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三餐定时定量,吃药都有护士送到病房,午餐后会组织大家做各种活动,跳操、唱歌、打太极,能多健康就多健康。除了亲友能自由探视,这里简直就像个舒适的监狱。
    情绪在药物控制下迅速稳定下来,不再充满愤怒,也不再怨天尤人。
    唐必安和许汐她们会不时来看看我,陪我聊聊天,说说外面的八卦。
    可能是怕刺激到我,他们从不说关于桑家的事。桑正白有没有对外公布我的身份,和顾颖的婚约怎么办,纪晨风是不是认祖归宗了……这些我都一概不知。
    “哥,郑家的那位少爷最近一直在找你呢,大家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就都来问我了。”唐必安坐在病床旁的双人沙发上,一个一个往嘴里塞樱桃,将自己的嘴塞得鼓鼓囊囊,跟只贪吃的松鼠一样。
    笔尖流畅地在纸面书写出字句,我从小桌板上抬头,问他:“你跟他怎么说?”
    “我说你去修行了,山里没信号,不便外人打扰。”
    眉尾抽了抽,不予置评,我低头接着干活。
    “不过最近外面都在传郑家资金链断裂的事,说他们欠了几十个亿,快不行了,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一愣,笔尖再落不下去。
    郑家快不行了?郑解元找我,难道就是为了这事儿?
    那他真是找错人了。如今的我,要一两百万倒还能凑凑,几十个亿着实太为难我了。
    “哥,你每天写的都是什么啊?”唐必安端着樱桃忽然凑了过来,“你之前让我买了百来张贺卡我就觉得奇怪,现在谁还寄贺卡啊,太老派了吧。‘今日立夏,中午的饭难以下咽,但汤还不错……’哈哈哈哈你写什么啊这么好笑,我还以为你写情书呢。”
    将贺卡倒扣,我狠狠剐了他一眼,冷声道:“吃你的。”
    唐必安坐回沙发上,一边往嘴里塞樱桃一边仍在笑。
    翻开贺卡,看着上面的内容,我有些不确定了……真这么土吗?可纪晨风当年不也是写这种很无聊的事情吗?
    他能写我为什么不能写?
    “哥,这是给……纪医生的吗?”唐必安试探着问。
    那天吵架动静那么大,我一副丧家之犬的姿态从公司离开,估计上上下下早就传遍了各种流言蜚语。加上唐照月又是桑正白亲信,这种事想来不会瞒着她。如此一来,唐必安会知道我和纪晨风的事,也就没什么稀奇的了。
    折起贺卡,我将其小心塞进淡绿色的素雅信封,没有写地址,拉开一旁床头柜的抽屉,直接从缝隙中投了进去。
    “什么纪医生,现在不应该叫桑少爷吗?”
    “呀,许小姐没跟你说吗?”唐必安讶然道,“纪医生走了,没有留在桑家。他说送信只是为了完成养母的遗愿,他有自己的人生,并不打算为了任何人放弃自己要走的路。”
    我一怔,有些难以置信:“爸……桑正白就这样让他走了?”
    “桑先生可生气了,但拿他就是没办法。人家不要认祖归宗,总不能绑着他到警察局强制改名换姓吧。而且本来就没什么父子感情了,要是做太过分,对方索性就一刀两断了怎么办?”
    亿万家财,纪晨风就这样说不要就不要了?他是不是傻?有了桑正白这个有钱老子,别说宠物医院,就是动物园都能开,他想走哪条路不行?
    想起那天在雪地里,他问我钱有那么重要吗,我回他这世界最恶的就是穷。我知道到了此时此刻,我不该再自作多情,但还是忍不住地想……他难道是要向我证明,他确实可以视金钱如粪土,只过平平淡淡的生活吗?
    夏天来临之际,我的康复治疗取得了不错的疗效,身上肉长回来了,气色好了,睡眠也正常许多。
    莫妮卡和许汐一道来接我出院,替我整理行李时,发现了抽屉里上百封的贺卡。
    “哇,这是什么?”
    莫妮卡好奇地探向其中一只信封,被我眼疾手快地一把拦住。
    “这个我自己收拾就行。”
    她赶忙后退,表示自己无意侵犯我的隐私。
    将贺卡全都理进纸箱内,正好满满一箱子。一手提着行李,一手夹着纸箱,我坐上许汐的车,离开了这个我待了三个月的地方。
    外头的空气微微透着初夏的燥动,道路两旁的行道树枝繁叶茂,已完全恢复生机。
    许汐想要我搬去和她住,话里话外都是对我的不放心。不过我没有答应,一来不想当电灯泡,二来有她们在,我自己做事也不方便。
    车开进小区,停在租屋楼下,许汐下车送我到门口。
    “有什么事就找我,别跟我见外。”许汐道。
    我点点头,但心里还是做下决定,以后能不找她就不找她。
    她和我不一样,是许婉怡的妹妹,桑正白的小姨子。不仅是亲缘上,事业上同样与桑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跟我来往多了,被桑正白知道,对她不是好事。
    唐必安定期来打扫的关系,租屋内窗明几净,不见什么灰尘。所有的酒都被处理掉了,不管是红酒、洋酒,就连做菜的料酒都没留。
    给三个月没开机的手机充上电,屏幕一亮,数量惊人的短信和未接来电便涌了进来。
    大致查看了一番,没发现有什么重要信息,全部一键删除了。
    洗了个澡,换了身衣服,我带着装满贺卡的纸箱再次出门。
    冬去春来,春走夏临,草木不断变化,蝇城却始终不变。
    天空中错乱的电线,破败的街道,还有危险又长得过分的阶梯,都让人观感糟糕。
    之前不确定纪晨风会搬到哪里,所以一直没有把贺卡寄出去,就怕寄了他也收不到。现在既然已经知道他没有回桑家继承家业的打算,那他大概率还是住在蝇城,毕竟这里是他从小长大的地方。
    冬天爬纪晨风他们家门前的楼梯都要气喘吁吁,更不要说夏天了,爬到顶,脖子和背上就都出了层密密的细汗。
    郑重其事地将纸箱摆在蓝色铁门前,上头没有任何署名,但只要纪晨风能打开看一眼,就绝对会知道是谁写的。
    这是我欠他的回信……
    调整了下纸箱摆放的位置,我怀着忐忑的心情转身离开,在下楼梯时,远远便看到长阶底下有两个人并肩往上走来。
    哪怕只是个模糊的身影,我都能认出其中一个就是纪晨风。
    还没做好重新面对他的准备,或者说,我根本不知道要怎么跟他解释自己出现在这里的动机。慌乱下,我原路返回,越过蓝色铁门,跑进了走廊更深处,闪身躲到了一处堆放得比人还高的泡沫箱后。
    几分钟后,纪晨风带着个陌生男人走了上来,停在了自家铁门前。两人手里提着袋子,像是刚从超市买完东西回来。
    “咦?你有快递啊?”
    陌生男人约莫三十不到,长相颇为粗犷,听口音似乎是北方人,身高虽不及纪晨风,但身材可以称得上魁梧。
    他从地上捧起那只纸箱,颠了颠道:“挺重耶。”
    纪晨风从他手里接过那只没有任何信息的纸箱看了眼,疑惑地蹙眉:“我没有买过东西。”
    他跟三个月前并没有什么明显的变化,穿着宽松的休闲t恤,全身清爽,看着就像放假在家的大学生。
    “是不是熟人寄给你的你忘了?唉进屋拆吧,我热死了……”
    “有这么热吗?”纪晨风笑着将纸盒递还给对方,嘴上虽然这样说,但还是拿出钥匙迅速开了门。
    男人推着他进了屋:“您冰肌玉骨,不怕冷不怕热,跟我们这种俗人怎么能一样呢……”
    铁门“啪”地关上,隔绝了两人有说有笑的对话。
    原地待了会儿,我从泡沫箱后缓缓步出,来到铁门前,视线恨不得穿透铁板,看到里面的情形。
    这个男人是谁?为什么只是三个月,纪晨风身边就有了这样一个人?看起来还很亲密?
    他对他笑了,他们一起去买东西,还一起回家……
    那是他的新男朋友吗?只是三个月,难道他已经爱上别人了?
    一步步退后,转身疾步冲下楼梯,不管是否会因此跌倒摔折脖子。
    回到平地,我撑着膝盖喘息了片刻,忙不迭从口袋里掏出随身药盒,往嘴里倒了一颗抗焦虑的药物。
    没有水,只能干咽下去,有糖衣包裹的关系,并不会太苦。
    往能叫到车的大路上走,我掏出手机翻找出阿瑶的电话,给她打了过去。进康复医院前,我已经将她的所有酬劳结清。本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用上她了……
    还好当初没删她电话。
    “喂,大佬?”阿瑶很快接起来,道,“不是说不用跟着纪晨风了吗?是还有什么别的指示吗?”
    回头又看一眼纪晨风的家,蓝色的铁门异常醒目,就算离得远了仍能看得清清楚楚。
    “替我查一个人,我马上要他的资料。”
    纪医生:
    今日立夏,中午的饭难以下咽,但汤还不错。午睡时觉得有些吵,起身一看发现防护网上站了只喜鹊。
    据说遇见喜鹊就会有好事发生,我不知道什么对我来说才是好事,只希望它不要再吵到我睡觉。
    桑念
    第50章 我在他的世界被屏蔽了
    男人名叫简行,今年28岁,是大纪晨风两届的师兄,在学校里担任学生会部长,负责学生的资助工作。
    纪晨风的奖学金与助学金申请自大一起便由简行审批,两人一来二去便有了点交情。
    简行毕业后,起初与纪晨风还有些联系,时间一久便断了。那天严善华晕倒,纪晨风背着她在台阶上摔折了手,母子俩一道被送进医院。严善华直接进了抢救室,纪晨风拖着手伤为她办理各种手续,很快自己也支撑不住。
    而就是这样巧,那天简行恰好在医院看病,一眼便认出了纪晨风。不仅主动帮他缴费拿报告,上上下下各种跑,最后还留了联系方式,让纪晨风有需要帮忙的就再联系他。
    毕业后,简行先是在虹市有名的宠物医院工作了几年,积累了一定的经验后,便找门面看市口,开了家属于自己的小型宠物医院。医生护士加一起不足五个人,还没有夜诊。
    刚开的时候信心不足,也怕亏钱,后来生意越来越好,不少宠物主人慕名而来,简行便想扩张下医生队伍,搞个夜间急诊。
    纪晨风打电话向他道谢时,两人聊起来,得知纪晨风因为母亲的身体原因没有再从事兽医的工作,简行当即便发出邀请,希望纪晨风加入自己的宠物医院。
    纪晨风没有立即答应,只说给他考虑时间,简行则承诺这个邀请会一直有效。
    再后来,纪晨风和我闹掰,彻底撕破了脸。我一直奇怪那五十万他是怎么凑出来的。就算严善华治病借的那三十万没用掉多少,加上那两个月我发给他的工资,怎么凑只有三十万,剩下二十万必定是别人借他的。
    我有猜过可能是周及雨,现在我知道了,是问简行借的。
    纪晨风同意为简行工作,但是需要预支二十万工资。
    简行知道纪晨风的为人,明白他一定要钱急用,爽快地一手交钱一手签合同,签下他三年。这三年扣除预支掉的二十万,纪晨风每个月只能拿不到五千块的工资。
    “……以上这些都是我乔装打扮成顾客跟他们医院员工打听的。”阿瑶嘬着奶茶道,“为此我还特地去菜市场买了只兔子,每次去都谎称是兔子不舒服。”
    我越过她,看向办公室角落的三层大笼子。一只体型硕大的白色兔子正蹲在一楼津津有味地咀嚼着干草一类的东西,一旁还摆着两根新鲜的水果胡萝卜。
    “所以纪晨风这三个月都在简行的宠物医院上班?”
    “对,而且他家也开了媒体账号哦。之前那个医院因为纪晨风离职了,视频一下子就没了热度,大家都好现实的。”阿瑶单手操作手机,调出视频给我。
    我看了眼,账号名字叫“康康宠物医院”,视频是三个月前的,听声音拍摄者应该就是简行。
    “这是我们新来的纪医生,非常专业非常优秀的一名医生,单身未婚,跟我一个大学毕业的,是我师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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