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世子摇了摇头,“我们都算上了些年纪,觉轻,基本一歇息,身边就不留人,院子里很安静。”
    院子里没人,很安静啊……
    叶白汀抬了眼梢:“那有没有可能,你们有谁,中间出过院子,却不被人知道? ”
    世子:“这个……应该不大可能。”
    “何解?”
    “我们这样的人家,再喜静,不喜欢下人打扰,身边不爱留人,也要至少留一个值守的,总不能想要什么时还得自己拿,出了小院,往外下人们来来往往,各有各的活计要做……我知阁下这话问的是什么,但这种可能很小,我们不管是谁,出了院子,不可能没一个人看到。 ”
    仇疑青:“所以你觉得你三弟的死,是个意外?”
    “这……刚刚指挥使不是说了,他是在房梁上吊死的,”世子视线看向门口,想要看清楚些,奈何屋中昏暗,角度不对,也看不清,“难道不是自杀?”
    仇疑青没答反问:“死者最近,有没有同谁结仇?”
    世子摇了摇头:“我近来很忙,手上的事太多,对家人的关心就少了,这些日子老三在忙什么,有什么麻烦,我倒真是不怎么知道。”
    叶白汀又问:“今日家中小聚,团圆饭是谁安排的?”
    “内子。家里中馈都是她在料理,大事小情都得过问,”世子同样知道对方在问什么,又加了一句,“但也只是安排,不可能样样都自己做。”
    叶白汀看着他:“可今日不一样,是生辰宴,还是早就定好的日子,说好的时间,菜式食材……大约会提前定好单子?”
    世子点了点头:“是。”
    叶白汀:“除了尊夫人,都有谁能接触到这些?”
    “那就只有下人们了?”世子反应过来,似深觉有理,“难道是下人杀了三弟?”
    叶白汀却并没有肯定,又问:“尊夫人和死者之间,可有矛盾?”
    世子皱了下眉,十分笃定:“没有,内子端惠贤淑,行止有度,绝不会和别人,尤其家里人有矛盾,就算偶尔训三弟几句,也只是为了他好,从不会有逾矩之举。”
    “训他?”
    “这……”世子长长叹了口气,“三弟自小不爱读书,算数盘账也不学,连庶务不懂打理,何况做生意?家中上下多少人为他发愁前程,好在他还年轻,有浪子回头的机会,这么荒废实在可惜,内子才偶尔叹两句。”
    叶白汀和仇疑青对视一眼,心中明白,有些太深的信息难免问不出来,还得看之后的排查走访,便转了方向,问:“死者夫妻似乎感情不大好?”
    世子:“是。”
    “为何?”
    “没缘分吧,他们两个,就是一对怨偶。”
    “何解?”
    “也没什么好瞒的,”世子顿了下,又叹了口气,“盲婚哑嫁,多多少少需要磨合,有些人走过来了,生活和谐,有些人性子要强,这条路就走得不太容易,三弟妹婚前就闹过,婚后二人感情也没培养出来,总是吵架,两边长辈都曾努力劝了,可还是不行……”
    说到这里,西厂厂公班和安就笑了:“若说这方面,谁能比得上世子你呢?”
    叶白汀看向班和安。
    班和安往前一步:“世子和尊夫人家世相当,自小长在一处玩耍,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成亲后更是举案齐眉,相敬如宾,一直到今日,都是京城佳话,众人羡慕的紧哪。”
    世子拱了拱手,第一次面露微笑:“不过是运气好罢了。”
    他早就看到了站在一边的西厂厂公,厂公这样的人物,到府里来不可能是为了别的,只能是寻他,便趁着机会朝仇疑青拱了拱手:“锦衣卫办案,自有流程,我不好插手过问,不过我知道的也就这些了,事件既是在我府发生,合府上下必竭力配合,若现在没有更多的问题……我可否请班厂公借一步说话?”
    仇疑青仍然是那个态度,案情未明,证据未丰,哪怕是犯罪嫌疑人,都应该有自由:“世子请便。”
    班和安也朝叶白汀笑了下:“咱家先失陪片刻。”
    总之人都在附近,跑不了,不可能跑,锦衣卫按照自己的做事流程来就好,没什么好担心的。
    请来的大夫也很快到了,光看下巴一撮白胡子也知道,医术必定不浅,仇疑青安排人陪着蔡氏,去了一处空闲厢房看病。
    另一边,去大姑姐应白素那头查问的人也回来了,说吃完午饭回去,她也没出门,上床午歇了,同样是睡得很沉,出了事才被下人唤醒,但不知怎的,她状态不太好,脾胃不和,有些呕吐,不方便过来答话,请锦衣卫帮忙带话请示,如果有问题,能不能派人过去问。
    仇疑青当即指了申姜:“你亲自去。”
    申姜:“是!”
    所有人都在忙,显的叶白汀和仇疑青闲下来了,二人对视一眼,眸底颇为默契——再看一看案发现场。
    现场条件不足,死者尸体只能进行粗检,更精细的结果,得等现场勘察完毕,带回去仔细检验才行,需要更多观察了解的,仍然是现场本身。
    一边锦衣卫小兵正盯着现场各处画图,手下毛笔飞快,叶白汀和仇疑青走近死者刚刚悬空的位置,想要了解下凶手是怎么操作的。
    人死尸沉,拖动容易,搬动难,凶手是怎么把死者吊在半空中的?
    必然得使用工具。
    叶白汀第一个检查的就绳子,这是一段韧性非常好,承重力不错的麻绳,四股拧成,较粗,不像是书房里的东西,应该是从外面带进来的——
    “凶手目标很直接,就是要杀人。绳子粗细大小,长度都很合适,中间及尾端,都没有新鲜的,刚刚切割修剪的痕迹。”
    仇疑青脚尖一点,跃到了房梁上:“梁柱灰尘有明显压蹭痕迹,有模糊,但并不宽——若是一般自杀,痕迹大抵会如此。”
    没有大面积擦蹭灰尘痕迹,没有凹槽,或任何借力装置,说明凶手的心思没动在这方面。
    叶白汀沉吟:“不在上面,那就是下边了。”
    垫脚的圆凳他们检查过,如果是自杀,踩着圆凳,然后踢倒,不管高度和方向都很合适,没有问题。
    不是凳子,那桌子呢?
    叶白汀环视整个房间,书房很大,圆凳和一边的圆桌相配,是一套,桌子高度肯定是比凳子高的,人踩上去,上吊就不合适了,略高,可如果……是做成辅助工具使用呢?
    仇疑青也想到了这点,立刻走到圆桌前,先把桌布检查了一遍,没有任何痕迹,把桌布掀下来,又上上下下仔细检查了一遍,仍然没有任何痕迹,干干净净。
    “不是这个。”他摇头。
    叶白汀也同意,首先是这个圆桌面积,高度是够了,但稍微有点小,操作起来并不方便,再就是他刚刚验尸的时候,发现死者襟角有勾丝,勾丝痕迹很新,很可能跟他的死有关,如果圆桌曾作为工具被利用,不可能什么都看不到。
    “一定在这个房间里……”
    一定在哪里,他们没注意到。
    叶白汀正看着房间,突然视线一顿,看向仇疑青,仇疑青明显也注意到了,先他一步,走到了靠西墙的位置,那里,是一条长长的书案。
    书案是窄长的造型,长有七尺,宽两尺二分,躺一个人绰绰有余,比刚刚的圆桌还要高。叶白汀没看到有椅子,大概这个书案就不是为了坐的,就是为了让人站着练字,或者画画的。
    他和仇疑青刚才没注意到这里,因为这个书案太窄,看起来也太薄,实则用力摇一摇晃一晃,它承重不错,二是书案上还杂乱的很,放了一堆东西,并不方便拿过来就用,怪麻烦的。
    现在仔细观察,发现不对了,书案杂乱,看起来就好像之前正在被使用,主人中断离开,保持着当时的样子,乱中有序,不像假的,可再一想,就会发现不对的地方。
    叶白汀:“世子说死者不爱学东西,这上面一堆杂书,还有随笔写的字,添了两笔的画,可为什么还有《史记》?”
    书房的书架上放这种书,很正常,总要有些东西装点门面,可拿出来看,还看过一半随手翻扣在书案上,不像死者行为。
    所以这一定是人为的,有人故意摆成这个样子,目的很明显,迷惑视线——这不是一个用起来很方便的东西,用完了还得原路摆回去,多麻烦不是?
    “这书案很可能之前是空的。”
    “或者,只有廖廖几样东西,凶手为了迷惑效果,故意加了东西进去。”
    可惜还是犯了错误,加了不应该加进去的东西。
    仇疑青亲自去锦衣卫那里找了纸笔,将书案仔仔细细的画下来,包括上面的书,细小痕迹,这才动手,一样一样把书案上东西清空,现出它本来的样子。
    撤干净的书案也很干净,没有血迹,没有特殊痕迹,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但——
    叶白汀手指轻轻蹭了蹭表面,指尖捻了捻,又凑到鼻前闻了下:“是不是有些湿?”
    没有明显水渍,只有用手指摸过,仔细嗅闻,才能察觉其中细微的味道差别,和普通干燥的桌面是不一样的。
    “还有这里——”仇疑青视线落到案几角,往下扣的位置,“你来看。”
    叶白汀走过去,就看到了一段勾下来的丝线,非常显眼,就是死者今日穿的白色里衣的衣料。
    所以这就是辅助工具无疑了。
    “推过去试试?”
    “好。”
    二人一起推动书案,到书房正中间,同时注意着它留下的痕迹。
    案几很窄,一个人可以将它抬起来,但它太长,真正使用的时候,反而推着更容易,侯府三老爷的书房,装修材质不错,地砖质量很好,这么拖动,地上什么痕迹都没有,最多只是灰尘被拉开的拖痕。
    推到死者被吊着的位置时,二人便停了下来,退开观察。
    有了书案,高度就更高了,死者只需要坐在书案上,或者稍稍抬一下,就能够着房梁上垂下的绳子,有它辅助,凶手只需要把死者放在书案上,撑住不让倒下,操作吊在房梁上的动作很容易。
    若是男人,完成的会很轻松,女人也不是不可以,尸体在地上可以拖,可以拽,扛到书案上,也只需要一瞬间的发力,死者个子不高,身材也偏瘦,看起来不足一百三十斤,女人气力不丰,做到这一点却并不太难。
    “凶手的时间很充足。”叶白汀看着书案,“走进书房,勒死死者,把书案上的东西拿开,推到这个位置,借助它,轻松把死者吊在房梁上,再推回去,将书案上东西还原归位,或者又增加了几样,整个过程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凶手很从容。”
    仇疑青颌首:“ 不是对这里十分熟悉,就是脑海里演示过多次,计划充分,也知道这个时间下手,时间充足,且不会有人看到。”
    所以这就是问题了,凶手的进出路径是怎样的,为什么没被看到?蔡氏从书房里跑出去,还会被粗使丫鬟看到,吓的尖叫出声呢,为何凶手来去,无人知晓?
    说起蔡氏,她额头上的伤太明显,手里还有匕首,如果附近没有其他人在同一时间出现类似的伤口,那当时在现场的,十成十就是她,她是什么时候来的?她是凶手吗?如果不是,那她是进来的时间,是在凶手动手前,还是动手后?粗使丫鬟只是看到她跑了出去,可没看到她什么时候进来。
    她现在说什么都不记得了,这个‘不记得’的意外,又发生在什么时候?谁按着她的头撞向了墙壁?凶手还是死者?进这个书房,是她的本意吗?还是她没进来之前,就已经发生了别的事,她必须来?
    感觉这个案子,要查证的东西有点多啊。
    叶白汀和仇疑青在房间里逗留并没有很久,出来的时候,正好老大夫给蔡氏看过病出来。
    “见过指挥使。”老大夫抱拳行礼。
    仇疑青抬了抬手:“她病情如何?”
    老丈夫:“的确有些问题,不像撒谎,这种病老夫也见过,一般是不小心误食某种特殊毒物,或者头部后脑遭遇剧烈撞击,病人表现像是后者,不是没有恢复的可能,但什么时间,到底能不能恢复,老夫就不能确定了。”
    “可能确定何时发的病?”
    “照表现看,应该就在不久之前。”
    吃午饭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回院午歇后就出了事,怎么想,都跟命案有关。
    “有劳您了。”
    “不必客气,方子已经开好了,稍后有问题,再来寻老夫便是。”
    另一边,世子和厂公班和安说过话,二人都有事要忙,便过来提了告辞,班和安十分和善的叶白汀道别,没说什么有机会再见的话,可叶白汀就是觉得,他们会再见面,这一位,比东厂厂公相处起来不要舒服太多。
    世子没空再陪,叫了管家徐开过来,推给仇疑青:“府里事务,他尽皆熟,指挥使有任何疑处,皆可自便。”
    仇疑青:“本使想看一看四周环境,方便了解进出路线,不知可行?”
    锦衣卫行动,不行也得行,你说不行,他们也会暗查,何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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