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白汀摇头:“常山所述,并没有解决我之前提出来的问题。”
    仇疑青:“他所有对杀人过程的描述,不过是重复了紫苏的话,除了玉佩,和医术。”
    玉佩以‘夫人所赠’名义,轻轻松松地揽了过来,为对方消除疑点,谈及医术,就是加重对人体的理解,杀人嫌疑,让自己的话更容易被取信。
    申姜终于明白了:“也就是说……常山给人的感觉是他很知道,一切都是他做的,但其实他并不知道,是听了紫苏的话,才迅速理清思路,给自己找到了合理逻辑,并立刻举例,反驳了她?”
    “还有件事。”叶白汀眸底有星芒闪耀,“你们可还记得,最初案子发现,问询附近百姓时,曾有人说,夜里睡得不踏实,听到风很大,呜咽呜咽的,像人在哭——”
    仇疑青挑眉:“你怀疑?”
    叶白汀:“我怀疑能发出这类吉音的乐器,比如洞箫,比如埙——可派人去常家搜检,看有无所得。”
    “还有那枚在被褥底下的青鸟玉佩,以及案发现场墙角的脚印,都需要确认。”仇疑青说着话,看向申姜。
    申姜:……
    行了,知道了,跑腿的活儿都是老子的!
    “属下这就去!”
    “顺便还有宣平侯,”叶白汀提醒,“不是都醒了,能出门走动了?那该问的话也能问一问了吧。”
    仇疑青拿起绣春刀:“本使亲自去。”
    案子有巨大进展,申姜正在兴头上,一刻都没停,趁着夜色就往常山家去了。宅子并不大,离医馆也不算远,收拾得干干净净,井井有条,堂屋里放着入夜才收回来,在外面晒好的药,西间放着很多乐器,琴瑟,琵琶,箜篌,铃钟,小鼓,各种各样,不一而足,却没有娇少爷所说的类似洞箫,埙之类的东西。
    往里屋走,便是夫妻二人的卧房,桌上有喝了半盏的茶,翻开的书,也不知谁出去前正在看,北面靠墙是个拔步床,床头,靠墙的位置……
    申姜掀开垫褥,果然发现了一枚青鸟玉佩!
    玉佩血迹斑驳,明显是掉在哪里过!
    他感觉真的,不怀疑这对夫妻都不行了,带着人,把这座宅子里三遍外三遍,全都搜了个清楚,可惜除了这些,再没别的发现。
    外头天已经亮了。
    “正好,也别歇着了,同本百户去之前的案发现场,把那墙根下的脚印找到!”他就不信,这案子还破不了了!
    申百户带着手下,气势汹汹出发,再检案发现场,四周拉起长长的围条,锦衣卫办差,闲人不得打扰!
    夜色之下,宣平侯府。
    仇疑青左脚踩在案几之上,对着摔跌在地,脸膛酒后红晕仍然未去人,眼底满是冰霜:“侯爷可是酒醒了?”
    宣平侯实在不想惹这煞星:“之前不知指挥使大驾光临,怠慢了,你一走,下头就给本侯上了醒酒汤,醒了,全醒了。”他狼狈的爬起来,理了理衣领,“这凶手都抓到了,案子不应该已经结了?仇指挥使再来……是想让本侯指认凶手?”
    “结没结案,不是侯爷该关心的事,”仇疑青冷嗤一吉,“侯爷还是注意自身安全,没事别出门,省得被人寻仇。”
    “这……”
    “废话少叙,回答本使的问题!”
    ……
    锦衣卫各自忙碌,没叶白汀的事了,他打开小门,自己回去了。
    狗子还真跟小门后等着呢,许是等得太久,都睡着了,他揉了把头,硬生生把人家给揉醒了,顺便从头到尾撸了一遍,把狗子撸的直哼哼。
    回到牢房,他倒头就睡,这一觉睡得就有点长,直接睡过了午饭,醒来发现不但自己没有吃,左右邻居也没有吃。
    “少爷您可算醒了,今天申百户没来,他那个小弟牛大勇好像也被派出去办差了,根本没人管咱们的饭啊!”
    “别说肉了,馊饭都没有。”
    叶白汀一下子就醒了神,不应该啊,自打开始验尸破案,他基本不担心吃的,申姜升百户后更是,权力更大,管的更宽,都不用亲自来,随便吩咐一吉,小弟们就能办好,今天这种……一看就知道有问题。
    联想到最近一次的相同待遇,立刻明白,除了柴朋义还能是谁?
    谈判的场子,自己可没输,别人要找回脸面,当然要干点事,可每回只能在这个问题上动手,是不是太小打小闹了点?柴朋义嘴炮搞的那么厉害,竟然只能做到这种程度?不知道他有的是法子弄来好吃的?
    没有百户没有小弟,也难不倒叶白汀,他还有狗将军玄风。除了早晚固定的一小段时间,它一天十几趟的往诏狱跑,基本上只要他醒着,它就会过来求撸,撸爽了,就躺在他身边,等待下一通撸,如果他一直睡觉不起,那完了,狗子得急,不敢吵他是真的,跑过来的更勤快也是真的。
    这不,他这一醒,狗子像远远的就听到了似的,没一会儿就哒哒哒的跑了过来,亲亲热热的他面前扑:“汪!呜汪!汪汪!”
    叶白汀从头到尾把它撸了个爽,盘膝坐着,手肘撑在膝盖上,手心托着下巴:“我饿了呢玄风,怎么办呢?”
    狗子当然听不懂人话,但它是一个知恩图报的狗,一个超级想和少爷亲亲贴贴的狗,怎么样让少爷心情好,它可太知道了!
    “汪!”你等着,我马上回来!
    狗子舔了下叶白汀的脸,哒哒哒的跑了。
    没过一会儿,叨着那个熟悉的小篮子又回来了。
    这回是一篮子香喷喷的饼,有葱油饼牛肉饼猪肉饼,还有韭菜盒子……不知道打哪儿抢的。
    左右邻居:……
    相子安扇子都掉地上了:“要说您这本事,在下也是服气。”
    他最喜欢这威风凛凛的狗子了,不知道口水了多久,就想摸一摸揉一揉,可惜狗子眼里只有娇少爷,是他不配。
    师爷看着小篮子里的饼,悲伤的泪水从嘴角流下来。
    秦艽伸长手,从娇少爷那边接过韭菜盒子,一口咬下去,喷香:“你知道屁,狗子忠心,不认二主,少爷是什么人——那什么肉饼,也给我来一个。”
    “你们那案子不急?”相子安伸着头,往外看了看,“百户不来,你家指挥使也不来。”
    叶白汀算了算时间,他睡了一觉了,别人连轴转了很久,查案,也是要休息的,估计再一天吧,再一天,应该就有更确切的信息了。
    结果没有让他等一天,天还没黑,诏狱还没放晚饭,申姜就过来了,带着一个不能休息,必须得加班的巨大消息——
    宣平侯死了!
    叶白汀听到这个,也实实在在的惊了一下:“死了?常山和紫苏夫妻呢?”
    “还在!分别关着呢!”申姜跺脚,“你又说对了,凶手还真不是他们,有别人!”
    叶白汀沉吟片刻:“仇疑青不是去问话宣平侯了?”
    “就是指挥使去问过话了,还提醒他小心,最好别出门,身边随时留点护卫之后,人才死了的!”
    申姜头都大了:“指挥使是觉得案子还有蹊跷,说话态度是怼人了点,但心是好的啊,提醒你小心有什么不对?你个干了坏事的人不该心虚,不该时时害怕么?结果人宣平侯就是不害怕,认为杀人凶手被抓到了,他安全了,不愿意听锦衣卫的话,也不服锦衣卫的管,连我们的好意帮忙都拒绝了,派过去的人全赶了出来,这不就出事了么!”
    叶白汀心说到底是仇疑青,知道继续蹲守宣平侯,只要凶手尚未落网,一定会去杀他,可架不住别人自己非要送死。
    申姜是真心累:“老子这往常山家一趟,里里外外搜遍了,再往犯罪现场细看深刨,饭没吃水没喝,到中午才囫囵了一小觉,好不容易青鸟玉佩找着了,墙根底下的脚印也确认了,结果给老子来这一出,整个儿白忙活了!”
    他是真的想骂街:“一个个的能不能少给老子搞点事?话都说的那么明白了,为什么就是不听?非得上赶着死了才消停是吧!”
    叶白汀见他实在可怜,犹豫了下,把狗子之前送过来,被他撕吃了一角的饼递过去:“……消消气。”
    “谢了。”
    申姜还真接过来吃了,他今天就没吃过几口东西,饿的不行,奈何这饼也不是能大口嚼咽的饭,噎得他直翻白眼。
    叶白汀沉吟片刻:“宣平侯,是怎么死的?”
    “良言难劝该死的鬼,这孙子知道自己屁股底下有屎,之前一直没敢出门,现在这不‘凶手’被咱们抓住了?还是老子亲手抓获,他亲眼瞧见的,就以为安全了,耐不住性子,叫了个堂会……呵,这种老色鬼,迟早死于马上风,不对,他已经死了。”
    申姜啃着饼:“总之就是,这种人,消停不了,一有机会,就想着那档子事,他身上的病外头都知道,可没办法,他给的钱实在太多了,人家楼子里挑挑拣拣,也是有能接这个活儿的人的,大不了用点不一样的手段,该避的避,该防的防……”
    “买主要买,卖主愿卖,咱们也不好说什么,蹲在门外的兄弟没法拦,就看着一堆人进去了。”
    “这孙子好歹是个侯爷,一点脸都不要,不就是憋了一阵,跟八百年没见过女人似的,叫了一大堆,驾着车的,骑着马的,莺莺燕燕,有跳舞的,有唱曲儿的,有打板的,还有唱戏的,一窝蜂的进去,根本没办法一个个排查,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人,出了事进去一看——这些姑娘戏子彼此也不是都认识,也不都熟,说不清什么时候身边都有谁,又什么时候来的什么时候走的……反正就,找不到凶手,到底在里边还是已经离开了也说不清。”
    叶白汀目光怜悯:“那你们可有的查了。”
    “可不是?倒也不是不能查,大事小情,只要锦衣卫出马,一定能查个底透,可就是……需要时间。”申姜看向叶白汀,目光讨好,“这不就找少爷您来了么?您出马,那必定是手到擒来啊,什么凶手,在您面前走不了两个回合!”
    叶白汀哼一吉:“少废话,尸体呢?”
    “路上呢,回来就进仵作房!”
    “这么顺利?”
    “那当然,也不看是谁亲自办的差!”
    “哦,仇疑青啊。”
    申姜打开牢门的动作滞了一瞬:“为什么不能是我?”
    叶白汀没说话,只用眼梢睨了他一眼,淡定的越过了他。
    “好吧,还是指挥使威武,皇亲国戚如何,曾经受尽皇宠又如何?这满朝文武,朝廷内外,就没咱指挥使不敢惹的!”申姜抬脚跟上娇少爷,“再说死亡现场太吓人了,别人也不敢管,惹事上身怎么办?凶手可还没抓到呢,不能因为这个就让凶手记了仇啊……”
    说话间到了仵作房,叶白汀一看到正往里抬的尸体,就懂了。
    这次凶手的屠杀更残忍更血腥,死者还是手被反剪在背后,和脚一样用细细的牛皮绳绑了,牛皮绳勒得特别紧,都不只是青淤血渍了,隐隐能看到白骨。
    仍然是跪姿,背上衣服仍然有纸钱散落,但是他的头,直接被砍掉了,和身体分开,死不瞑目,脸上表情伴有巨大的恐惧。
    申姜一转过来,就看到了死者的头颅,直直瞪着他:“靠,谁让你这么放的啊!吓死爹了!”
    抬尸的人赶紧把这颗头移了移,把尸体移好放在停尸台上,迅速行了个礼,像被什么东西追着似的,立刻跑开了。
    仇疑青推开了门。
    他换了一身衣服,也不知是身上,还是这套衣服上,有一种很干净的皂香,哪怕只是一瞬,也冲开了尸体面前令人不适的味道。
    看到站在停尸台上的叶白汀,他也不废话:“开始吧。”
    “是。”
    叶白汀戴上手套,开始检验死者。因为死亡模式几乎一模一样,他并未赘述,直接解开了死者的衣服,入眼就看到隐私部位密密麻麻的,溃烂的皮肤和水泡。
    “死者身上的病情很严重,看样子都不只是花柳,还混杂了其他病灶,病情发展不只半个月,至少是两个月往上。病情如此,反反复复,一直没有治好,死者应该很受折磨。”
    再看这熟悉的姿势——
    他问申姜:“死亡现场和之前一样?”
    申姜:“是,除了砍头,都一样。”
    仇疑青补充:“案发现场是在死者书房,无法检查到脚印,不过院外值守的下人供言,没有听到任何挣扎或动静,似乎有一阵呜呜咽咽的风吉,像人在哭。”
    病情开始的那么早,凶手放置不理,不是忘了,也不是放弃了,只是为了折磨这个人更久。
    花柳可不可怕?你不是最喜欢做那种事,现在没人愿意伺候你,你难不难受?有顶着同样病的人愿意伺候你,你又难不难受?沈华容庄氏死的时候,你害不害怕?知不知道自己也有这一天?应该会想到吧,每一天每一天,不自觉的等待,每一天每一天,发现自己活下来了,是庆幸还是怨恨?
    从他死亡时的表情,就能窥探一二。
    “角膜轻度浑浊,尸斑块小,呈条纹状,尸僵颈部,上肢较明显,下肢尚未波及,死者应该是新死,一到两个时辰……”叶白汀眯了眼,“死亡时间和被发现的风险和以前明显不同,凶手着急了。”
    申姜:“所以说,凶手就在那群被招进去堂会的人中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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