逃,跑到房间里的这个女人,不仅没有跑掉,没能避开逼退男人,还被施了暴行。
    女人……
    刚刚问供时画面深刻,某个人昨晚对酒局的参与,今日身体还很不舒服……
    “苏酒酒么!”申姜立刻想到了这个人,“可是刚刚已经放她回去了,要不要再请回来问一问?”
    叶白汀摇了摇头。
    仇疑青:“不必。”
    如果不是她,再请回来问,没有任何帮助,如果是她……她刚刚选择隐瞒,现在难道就会说了?
    案情初发,他们手里的线索很少,现在更重要的,反而是更多排查结果。
    叶白汀问达哈:“达首领可知这里发生了什么?”
    达哈:……
    为什么你也要叫达首领!
    “我叫达哈!”
    记清楚了么?我不想再重复了,我叫达哈达哈!我的姓长,你们记不住也就算了,怎么可以随便给我安一个,你们礼貌么!
    “知道了,达首领,”叶白汀面色严肃,“所以这里发生了什么,你可知晓?”
    达哈:……
    算了,跟这群人较真没用,他干脆甩了袖子,冷哼一声:“院子这么大,我就一个人,一双眼睛,哪能什么都看到?你也知我昨夜办的是酒宴,酒酣情热,难免这有哪位大人把持不住,借了这个房间……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叶白汀盯着他:“这个房间,达大人可来过?”
    “来过!”达哈理直气壮,“这不是跟着你们来了!”
    申姜:“你少在这装蒜,我们少爷说的是昨晚,昨晚你来了么!”
    达哈眼睛瞪得更大了:“怎么,你们连这个都要栽赃我?”他手指指向叶白汀,一脸羞愤加委屈,“刚刚可是你们这位仵作少爷亲自断出来,说我不行,怎么现在又行了?突然间能激情御女了?”
    申姜:……
    他感觉这个首领满嘴跑马,没一句真话,才不管案子破不破,也不关心,就是想搞事,万万没想到,下体不行,竟成他的护身符了,证明他没干过坏事!
    但也不是全然没有方向。
    叶白汀视线滑过达哈:“达首领不是说过,昨晚席间有歌舞?”
    有歌舞,就会有舞姬,这种场合身份最低,最不被重视,很可能被拉过来欺负的人,也就只有她们了。
    “开始排查吧。”
    仇疑青转身,看向达哈:“北镇抚司公务,还请达首领配合。”
    达哈:……
    你京城地界,锦衣卫的地盘,还用问我配不配合?你那表情敢不敢有诚意一点,别写满‘敢不配合就死’?外来使团难道不配有尊严么,被你们这么践踏!
    “指、挥、使、请、便。”
    达哈咬牙切齿的说完这句话,转身就要走。
    今天真是晦气极了,连番碰钉子,还不敢说不,无力抵抗,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下回再想搞事前,一定要问清楚,对方都有谁,有没有这个少年仵作!
    可就这么走了,达哈心气也不顺,就撂了一句话:“七日,顶多给你们七日,必须得把这案子破了!胆敢敷衍了事,不放在心上,我就去你们皇上面前讨说法,看到底谁丢脸!”
    他自以为转身的非常帅气,非常潇洒,震慑万千,可但凡……他往后看一眼呢?
    仇疑青根本没理会他说什么,招了人过来部署。
    申姜非常积极的举手:“排查走访我来!这就么片地方,一天我就能给问完了!”
    叶白汀:“我带尸体回去,再看有无可验之处。”
    申姜:“那就还和以前一样,稍后我不管查到了什么,立刻往回抄送一份,少爷先分析着!”
    什么七日,顺利起来根本用不了七日,叫你个王八蛋充大头呢!
    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队伍效率,看吓不死你
    第206章 仓房女尸
    办案流程都是走熟了的,见指挥使没有其它吩咐,申姜转身的很快。
    叶白汀也很想立刻投入工作,带着尸体回北镇抚司,但现场勘查工作还未结束,死者尸身的各种整理交接工作还未完成,他需要等一会儿。
    干等也是等,不如干点别的?
    他看向一边,和手下锦衣卫说完话的仇疑青:“再去现场看看?”
    仇疑青颌首:“可。”
    叶白汀见他神色间隐有思索,再看看刚才那个小兵背影:“可是查到了什么?”
    仇疑青:“我方才让他查问昨夜使团副首领动向。”
    副首领……那个叫木雅的?
    叶白汀瞬间反应:“他的不在场证明?”
    “昨晚过来交酒清货的不只苏记酒坊,还有其它酒家,有的数量多,有的数量少,需得有人一直盯着,”仇疑青道,“木雅一直在旁监督,从未离开,中间只上了一次茅房,还是和别人一起去的,回来的很快,全程都在守卫的眼皮子底下,无作案可能。”
    叶白汀挑眉:“守卫都是我们自己人?”
    仇疑青言简意赅:“信的过。”
    他虽未亲身参与使团的接待事宜,安防守卫却不得不过问,所有派过来的人都是他亲自挑选,彻底杜绝对方钻空子的可能,绝不会有问题,守卫说没看见,一定是没看见,木雅没有任何离开,做小动作的可疑行为,就是整晚都在忙碌。
    叶白汀:“那就是这个不在场证明有效……木雅与命案无关?”
    仇疑青:“若有其它疑点,再查。”
    二人再一次走到了前厅。
    正北是主人位,昨夜使团请宴,这个位置一看就是达哈的,往前空出很大场地,是给歌舞准备的,西侧一排矮几,距离达哈最近的位置是鸿胪寺毕合正,与他正对面的,是东侧首位,这里曾经坐的是礼部侍郎钟兴言,而在钟兴言下首,紧抬着他案几的,就是死者鲁明的位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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