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阴沉着脸拉开房门,还没开骂,郑解元便一头挤了进来。
    “昨天人多我就没吱声,你知道那傻逼驴玩意儿是谁送我的吗?”
    我起床气难消,十分冷漠地回了句“不知道”,将胶囊丢进胶囊咖啡机,转身就进浴室洗漱去了。
    “我知道,我他妈一眼就认出那矬字是谁写的了!”郑解元跟了过来,“就是施皓,就是那王八蛋。他诚心的吧,每年我生日都要恶心我,是不是有病啊他?”
    鲜艳的红发经过日晒夜洗,这会儿已经变成生嫩的粉色,与他痞子般的形象十分不符,甚至有几分滑稽。
    “三年前打他的人是我,他回来不找我茬,反而给你送玩具。他该不是对你因恨生爱了吧?这么缠着你不放。”我故意恶心郑解元。
    果然,他马上嫌弃地搂紧自己,打了个寒颤。
    “你放屁!”
    将牙膏挤在牙刷上,结果忘了嘴角的伤,被牙刷并不柔软的刷毛刮得阵阵生疼。
    我扭曲着五官,指尖虚虚碰触伤口,心情瞬间更差了。
    “唉?你嘴怎么了?”郑解元倚在水池边打量我,眼里渐渐升起八卦欲,“你昨晚带人回房间了?这妞挺辣啊,给你留记号呢。谁啊,我认不认识?是网红还是明星?”
    透过镜子倒影睨了他一眼,我打发他道:“医生。”
    “嚯,白衣天使啊,带劲!”
    郑解元整张脸都亮了,之后完全将施皓抛在脑后,专心要我给他牵线搭桥,说也想认识几个美丽的白衣天使。
    第32章 可以让我照顾你吗
    桑正白突然叫我回家。自从上次与他一道去参加施老爷子的告别式,这还是他第一次主动联系我。
    本以为他是间歇性父爱发作,终于想到要好好维护下我们父子间的感情。到了才知道,他是要带我去参加商务酒会——桑正白前几年投的一家科技公司今年上市成功,股价一路飙升,因此特地在年底搞了个ipo答谢酒会。
    其实,答谢的成分可能就两三成,剩下的,都是为了组建人脉,联络感情。
    去酒会的路上,前半小时我们两人一句话没有,各自做各自的事。我观察车外景色,他调低椅背,以一个半躺的姿势闭眼假寐。还剩几分钟快到酒会会场时,桑正白忽然与我进行了一场简短的交流。
    “你年纪也不小了,一天到晚不务正业总不是办法,你自己有什么打算吗?”
    我一怔,回头看向身旁座椅。昏暗的车厢内,桑正白仍旧双眼微闭着,静静躺在那里。
    “小姨那里我待得挺好……”
    “所以你就想这么一直混下去?”桑正白打断我,缓缓睁开双眸,视线犹如一把锐利的尖刀,冰冷地投向我。
    我垂下眼,由于不知道怎样的回答才能让他满意,干脆什么都不说了。
    桑正白可能以为我是默认了,声音陡然严厉起来,带上点恨铁不成钢的怒气:“你都快26了,事业事业不成,感情感情没有,成天跟你小姨公司那些模特混在一起,像什么样子?我跟你这么大时,都和你妈妈结婚了,还有了自己的公司,家庭美满,事业有成。你再看看你?”
    再看看我,成天闯祸,不求上进,每段感情都无法长久,也没有可以为之奋斗的事业,26了还像个巨婴一样事事都要别人照料,真是个扶不起的阿斗。
    他就算不说,我对自己也有非常清楚的认知。
    “对不起,让您失望了。”我低低道。
    桑正白一拳打在了棉花上,有气撒不出,凝视我半晌,冷冷哼了声,简洁明了地做了结尾。
    “下个月,你就到公司来上班吧,我给你在招商部安排了职位。那里是对外部门,可以给你积累人脉,也正好锻炼下你的交际能力。”
    心脏重重一跳,我不敢置信地睁大眼朝他看过去:“让我……进公司?”
    大学刚毕业那会儿,桑正白也想让我进公司。但那时候我年纪轻资历浅,没有什么合适我的岗位,他便要我从底层做起,一步步靠自己打拼到管理层。
    当时我并不知道自己本体是只“狸猫”,一心以为自己是桑正白唯一的儿子,是桑氏帝国的嫡出太子,身份高贵,怎么可能去给庶民当手下?
    长久挤压在心里的不满让我觉得桑正白压根不重视我,没有将我当继承人培养的意思,三言两语跟他吵起来,最后从家里搬了出去,这事也就不了了之。
    再后来……我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又出了施皓的事,总怕桑正白察觉什么,嚣张不再,整日独居在家。心情好了就去艾丽娅转转,找许汐吃饭,心情不好就让阿瑶报纪晨风的方位,偷偷欣赏他的衰样,一过就是三年。
    “你是我儿子,再不成器,这偌大的家业以后都是要留给你的。”桑正白调直椅背,理了理并不凌乱的衣襟,道,“这次不要再让我失望了。”
    嘴角控制不住地上扬,兴奋与雀跃冲淡了与桑正白相处所产生的不快。他让我进公司,他要培养我成为接班人,若干年后,我将成为桑氏集团说一不二的主宰。
    到时候……到时候就算真的秘密败露,这些人又能奈我何呢?
    况且严善华也撑不了这么久,最多三年,这个秘密就会随她埋入黄泉。只要三年,所有让我烦心的,叫我夜不能寐的,都会消失。纪晨风会回到他的阴沟里,我则继续过我的好日子,享尽荣华,与他再无联系。
    太完美了。
    “请相信我,”我急急向桑正白保证,“我不会再让您失望了。”
    不会再让他失望。说出这句话时,我是百分百真心的,也确实做好了这样的打算,但没想到考验来得如此之快。
    “商业联姻”在富人圈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门当户对才能带来更多增益,强强联手方可组成坚不可摧的联盟。当然,有没有感情,婚姻是否能够维持下去又是另说。一旦和利益扯上关系,爱情这种唯心的东西便就不那么重要了。
    当桑正白为我引荐顾氏酒液掌门人的小女儿顾颖时,我就明白了一切。
    怪不得他一反常态带我出席酒会,还在车上给我灌了那么大口迷魂汤,原来喝酒吃饭是假,相亲才是真。
    “我跟你顾叔叔还有些事聊,顾颖比你小一岁,你当哥哥的今晚好好照顾人家,听到没?”桑正白关照道。
    就算心里再不愿也不能表现在脸上,我点了点头,应承下来。
    桑正白与顾颖父亲两人走后,角落就剩我和顾颖两人,一时气氛尴尬。
    顾颖身材高挑,穿着高跟鞋大概有一米七左右,五官有别于许汐的美艳干练,亦不是莫妮卡那种活泼可爱型。脸上施着淡妆,一头黑亮的长直发别在耳后,露出缀着闪耀钻石的流苏耳坠,看上去优雅大方,十分文静。
    哪怕是我还在跟女人没日没夜胡混的时候,她也不是我的取向。
    “您不用感到紧张,我们今天只是初步地了解下彼此,还不会这么快被拷去结婚的。”顾颖随手从路过侍应生托盘里取过两支香槟,将其中一支递给了我。
    “谢谢。”接过香槟,为了掩饰自己的焦虑,我浅浅抿了一口。
    “您有在交往的人吗?我是说,您父亲不知道的那种交往对象。”
    香槟杯霎时以一个接近九十度倾斜的角度静止下来,喉咙也没有再吞咽酒液。过了会儿,我若无其事放下杯子,哂笑道:“和一个刚认识十分钟不到的男人聊这么深入的话题,会不会有些……太唐突了?”
    “我们迟早是要聊的不是吗?”顾颖无所谓地耸耸肩,“如果您觉得有顾虑,没关系,我可以先摊牌。我有恋人,我们在一起很多年了,但他家境普通,并不被我的家族接受。我试图抗争,最后失败了,所以我出现在了这里。”
    头一次遇到这样的女人,上来不聊喜好,先聊自己的感情史。
    “我很抱歉。”我不走心地安慰道。
    “这件事跟您无关,您无需道歉。而且我们没有分手,他也知道我在相亲,在寻找一个……能够接受我一切的男人。”
    我理了理思绪,很快抓住她的重点,带着点离奇道:“你该不会在找跟你处境相似的对象……合作吧?”
    顾颖摇晃着手里的香槟,笑笑道:“您应该觉得我是疯了吧?但您看,这件事其实百利而无一害。我们假装在一起,可以骗过各自父母,让他们不再逼我们到处认识陌生的男男女女,又可以假借约会和恋人在一起。多好。”
    我皱了皱眉:“几个月后,恐怕他们就要计划我们的订婚宴了。”
    “那就订啊,怕什么?又不是立刻叫我们结婚。”顾颖道,“两家成了姻亲,他们得到了他们想要的利益,我们得到了自由,各取所需,大家都不亏。”
    我以为她是保守的大家闺秀,没想到玩得这么大。
    “你和我订婚,你的恋人……就不会生气吗?”
    一提到对方,顾颖整个表情都柔和下来,叹着气道:“比起我和别人订婚,他更无法忍受我和他分手。这是现实不是童话,我没有办法丢下一切和他远走天涯,所以总要他来妥协的。更爱的那一方……就是会更吃亏一点。”
    她的提议对我有一定诱惑力。桑正白好不容易重新正视我,要是能顺利与顾颖“交往”,拿下顾氏资源,他必定会更看重我几分。
    而且……我总是需要一个幌子,一个“门面”的,不然严善华三年不死,我难道要为了纪晨风三年不交女朋友吗?也太不像话。就算桑正白不知道纪晨风的存在,都要怀疑我是不是身体有问题。
    “我没有恋人。”换上吊儿郎当的表情,笑容愈加慵懒,我道,“但我同您一样,十分向往自由。您的提议我很感兴趣,您的勇气和智慧也让我刮目相看,我们或许可以合作看看。”
    顾颖的钻石流速耳坠轻轻晃动,她举起杯子,脸上喜色难掩:“没想到能这么顺利,和您谈话实在是种享受。合作愉快,桑先生。”
    “合作愉快,顾小姐。”说完,我举杯碰了碰她的杯子。
    桑正白虽叫我照顾顾颖,但那么大一个会场,顾颖又不是三岁小孩子,怎么可能愿意总和我黏在一起?达成口头协议后,她中途便愉快地去找自己的熟人聊天了。而我也趁着还没被桑正白发现,快步去到室外露台吹风躲清静。
    最近酒越喝越频繁,算是白戒了,心里有些不甘心,就想着酒不行了,好歹把烟戒了,于是这段时间连电子烟都很少碰了。不过戒断需要过程,嘴里想要咬什么东西时,就会嚼一嚼口香糖。
    呼着寒气,正在光线昏暗的露台吹泡泡玩手机,忽然纪晨风的消息就过来了。
    【现在方便接电话吗?】
    是考虑好了吗?
    其实现在不算方便,但我还是给他回了电话。
    因为就在电话旁,纪晨风接得很快。
    “今天天气好冷。”我说。
    虽然冷,却很晴朗,天上星星格外多,明天应该也是个寒冷的好天气。
    “你在外面吗?”兴许是听出我嘴皮子被冻得不利索,纪晨风问。
    “嗯。”我吸吸鼻子道,“和我爸在外头参加答谢酒会。”
    随意地闲聊着,说最近的新闻,说两只小猫,说严善华的病情,直到我打了个喷嚏,纪晨风开始催促我进屋。
    “知道了。”确实有些冷得受不了了,我一边举着手机,一边拉开了露台通往室内的厚重玻璃门。
    “桑念,你的提议我考虑好了。”
    动作微顿,我呼吸都放轻了,没有催促他,更没有打断他。
    “我会为你工作,照顾小猫,照顾小草。然后……如果你允许的话,我还想再加一个工作内容。”
    手指一紧,我无声扬起唇角,为终于成功的计划,也为今晚接连的好消息。
    “什么?”
    皮鞋榻上厚实的地毯,回到浮华的宴会厅,身上迅速暖和起来。顾颖似乎与朋友聊完了天,看到我回来了,朝我这边走了过来。
    “照顾你。我会……像对待小动物那样小心地对待你。”他问,“可以让我照顾你吗?”
    脚下的地毯就像变作了浮云,我出现了一种飘忽的失重感,一会儿在往上飞,一会儿又在向下落。
    如果问我,在和纪晨风的关系中,我有没有哪一瞬间是觉得愧疚的,那应该就是这一瞬了吧。但这抹“愧疚”实在微不足道,甚至比我对宇宙弦理论的认识还要浅薄一些。只是眨眼间,它们就从我的世界消失了。
    他付出真心不假,可我同样付出了身体和金钱,有什么亏欠不亏欠的?像他这样好骗的人,就算不是我,也会被别人骗。被我骗好歹还能吃好喝好,万事不愁,被别人骗他哪里能这么开心?
    “明天就来上班吧,纪医生。”顾颖已经离我只有几米远,我语气如常地找了个借口,对电话那头的纪晨风道,“我这边还有些事,先挂了。
    “远远看到你讲电话,笑得那么甜蜜,还以为你在和美女聊天,原来只是医生吗?”挂断电话的下一秒,顾颖完全走到我面前。显然,她听到了我对纪晨风的称呼。
    “你看错了。”我矢口否认,向下扯了扯嘴角。
    酒会结束,桑正白送我回住处,在车上理所当然问起我和顾颖的相处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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