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他还没有吃晚饭。
    叶白汀拎着小兔子灯跟着仇疑青走,很快到了一个路边的馄饨摊,老板是一对父子,父亲年纪大些,可能受过伤,腿脚不怎么利落,口齿却很清晰,帮忙招呼客人或收钱,儿子见人只是微笑比划,大约说话上有些障碍,负责做馄饨做面。
    摊子虽小,但汤香味浓,小馄饨一上桌,叶白汀就迫不及待的尝了,味道很不错!
    仇疑青看着少年亮亮的眼睛:“如何?”
    叶白汀用力点头:“很好吃!”
    “喜欢便好。”
    正好这个时候,围着白围裙的老者过来上小菜,离开时脚底没踩稳,晃了一下,仇疑青头都没回,大手一抬,就稳稳的扶住了人。
    老者站稳了,转身道谢:“谢谢啦,小伙子人不错,看着板着脸,实则心地好,我这把老骨头,都是靠着大家照顾才能平安到现在,稍后给您加个小菜,一点小心意,您可千万别拒绝。”
    叶白汀笑眯眯:“老伯您就别夸他了,他啊,最好打抱不平了。”
    “打抱不平啊……”
    叶白汀见老者神情有些不一般,便问:“您见过很多打抱不平的人?”
    “我这个年纪,这个腿脚,平时受人照顾颇多,也见过很多热心肠,我让家里老婆子过年烧香时都要念叨念叨,好人有好报,可有些人运气实在不好,就说去年七夕……”似乎察觉到这个话题不大吉利,老者立刻住了口,“嗐,都是过去的事了,不提了不提了。”
    叶白汀见仇疑青老神在在,似乎不觉异常,立刻就明白了,这男人哪里是过来带他吃东西的,就是来打听消息的,管修竹死前,应该来这里吃过馄饨!
    他便又问:“去年七夕么?我也听说了些事,老伯您说的可是一个叫管修竹的年轻人?”
    “管修竹?谁?”老者一脸茫然。
    叶白汀一怔,难道错了?
    仇疑青仍然很淡定:“一个长相很是俊俏的小伙子,去年夏天总会经过这里,阔额高鼻,两边嘴角微微上扬,不笑也像在笑,心肠好,人生的很白净,眉毛很浓。”
    “哦……”老者想起来了,“原来他叫管修竹啊。”
    仇疑青:“您认识?”
    老者:“您说名字我不知道,说起这长相,那是挺俊俏了,去年入夏吧,那段日子总来我这摊子上吃馄饨,很多时候连身上官服都来不及换,也不知哪个衙门那么忙,都不让人歇的……七夕那天也来了,别的年轻人成双成对的,他却是一个人,还愁眉苦脸的,人是真的好,自己有心事,就是默默吃东西不说话,可看到我被客人找茬,推了一把,还是站出来帮忙了……”
    叶白汀:“他愁眉苦脸,有心事?”
    老者点头:“是呢,一直板着脸,不过这孩子那段时间总来,看起来不像是脾气不好的人,应该是遇到什么事了?”
    “遇到事了啊……”
    “应该是,后来聊了几句,他笑的就多了起来,和寻常的样子没差。”
    “聊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特别的,就是问问我们最近日子过得好不好,生意怎么样,江南雨水成患,问我们有没有被波及,可有听到过什么乱七八糟的事……再多的就没有了。”
    老者简单说了说那日情境,边上就又有客人来了,赶紧道了声恼,转身招待客人去了。
    叶白汀吃完一碗小馄饨,暖意从心里往外冒,神情也慵懒了些:“心里有事……莫非就是贪污案?”
    管修竹死的这天,案子不但已经发出来了,且证据一一列堂,条条指向他,虽未最终定罪,形势却很不利,他心里应该明白,且压力很大。
    “或许。”仇疑青站了起来,“走?”
    “嗯。”叶白汀也站起来,伴在他身侧,“不过他应该心态很好?那么难,那么愁,还能记着帮助别人,不把负面情绪带给别人。”
    “接着往下看就知道了。”
    “接下来去哪里?”
    “这里。”仇疑青把叶白汀带到了一个花灯摊子前。
    叶白汀抬头看一看,感觉自己被花灯包围了,大的小的,圆的扁的,有美人灯走马灯用小动物雕出的灯,质地也并不全是纸,四角或顶心配以细竹木雕,每一盏都很好看,最中间的一盏尤其夺人眼球,是一个会动的,八面美人的走马灯,还很大!
    摊子四周围了很多人,大家都在猜谜,摊主说了,今日挂出来的谜题五十有八,谜面专门请白马书院的老夫子掌过眼,难度不小,若能答对一半以上,中间的走马灯白送了!
    “这个……是合吧?不不,是湘,合怎么可能对得上呢?不对,湘也不对……”
    “是汀。”仇疑青说话了。
    摊主一脸惊喜,指着仇疑青:“这位公子答对了!没错,就是汀!这道题很难啊,过去这么多人都没有答对,公子何以一眼就猜得出来?”
    仇疑青视线在自家小仵作身上短暂停留了片刻,到了嘴边的话换了个方向:“我运气好。”
    摊主也十分给面子:“运气就是实力的一部分!你运气好,合该炫耀炫耀!”
    叶白汀:……
    炫耀……了吗?就仇疑青那张万年不变的板正脸,从哪看出来的?
    仇疑青似乎对猜谜起了兴致,指尖滑过花灯上挂的一排谜签:“茁,醋,李,风筝,海棠花,叶……白。”
    他答题的速度非常快,嘴里念过谜面,几乎不用思考停顿,答案就给了出来,别的人三三五五围成一群,还在你反驳我我反驳你,他已经一口气连答十来道题。
    只猜中一两个,别人都懒得注意,顾自吵着,猜对五个以上,所有人视线齐齐过来,目不转睛的看,猜对十几个,周遭掌声大动,一堆人眼睛亮晶晶,脸上一派崇拜,猜对三十个……周遭鸦雀无声,没有人敢说话了。
    这位是谁,可太厉害了!
    “……白。”
    仇疑青已经把面前所有能看得见的全猜了,最后一个‘白’字,明明字谜就在旁边,他却一直没有猜,叶白汀还以为是太难,先放着,没想到别人先放着的原因并不是因为太难了,而是早就猜到了这个字,暗含着他的名字。
    第一个‘汀’,中间的‘叶’,最后的‘白’……
    叶白汀不知这是巧合还是故意,谜面是人家摊主放的,又不是仇疑青找的,可他仍然觉得自己的名字在在这里边……稍稍有些耳根泛红。
    一共五十八道谜题,仇疑青已经答对三十个了,超过了一半,总得留些给别的人玩,于是见好就收,不再找谜面了。
    摊主虽然有些心疼,还是痛快的把中间那个最大最漂亮的的走马灯推了过来:“今日大奖,归这位公子所有!”
    仇疑青却摇了摇头:“我不需要美人。”
    摊主顿了下:“……公子可有看上别的?”
    仇疑青长手一指,点到一处:“那个,我只要小兔子。”
    小兔子非常小,整个还不如他小手指大,算不上花灯,像是用硬布或细竹折出来的,佐以彩绘,勾画的栩栩如生,灵气动人,最难得的是用的颜料,不知掺了什么粉,在夜里泛着点点荧光,不算花灯,却有明耀灼目之彩。
    好似是今年时兴的小东西,长街上很多姑娘小孩都会在发间夹上一只。
    摊主视线落在叶白汀身上。
    少年身量未足,唇红齿白,眉目如画,一双眼睛尤其灵动,似走过春日韶华,揽尽了桃花,微湿了杏雨,让人忍不住想靠近,想打扮。
    他眼睛一亮,瞬间懂了:“好好,我这就给你拿过来!”
    小兔子拿过来,仇疑青就朝叶白汀走过来……
    叶白汀哪能不懂,立刻退了一步,摆手道:“我不要……”
    仇疑青却很强势,直接按住他的肩膀,手轻轻在他发间一拂:“我说了,喜欢小东西,不丢人。”
    叶白汀还是很难接受,先是小裙子,又是小兔子,这男人的喜好是不是有点另类?
    偏仇疑青还附在他耳畔,低声说了句:“……我也喜欢。”
    实锤了!他的喜好就是很另类!
    叶白汀感觉自己耳朵要瞎了,下意识揉了下:“你身材这么……这么……真的喜欢小兔子?”
    他没有任何歧视的意思,所有人都有选择自己偏好的权利,别人无权置喙,他就是觉得,一点都不像啊!相处这么久,他又不瞎,也不缺心眼,基础的观察体会总有,仇疑青平时的动作习惯,完全和小兔子沾不上边,一点都没表现出来过啊!
    仇疑青却点了点头,表情严肃,似乎非常坚定。
    自家小仵作穿着银白色的大氅,围着毛茸茸的围领,手里拎着小兔子灯,发间别着荧光小兔子,一双眼睛水水亮亮的看着他……
    没错,他就是很喜欢小兔子。
    “小兔子,很好。”很可爱。
    “不错的,小少爷戴着很好看!”摊主都看出来了,视线滑过仇疑青,“我瞧着他真挺喜欢!”
    叶白汀:……
    “你也瞧出来了?”这才头回见面吧,就瞧出仇疑青的喜好了?
    摊主手抄在袖子里,意味深长:“这过日子啊,过的是个滋味,有时候不能看东西本身,得看东西在哪里,落在谁身上,寄托的是什么……”
    叶白汀垂了眼,不知道在想什么,周遭人声似乎一下子离远了,打扰不到他。
    仇疑青这才问:“去年七夕,也有个人连猜三十题,赢走了你这里的大奖……你可还记得?”
    “记得记得!”因别人猜中了题,却并不拿走他的镇摊之宝,摊主聊性很高,“我想忘了也难啊,我每年大日子都在这摆摊卖灯,这连猜几十题都中的,也就你们二位,没别人啦!好像是姓管来着,叫什么竹子? ”
    仇疑青问:“他身上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特别的……”摊主想了想,“特别有才华?满腹诗书?小伙子是真的很不错,模样也好,好多小姑娘都偷偷瞧他呢。”
    仇疑青:“其它的呢?”
    摊主:“其它的……他好像惯用左手?”
    仇疑青:“他那日心情如何?可有见到笑容?”
    “哦,那应该是遇到什么事了,心情不太好,不过猜了几轮谜,渐渐放开了,笑的还不少,性子瞧着挺开朗的,别人聊起时政,他也跟着聊了。”
    “都聊了些什么?”
    “当时不是江南水患么?大多聊的就是这个,来我摊子上猜谜的都是些年轻的读书人,都挺有志向的,说将来若有机会考出来,在外为官,定要多多做些实事,避免这类悲剧的发生,管公子似乎也是这么想的,几人聊得很投机,眼睛都亮亮的……”
    仇疑青又道:“那时遭遇水患,朝廷上下各种消息层出不穷,关注讨论这件事的人应该很多?”
    摊主:“是真不少,光那天晚上,我就不知道听了多少,记都记不住啦。”
    “就没有反对的?比如骂哪个官贪污——”
    “您这么一说我想起来了,还真有!有人骂了句什么当官的都是官官相护,不干人事,这位管公子就激动了,生生把人批了一顿,说天下是有好官的,有出淤泥而不染的莲花,就有始终性纯心善的官,如果外面的人都不相信,莲花依然顶着脏烂泥沼顾自努力,试图以一己之力促天下清白,岂不是太可怜了?”
    摊主说着,又想起来一件事:“对了!他长得好看,前番连答谜题过于有才华,笑起来温煦明朗,一聊这件事,一忧郁,就有小姑娘心疼了,朝他丢了颗果子。”
    “果子?”叶白汀好奇,“是表达喜欢的那种?”
    摊主点点头,手里比划着:“没错,个头不大,就这么点,天太黑我没瞧出来是什么,但小姑娘冲小伙子扔这些,能是什么意思?人姑娘家害羞,丢完就跑了,可能也没想着非得怎么样,就是个心意,管公子却低头思看着果子,愣了很久。”
    叶白汀:“愣了很久?”
    “是啊,就生生愣了很久,然后回头问我,说是不是有人给果子,都是这种意思?”摊主就笑了,“我一听这话就知道有问题,问他是不是有心上人了?他却说没有,我觉得这不对啊,便又问,那是别人给你送?这回他点头了,还说果子不多,只是偶尔,其它时候,这个人还会帮他泡茶,整理文书,擦拭公案……”
    “这不明摆着的?管公子人长得不错,心里实在没开窍,他没心上人,可他成了别人的心上人啊……”
    “这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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